第49章 水龙吟(四)
49 水龙吟(四)
“沈大人, 没看到我正忙着么?”萧弋扭过头面冲沈夜,有气无力地皮笑肉不笑,“有什么话, 容后再说吧。”
“……”沈夜寂然。
萧弋也随之沉默, 就此转回身去。
不知怎的, 看到沈夜那张冷峻的脸, 萧弋心里竟无端生出几分不快。
这个沈夜,一颗心就跟万年玄冰做的似的, 秦绯再怎么像个小太阳,围在他身边发光发热, 也丝毫不能融化冰山一角。
再被玑玄子这么一搅和,昨日的努力就又都成了徒劳。
所以萧弋生气,不生别人的, 只生自己的。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实际上根本没有想像中豁达,远到不了看淡生死的境界。
挣够了系统点数又有什么用, 沈夜不动如山、秦绯朽木难雕, 俩人压根不往一路走, 更何谈he。
男主不能和女主相亲相爱, 他不还是得在这个世界里凉凉。
一年, 从前以为还久, 现下却怕不够……
秦绯小小一只,脑瓜顶才到萧弋肩头,可昏迷着倒在萧弋清癯的身躯上, 却堪比如来佛祖的五指山,把萧弋压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萧弋只能背负着秦大小姐这座大山,慢吞吞地愚公移山, 将秦绯送回了楼上的房间,将她放置到床榻上。
毕竟是原作的女主,秦绯的外貌绝对出众,这会儿安安静静地做起睡美人,整个人终于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清雅娴静。
别的不论,单看秦大小姐这张娇艳欲滴的小脸蛋,若是让不识她本性的好色之徒瞧见了,见色起意那都是人之常情。
“明明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是不受沈夜待见呢……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萧弋看看秦绯,倦怠地斜靠床栏,用手捂住了如被万年冰雪覆盖的心口。
他病痛难耐,只觉得自个儿的经脉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冰河,眼下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下楼去,也没办法忍着不咳出声。
秦绯这间屋子有扇天窗,稍微抬个头,便也能一览九天。小岛又在缓慢位移,只教漫天星辰看着都不老实,一会儿这颗明、一会儿那颗亮。
萧弋气力尽失,望了星月没过片晌,眼皮儿已有千金之重,思绪也混乱如麻,干脆靠在床头闭目小憩。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天机令》书中与原身有关的剧情,接连出现在萧弋意识深处。
原书中,萧弋这原身爱而不得走向黑化,为破坏沈夜与秦绯的感情不断兴风作浪,手段无不卑鄙下作,奈何由于炮灰人设,阴损伎俩每次都能被沈夜巧妙攻破。
原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回回被沈夜按在地上摩擦,给沈夜送的经验一波又有一波。而他每一次作妖过后,沈夜和秦绯的感情就会更近一步,越是历经磨难、越是情比金坚。
如此看来,原身也非一无是处,最起码,在为男女主的感情“推波助澜”这件事儿上,他着实功不可没。
然而,原身早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穿进书里的萧弋……
俗话说,患难方能见真情,男女主感情的症结,莫不是因为他本人没有像原身一样也喜欢女主、没给男女主的感情路上制造障碍与坎坷?
萧弋心里头忽而咯噔一下,神识也瞬间回复清明。
现世里这位年纪轻轻的影帝,入行多年零绯闻。
他却没想过,零绯闻,也有可能代表着,他毫无恋爱经验,有时候难免迟钝……
也是在这时,玑玄子捯腾着他老人家那两条小短腿儿,“蹬蹬蹬”地爬到了楼上。
“喂,小朋友,你是打算让本尊饿死吗?!”老孙子跳到萧弋面前,可劲儿摇着要死不活的肥鸟,和肥鸟一起“呱呱”乱叫,就像往萧弋耳朵眼里塞了十只八只的尖叫鸡。
还嫌人秦绯吵吵嚷嚷呢,这可恶的糟老头子,自己分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弋睁开眼,揉揉太阳穴,撑着床栏站起了身,晃晃悠悠地下得楼去。
前几日他体内因有热毒庇佑,身上纵然有伤也不觉得如何疼痛,如今热毒已被尽数吞噬,他就又成了饱受寒症侵扰的可怜虫,在伤痛千倍百倍地还击下,只剩一只手能活动自如,给玑玄子烹制出一顿烧烤大餐,全靠艰难地单手完成。
萧弋当然也没忘了沈夜,请玑玄子给沈夜拿了个鸟腿去。至于为什么没有自己去,自是因为他想先好好揣摩揣摩,再度面对沈夜时,自个儿当演出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玑玄子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眼瞅萧弋一身伤病蚀骨,还给他服务如此到位,想叫嚣也没了气焰,终归龇牙咧嘴地替萧弋跑了这趟腿儿。
萧弋则趁着空当,又炖了一锅鸟肉汤,上楼去给秦绯灌下,同时心里腹诽,那活了百来岁的老孙子也是要人命,为了保证秦绯不被饿死,还得定时定点地给她喂饭,真是帮倒忙的一把好手。
玑玄子许是经不起被人念叨,在沈夜屋门口连打好几个大喷嚏,又见沈夜冷目如刀、仿佛能将他一劈两半,不禁后背汗毛直竖。
“锦衣卫的小子,本尊纡尊降贵给你送来吃食,你却连句恭迎的话都不说,这是晚辈在老人家面前应有的态度吗?!”这老孙子强装威严,实则小腿肚子转筋。
沈夜等玑玄子叭叭完了,便冷厉问道:“前辈,萧弋还好么?”
