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夜里,鸳鸯等人香梦沉酣,姚荺却独自在院中纳凉。
她环视院中,此时虽至立夏,可院中景致却显萧瑟。她曾听阿娘讲过刚嫁来的情形,那时姚家的人口有几百人之多,光服侍阿娘的下人就达二十人。
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姚荺的阿兄出生后,姚家的景况就一年不如一年,下人被裁得只剩下四五十人,便连宅子也卖出去近一半,只留了前院的数间屋子和花园。
姚荺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翡翠玉韘,她戴在大拇指上,玉韘实在太大,一不小意就会掉。
“此时躺在他身边的是谁?”
不知怎的姚荺忽然有了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她在天枢宫里并没这种感觉,而是这两日出宫后觉得日子很漫长,每日都到不了头。
此时姚荺热烈地盼望,司马措就从这院中的某个角落钻出来。
他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丹凤眼。
“他怎么可能会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便是到甘露宫还被禁军发现两次。”
司马措目前的策略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声色犬马的荒唐皇帝,让司马御减轻对他的防备,他大约也知道赵常侍已经投靠司马御。
“他这么难,可我也没法子帮他。”
司马措要真正掌控天下是非常困难的,就不说司马御的百万大军,在天枢宫中他也是孤掌难鸣。
天枢宫由赵常侍一手掌握,宫中的禁军也只听令赵常侍。
至于文武百官,很难说是站在哪一边,就算有几个高风亮节的大臣那有什么用。
地面上缓缓出现一道影子,那影子向她走来,快要把她的影子覆盖,姚荺一惊,赶紧把翡翠玉韘塞入怀中,再猛地转身。
清亮的月光下,她看到一双丹凤眼。
但不是司马措。
“十六叔,你怎么来了?”姚荺语气平淡,其实司马御就是随心所欲,很难判断他的心思。
“好像是有些话必须要对你说。”司马御的语气也很平淡,甚至比姚荺还要平淡。
姚荺愣了愣,道:“什么话?”
“你觉得本王当街对李月仙行鞭刑不对吗?”
“这事从理来说你是对的,但于情来说好像有些不对。”
“原因。”司马御惜言如金。
“因为月仙公主是名女子。”
“难道女子就可以恣意妄为不用受刑?”司马御眯起眼,姚荺说的原因完全不能说服他。
“既然月仙公主并没造成实质伤害,可以用别的方式惩戒她,倒不一定必须按律用鞭刑,比如罚她做几日的活以抵鞭刑。”
司马御若有所思,姚荺的话是有道理,他有些默守成规按律例来了。
军营里时常有士兵犯错,按他的脾气都是拖出去打军棍,结果人被打伤了,损失一个兵力。
如果以劳动抵刑,可以弥补军营中杂役的不足。
可司马御是不愿意承认姚荺的话有道理,道:“本王心里没有男女之分,他们都是人而已,违法就得受罚。”
这说的是实话,司马御根本就没男女之分的意识,都是人。
姚荺点头,不反驳他。
“我杀过女人,很多。”司马御突然冒出一句话,而且他没再说“本王”,而是用了“我”。
姚荺嘴唇微张,一脸讶异,不明白司马御为何要说这种话。
“我十六岁时出征羌族,羌人体形高大魁梧,能以一敌三,甚至敌四,我们三十万大军,却和他们不足十万的军队打了半年的仗。”
“嗯。”姚荺应了一声,认真地倾听他的讲述。
“我们和羌族僵持不下,决定采取两面夹攻的方式,于是我带着两万士兵绕到他们营帐的后方。可是在路途中,我们遇到大风沙,等我清醒过来时,我置身在一个无人的荒漠里。”
姚荺又嗯了一声。
“我走了很久发现了一片湖水,可当我在湖边饮水时,突然出现了一队羌族女兵。她们从我身上的服饰认出我是汉人,冲过来要杀我。”
“所以,你为了自保杀了她们?”姚荺轻轻问道。
“是,其实那时我已经累得不能动,但我脑中始终有一个信念,就是我不能死。所以我记不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她们全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司马御望着前方,这个视线是正对着姚荺,但他的目光是焕散的,此时在他眼前的是他十六岁时的事。
姚荺瞅着他的神色,说话的时候司马御鼻翼扇动明显,胸膛不断起伏,呼吸急促,还有微微的喘气声,他对这个往事很激动。
“这不能怪你,因为你不杀她们,她们就会杀你。”
“所以,我并不觉得女人和男人有分别。”
姚荺点头,知道司马御还在为鞭笞李月仙的事向她解释。“我明白,你不用特意向我解释,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行。”
司马御一怔,他低下头咬咬嘴唇,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便连他也为自己这个奇怪的举动感到讶异,毕竟他是个从不解释的人。
他不需要向别人解释,这世上又有谁敢要他的解释,他却深更半夜里跑来向姚荺解释。
“月仙公主并未受伤,她穿着铁甲,你也不用想多了。”
“哈哈。”司马御脸上露出笑容,他打起背手向黑暗中走去。
姚荺凝视他的背影,忽然司马御转过身,又走回姚荺的面前,道:“本王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向本王提一个要求,本王会满足你。”
司马御又改成“本王”的自称,神情冷淡,杀气隐现。
“任何要求都行?”姚荺的愿望很多,但如果说出让司马御把江山还给司马措,司马御只怕会马上翻脸,说不定还会给她当胸一剑。
“只要不太过份。”
哦——
那个要求对司马御来说的确是过分了。
“说吧,时候不早了,本王要回军营。”
姚荺神色郑重,道:“能不能给陛下留一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司马御目光微凛。
“如果有怀孕的嫔妃,让她们平安地生下孩子。”
姚荺对目前的形势看得很清,司马措和司马御之间的力量相差悬殊,而她也没任何办法帮司马措,如果能帮司马措留下一个孩子,司马措就是后继有人了。
“可以,但是孩子生下来后,司马措就得死。”
恐怖又残忍的话从司马御嘴里说出来,姚荺被震得往后退出好几步。
“既然司马措有了儿子,那他就没必要活着。姚荺,你是要司马措死吗?”
