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因着封锁城门, 京中近日冷清了许多,城中几处香火鼎盛的庙宇也安静下来。
不过安静了没两日,薛二小姐便陪宣王妃前来上香。
宣王妃在宣州时便敬重佛法, 她来庙里, 倒不让人意外。
僧人引两人前去礼佛,宣王妃留下听佛法,薛棠陪了一会儿,便去别处走走。
走过了几处殿堂,来到后山。薛棠摒退了外人,只带着太玄, 推开了角落里一间房门。
房里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只是此时空无一人。
薛棠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正前方的供桌上。
供桌上有个牌位, 上面没有名姓。旁边三炷香燃了一半, 上香的人应该没有走远。
薛棠要上前拿起牌位, 被太玄挡住,“二小姐,当心有诈。”
薛棠示意他别担心,便径自拿起了牌位。
牌位边缘已被磨得光润无比,显然有人经常拿起摩挲。薛棠看了一会儿,才扬声叫道:“你还等什么?”
无人回应。
薛棠等了片刻, 忽然扬起牌位, 作势要往地上砸。
“放肆!”
薛棠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将牌位放回供桌上。
“太玄,退下吧。”
太玄扶着剑退到一边,薛棠转身,静静看着陡然现身的崔衡。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崔衡定定看她半晌, 冷笑道:“果然是你。”
薛棠知道他在问什么,点了头,“是我。从那天起,一直是我。”
崔衡表情复杂。
虽然早就怀疑过,但是听到她亲口承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胆子真的很大。”崔衡盯着她,“就不怕我把这事说出去?”
薛棠微微诧异,“我既然敢说,你就绝对出不去。我以为凭你的本事,想到这些应该不难?还是说,崔大将军在庙里住了几天,不仅变得清心寡欲,连脑子也不行了?”
崔衡冷笑:“老夫算是看明白了,你和你兄长都是嘴下不留情的。你兄长死得不冤枉。”
薛棠表情不变,“崔大将军此言差矣。大哥他只是看不惯你图谋不轨,一心只为陛下和朝廷。今日我站在这里,就说明该死的是你。”
崔衡纵使早有准备,也被她这话激出了怒容。
他盯着薛棠,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便知道大势已去,那股怒气便渐渐散了,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出点什么。
薛棠以为他要对宣王妃动手,“外面不是王妃娘娘,别费心机了。”
崔衡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倘若她有你半分狠心就好了。”
她?是先太后?
薛棠了然。
看来当初太后也动过除掉他的心思,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如果太后能心狠一点,朝廷会变成怎样,的确很难想象。
只是,他为何会觉得好?
崔衡摇头,示意她不要问了,“能否将我葬在她身边?”
“这不合规矩。”
崔衡嗤笑,“你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走进朝堂,怎地老夫就不合规矩了?要是你兄长,必定会答应我。”
薛棠表情平静,“因为不能开皇陵。”
崔衡仿佛被她逗笑了,“你真是……老夫就没想过能进皇陵。你只消将老夫埋在能看见她的地方就行。”
薛棠点头,算是应下。
崔衡有些释然,也有些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当年老夫就不该放着她心软,宫里不是个好去处,老夫不该放着她跳火坑。薛二小姐,你可得记住了。”
薛棠感觉他话里有话,忽地一愣,转头看向了三炷香。
明暗不定的火光已经燃到了底,香气袅娜,细闻起来竟有些甜腻与苦涩。
薛棠一惊,再转头看向崔衡,却只看到他唇角流着黑血,冷笑着仰天倒下,竟是死不瞑目。
薛棠一时无言。
这该死的老狐狸,临死前还摆了她一道。
薛棠回府不久便病倒了。
梁大夫只说是忧思过度,陡然松垮下来,身子吃不住,让她静养。
薛棠问他:“我究竟中了什么毒?”
梁大夫却不愿多说。
薛棠问了几次,便不再问了。只是日渐感觉到身体沉重,不爱下床走动,沉睡的时间也比先前要长。
兜兜转转,仿佛回到了上一世被困在赵家的时候。
只是现在她不再心焦,只是悠悠地看着天光与星月交替,悠闲得仿佛没有中毒这回事。
其他人却不一样,她能感觉到玉桂对自己强颜欢笑,便试着与她转移话题:“外头都安排好了?”