玑玄子捋起并不存在的胡子:“他?啧,你小子身强力壮的,养上几天总能好,那个小朋友哪儿能和你比。”
沈夜目光紧凝:“他的伤为何突然变严重了许多?”
玑玄子立马撇嘴加摆手:“什么叫‘突然变严重’?那个小朋友,原本就是伤得这么严重呀!”他见沈夜眉宇深蹙,于是不厌其烦地又给他解释了一遍热毒对萧弋身体影响。
沈夜听了玑玄子这话,脸色一片疏冷晦暗,良久地默不作声,直到玑玄子作势要走,方才又开口道:“前辈,萧弋他……”
玑玄子挑眉斜眼:“你是不是想问,他还能活多久?”
“……”沈夜又陷入沉默。
“哎,那个小朋友原本不让本尊说的,可本尊怎么瞧怎么感觉你俩关系不一般,不与你讲明真相,本尊不舒坦啊!”玑玄子表情极度为难,竖起一根短小的手指头,在沈夜面前左摇右摆,“假使像现在这样,差不多,就这个数。”
沈夜:“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
玑玄子:“小子,你是不是傻?那小朋友要本尊来,而自己不来,不是摆明了不想见你么!也对,本尊要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肯定也是谁都不愿见。”
沈夜:“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玑玄子:“这个嘛……本尊只能说,这个小朋友很有研究的价值,本尊非常乐意在他身上做试验的呀!至于结果,那咱就谁也没法儿保证了不是。本尊瞧着南海这种终年温热的地方就挺好。咱们如果能离开这座天机岛,那就去儋州吧,虽和中原没法比,但好歹也是个大城镇,寻摸药材总归方便些。小朋友若能在那儿乖乖待着,卧床静养,其它的什么都别干,那本尊试着试着,往乐观了看,或许两三年也就过去了。”
深海孤岛,岁月悠悠。
此后一连几天,萧弋都再没和沈夜同床而卧过,每日天不亮就离开棚屋,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捎带着给沈夜和玑玄子带回来当天的晚餐。
沈夜岑寂养伤,白日里一言不发,玑玄子每天好比对着尊石像,才发现少了秦绯那号能拌嘴的绝佳人选,生活是有多么百无聊赖。不过三五日时光,对这老匹夫而言,却犹似三五月般漫长。
萧弋早出晚归的这些天,自然仍是在探寻这座天机岛。
除去不可轻易入内的那片密林,他硬撑着残败的身躯,几乎翻遍了沿岸的每一寸沙土,不奈一直没能再发现其他的尸骸,地下小屋墙上的圆盘机关,剩余的两个凹槽始终空着。
小岛也还在汪洋大海上持续漂移着,动向毫无规律可循。
而到了这一天傍晚,萧弋忽又有了意外之喜。
浅水里漂浮着一团奇异的植物,柔柔软软的,轻若云烟,还发散着难以言述的光晕。种种特征,居然都与玑玄子提过的珍稀藻类极为相似。
谁想到老天爷会大发慈悲,教萧弋撞上了百年难遇的大运,沈夜祛除伤痛之苦,看样子指日可待。
当晚,萧弋又在岸边生了篝火,一边静静煮吃食,一边瞧着玑玄子捧着宝贝满地打滚。
但这老头儿激动上还没一时半刻,便又一屁股坐在沙子上长吁短叹,嘟囔着摇头:“少了,少了,太少了!”