更残忍的语言从司马御嘴里说出来,姚荺的心仿佛被无形的箭刺穿,身体颤抖。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我听说,你虽年长陛下五岁,但你们从小是一起长大,是感情很好的叔侄。”
司马御冷笑,道:“本王为何要这样对他?你可以去问司马措,不过你不会有这个机会,没有我的授意,他永远不敢来见你。”
说完,司马御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中,旋即身影隐没不见。
姚荺坐在石墩上忖思,以司马御目前的势力,只要他想当皇帝,天下没人拦得祝
而且以司马御的性格是不会在意有人说他篡位,毕竟篡位的皇帝也不少,可他似乎只是享受制造傀儡的乐趣。
面颊湿湿的,姚荺伸手去摸,夜里起了露水,在外面呆得久了露水湿了脸。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翌日天气晴朗,白云千里,一大早李月仙便来了,还带来她做的百济国糕点。
这种糕点叫米糕,是用糯米制成,方法和中原的糕点做法大同小异,不过更为精致小巧。
每块糕点只有核桃大小,形状多样,有做成梅花、桃花、菊花的花样,也有做成桑叶的形状,还有做成兔、狗、猪等形状。
姚荺吃了几块,便将剩下的拿给鸳鸯等人。
鸳鸯对米糕赞不绝口,这让李月仙极是欢喜,昨日鸳鸯出来传话被司马御凶走,李月仙便对鸳鸯抱有几分好感。
两人聊得很投机,但聊的内容是司马御。
李月仙没好意思向姚荺打听司马御的情况,但对鸳鸯却没这种感觉,毕竟鸳鸯是个宫女。
鸳鸯谈起司马御,那真是口若悬河,李月仙还没怎么问,鸳鸯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他都二十七了,为何一直不成家?”李月仙始终为这个问题不解。
“殿下说他可能是无意成家。”
李月仙摇头,道:“肯定不是,他多半是心中有人,是爱而不得,所以才不成家。”
“不会吧。以西陵王的人品,会有女人看不上他?”鸳鸯咋舌。
“你真笨啊!爱而不得有多种情况,不一定是女人看不上他,是他们没办法在一起。”
鸳鸯瞪大眼,道:“这怎么可能?他是王,难道还没法子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李月仙双手抱在胸前,鸳鸯说得也对,司马御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想要个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想了半天,李月仙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
“月仙公主,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他欢喜的那个女人死了,所以他才不成家,因为他要终生怀念那个死去的女人。”
姚荺听到李月仙把司马御描绘成一个千古情痴,心里直觉好笑,果然对一个男人有好感,眼睛就会变盲。
司马御怕是终生都不会欢喜一个女人。
唉!
这两个情敌在一起谈着意中人,也是一桩奇事。
“月仙公主,你王兄今日去了宫里?”
“没,今日他陪陛下去金鸡岭狩猎,皇后殿下,我们去金鸡岭看他们狩猎好不好?你要是突然出现在陛下面前,那陛下会有多惊喜呀1
李月仙的这个提议,让姚荺不禁怦然心动。
鸳鸯巴不得姚荺能有和司马措相处的机会,也在一旁极力地撺掇。
姚荺本就是在眷恋司马措,李月仙和鸳鸯没用多久时间就说服了姚荺去金鸡岭。
只是此去金鸡岭要骑马,牛车速度太慢,而姚荺又不会骑马,李月仙便让她与自己同乘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