崔衡没了,摄政王也病倒了,两方都乱了套,幸好还有萧元冽。
她有时候在睡梦中能听见有人在耳边嘀咕,醒来时看见床褥陷下一块,大概是他来过。
玉桂被问个突然,慌忙抹眼泪,“都,都好了,大公子那边也……”
薛檀在冰窖里待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下葬了。
薛棠长出一口气,随口聊了几句,便又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她仿佛飘然而起,被一阵风卷走,落在了一处眼熟的庭院中。
是平南侯赵家。
薛棠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她明明记得赵家已经全部下狱了,怎么还在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
薛棠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扶着廊柱往里看,就看见赵钦挽着个美貌女子,亲昵地对她说:“我早把她忘干净了,往后我只有你一人……”
那女子娇怯地笑,薛棠却看得想笑。
看来,老天爷要让她再看看前世?
那女子被赵钦哄得找不着北,薛棠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候的赵钦握着她的手,情深意切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们家受你哥哥所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恍如隔世,确是隔世。
她转头走了没两步,又刮来一阵大风,将她吹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院落。
她看到了萧元冽。
他满面愁容地对宣王妃说:“我都及冠了,朝廷仍然没有松口让我袭爵。母妃,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的他,脸上还有桀骜不驯。而她认识的萧元冽,早被打磨得初具帝王姿仪。
她轻碰萧元冽的脸,他仿佛感觉到什么,拍拍被她碰过的地方,继续与宣王妃嘀咕起来。
她又去了许多地方,看到了许多人。
仍然留在岳州做刺史的李曜,京中的无名小官顾承间,还有流落在外的沈江流。
薛棠找到他时,他竟在打理一片墓地。
正值冬月,天寒地冻。他蹲在墓碑前,正摸索着拔除杂草。
她看到了哥哥和自己的名字,还有太玄,和其他的薛府旧人。沈江流竟然将他们全部收殓过来,葬在一起。
这样也好,泉下也有个伴。
沈江流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往她这边看来,却终究瞎了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便拿起斗笠,消失在莽莽林海中。
风吹过林海,竟有出殡的吹打声随风飘入耳中。薛棠看着墓碑上自己的名字,顿时有点想笑。
等她醒过来,一定要问问沈江流究竟如何了。
吹打声里还混杂着玉桂的哭声,声音愈发尖锐,像是要穿透她的头颅,扎入她的魂魄。
她索性原地坐下,倚着自己的墓碑,看着高低起伏的山林,渐渐睡了过去。
她像是飘浮在茫茫黑夜中,哭声中又混入了咒偈声。
额头猛地一痛,薛棠骤然睁眼,看见了一个中年道人。
薛棠看着他与萧元冽神似的面庞,再看看一旁眼圈发红的宣王妃,还有玉桂青玄等一众人,忽然想到什么。
“你是……”
中年道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情意味深长。
“梦中之行,可还顺畅?”
仿佛炸雷在耳边响起,薛棠一个激灵,就要翻身下床,却被他止住。
“天意如此,我随后就走。往后的路,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到往后,薛棠有些茫然。
她猜到自己时日无多,而这一世了却心结,对世间没了执念。她几乎没想过以后的事。
中年道人对她笑笑,让开一条道。
她这才看见萧元冽站在房门口,和宣王妃一样的红眼圈,气呼呼地瞅着她。
被他瞅上的一瞬间,薛棠头皮发麻,才有双脚落地的感觉。
萧元冽猛地扑上来抱住她,在她耳边恶狠狠又可怜兮兮地说:“你居然敢不要我?你把我扶上皇位,就想丢下我跑了吗?想都别想!”
这么多人都在身旁,薛棠倍感尴尬,却不好意思推开他。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萧元冽摇头,将她抱得更紧。
“我都知道了……”
薛棠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知道什么?”
难道是前世之事?那可比被他抱住尴尬得多。
萧元冽却不说,只是将头埋在她肩上,试着温暖她尚未从虚冷中恢复过来的身体。
“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
薛棠骤然失语。
其他人不知何时悄然退下,她怔然许久,才哑声问道:“你不怕我?”
多活一世,在常人看来与鬼怪无异。他为何还能抱得这么紧?
萧元冽摇头,“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你现在就是棠棠。你把我‘骗’到京城,还想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必须把自己赔给我!”
薛棠失笑,“骗你一次,就要把人赔给你?哪有这种好事?”
萧元冽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因为我不会骗你,所以只好让你赔我。”
薛棠垂下眼,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陷入思索。
真的可以信他么?
她半开玩笑地道:“你要是敢骗我,说不定我会再来一回,向你索命。你怕不怕?”
萧元冽仍是摇头,趁她不备,在她耳边轻啄一口,把一样东西塞进她掌中就跑。
皇后的印玺。
薛棠眼睛渐渐湿润了,望着尚未合拢的门槅,轻轻地点了头。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为什么还要加班(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