原来,萧弋打捞到的这种藻类的分量,撑死了只够一人使用,沈夜周身伤处比萧弋多了几倍不止,给了沈夜,就再给不了萧弋。
萧弋却是一派气定神闲,好像此事与自个儿无关:“前辈,这东西再好,也只是能让皮肉伤恢复得快些而已,解不了寒症、更救不了命,用在我身上,岂非暴殄天物。”
他满不在乎地摆弄着篝火,目色幽宁:“犯不着管我,您拿去给沈大人就是。等您回来,刚好开饭。”
“小朋友,本尊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碰见你这种人!”玑玄子搓上把脸,小眼睛乱翻一气,“得嘞,等会儿本尊见到那小子,就只说查看他伤势,咱就悄悄地给他添上这味宝贝药剂,不让他知道便是。”
海浪涛涛,不舍昼夜。
沈夜身子底儿的确不赖,如今又有了奇药的助益,只用不到半月光景,伤势便已急速好转,到了能够独自下床行走的程度。
萧弋也没太执着于寻找剩余的玉器,时常乘着小船漂至浅海,晒晒太阳钓钓鱼,就是不与沈夜面对面接触。
可惜比起前些时日,这家伙肉眼可见地又瘦削了不少,虽然脚踏实地,可整个人都像是飘着,身子越发架不起宽大的衣袍。
这天又是晚霞晴空,萧弋照例给秦绯送去汤汤水水,不料事有凑巧,沈夜这时就在屋檐之下,披着外衫、静观日落,不说健步如飞,也已足履平稳。
萧弋顶着张幽白无血的脸,这当儿和沈夜俩人一比对,满身病色便显露无遗,似乎他才是该在床上一趟十天八天的那位。
棚屋简陋,大门窄小,沈夜立身门前,便教萧弋无路可走。
俩人受夕阳余晖的眷顾,身间都交错着赤红与金黄。
只不过,同样的一方斜阳晚照,沈夜被衬得血气方刚,萧弋却隐隐透着日薄西山的苍凉。
“沈大人恢复如此神速,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大人又有何指教?”萧弋疲倦地半眯着眼,难得脸上不带一点笑意,倒有几分原身阴郁而幽沉的底色,瞧着可不太好惹。
“小猫儿,你打算一直躲着我?”沈夜没有让路的意思。
“沈大人这是哪里话,”萧弋耷拉着眉眼,几声低咳,“你瞧,我有太多事儿要忙,这岛上还有好些秘密没找出来,玑玄子前辈、大人你、斐斐、我,喏,这么多人,又都得吃饭不是……”
“小猫儿,你以为我会不知,自己复原迅速,是因为你找到了玑玄子所说的藻类?你让玑玄子用这珍宝为我治伤,那你自己呢,你怎么办?”
“不劳沈大人挂心。我吃得好、睡得香,什么事儿都没有。”
“就只剩一年寿命,也叫没事?”
“……”萧弋一时讷言。
还是低估了那糟老头子的大嘴巴,他真的什么都能往外说……
“小猫儿——”
“沈大人,你既已能下地,与其在这儿堵着我,倒不如去瞧瞧斐斐。她为大人吃尽苦头,大人你当真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萧弋蛮横地打断沈夜,脸上牵扯起纵横的纹路,小虎牙也似变成了锋利的獠牙。
心肺又像被长着倒刺的冰爪子狠狠扭上了一把,他一时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垂首深咳,身体摇摇欲坠。
要不是沈夜上前将他扶住,他铁定不支跌倒。
怎料下一瞬,萧弋便挣开了沈夜的手,眼中幽暗无光:“大人不愿去看斐斐就算了,但请大人别拦着我。”
“小猫儿,你为什么对秦姑娘如此上心?”沈夜眉心拧成川字,肩膀也隐有颤动,“罢了,那便如你所愿,我们一起去瞧她吧。”
秦绯自打着了玑玄子的道,就这么昏天黑地一直晕厥着,全赖萧弋喂食续命。
沈夜虽然早知情况,但这么多天以来,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秦大小姐安静如鸡。
“沈大人,你看到斐斐变成这样,怎么一点不担心,还好像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萧弋一声冷哼,强行将汤碗递与沈夜,“我瞧沈大人闲着也是闲着,那不如你来喂斐斐用膳如何?
沈夜站着不动,渊眸暗潮汹涌:“小猫儿,我曾听秦姑娘说起过,你三人幼时便已相识。你总是倍加关怀秦姑娘,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可能不稳定,大家见谅,始终爱你们(づ ̄ 3 ̄)づ感谢在2021-10-09 01:58:52~2021-10-14 00: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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