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40
地牢的石门‘轰’地一声关紧，将里面野兽的低吼和宁殊颜的惨叫隔绝，宁殊薇转身看了一会儿石门。
税疆站在她身后，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一股莫名的哀伤情绪。
“郡主！”税疆喊她，他的目光突然落到她的右手上，他记得对方进去前是包了纱布的，而现在她的手上纱布已经掉了，露出白皙的肌肤来，只是那肌肤上有些结痂……他不放心道：“郡主，您的手……”
“这个啊……”宁殊薇扬了一下手背，掩掉了手心那块已经长起来又因她扯纱布时崩了一小块儿的地方，“没事，小伤。”
税疆一时无言，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似乎他也没有立场安慰她。
“税将军！”宁殊薇回过头，“一个时辰后开门，若她还活着便放了她吧。”
老虎放进去前是喂饱的，她留下了沾了她的血的纱布……能不能活下去便看宁殊颜的造化了。
“属下遵命！”税疆说，“郡主还是仁慈了。”
“我以为税将军会觉得郡主狠毒没人性呢！”宁殊薇笑了笑。
“不！”税疆坚定的说，“郡主比任何人都仁慈……”美丽大方！
宁殊薇再次笑了笑，“我先走了。”
“恭送郡主！”税疆冲她的背影揖了一礼。
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税疆自嘲的笑了笑转身走到石门前守着。
从地牢出来时外面的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宁殊薇把右手掩在广袖里，左手放在额头上遮挡阳光，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空气中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桂花的香气。
“到八月了吧！”宁殊薇说。
“回郡主，已是八月初一了！”林灵在她身后回道，“再有半月世子妃就能和世子拜堂了。”
“拜堂啊……”宁殊薇往回廊里走，“也不知道宋玄现在在做什么？”
她往回廊的尽头望去，突然笑了起来，“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宋玄！”宁殊薇把左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喊他，“宋玄……”
一听说她出了事宋玄便火急火燎跑到长乐园去找她，却被枝枝告知她带着林灵来了别庄，于是他也来了。
他知道她会没事，也知道王叔已经把事罢平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会担心她。
心心念念的人高声唤他的名，对方提着裙摆朝他飞奔过来，宋玄愣了一瞬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本能的朝她张开双臂。
宁殊薇跳进他怀里，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问他：“宋玄，你在干什么？”
宋玄抱紧她避免她掉下去，听到她的问话他怔了一下，随即笑弯了眼，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也在想你。”
“其实只有半日！”宁殊薇见到他嘴角就没法平成一条线，“也就隔两秋吧！”
“不是一个半吗？”宋玄也笑。
宁殊薇笑得脖子直往后仰，宋玄托着她的后脑勺也眯着眼睛笑。
两人笑了一会儿宋玄将她轻轻放在回廊中间的亭子的长椅上，他上下打量着她。
“阿来，幸好我来了。”宋玄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
宁殊薇愣了一下，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她以为她没有不开心也没有难过，可宋玄还是发现了吗？
“是啊，幸好你来了。”宁殊薇埋在他的胸膛处用左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襟，“我以为仇报了我会很开心、会无忧虑，可我还是会因为易文雅和杜香的死状惨烈而难过……可哪怕只有一刻对敌人的同情我都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叶子……你明白吗？宋玄，我……”
“我明白我明白……”宋玄拍着她的背，“你不用难过，更不用觉得对不起谁，你已经以你的能力做到了极致，这就已经够了。”
不管是借刀杀人还是亲手杀人，这种事对宁殊薇来说都是件会受良心谴责的事。
但在这个别人存心想害你你不还手就得等死的阶级社会里，她若不从那个动不动就仁慈难过的情绪里走出来，受苦的只能是她自己。
拍着拍着宋玄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宋玄猛地拉过她右手的胳膊掀开她的广袖。
柔软的手心露出那片因长肉结痂变得有些丑陋的伤，结痂的中心处有一丝裂痕正在往外渗血。
宋玄额间青筋鼓了起来！
怒火充斥他整个胸腔
要炸了！
“我刚觉得不舒服……”宁殊薇赶紧从怀里掏出思然给她的瓷瓶递了过去，“所以就拆了，本来想去里面上些药……既然你来了便帮我上药吧。”
宋玄朝林灵看了一眼。
“你别看她！”宁殊薇拿左手把他的脸扶过来让他看着自己，“不关她的事，她也不知道的，是我自己擅作主张拆的。”
宋玄沉着脸替她上药。
“我这个……”宁殊薇继续说，“已经不用包了，只要每天上药不沾水就好，老包着不透气反而会感染的……你瞧，思然的药也很厉害呀，这才几天……你看这边沿的地方都好了呢！”
宋玄依旧不说话小心的为她抹药，边抹边帮她哈气，生怕把她弄疼了。
“宋玄，宋玄宋玄……”宁殊薇偏头喊他。
“阿来！”宋玄抹好药把药瓶给她收好，沉着脸望着她，“如果不是因为尊重你的决定我早就杀了她，如果早知道你会这般伤害自己留给她活下去的生机我定会让其千刀万剐……可是没有如果，但这不是你能伤害自己的理由。”
宁殊薇点点头，她挺害怕这样发怒的宋玄，他整个人像是投在黑暗里没有丝毫的生机。
“你记住…”宋玄沉声说，“从你决定要报仇的那一刻起就不要有任何仁慈留人一线的心理，她该死便让她死，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缓了缓情绪才说：“最重要的是你不能伤害自己，哪怕一点点也不能。”
“其实……”宁殊薇点头，“我就是想知道宁殊颜是被老虎吓死还是被老虎咬死？”
宋玄看着她没说话。
看我眼神
你觉得我信吗？
“好吧，其实我让税将军一个时辰后进去，”宁殊薇说，“若她还活着就放了她。”
长长叹了口气后宋玄揉揉她紧皱的眉心，再次将她揽进怀里，“其实你不用这样，因果报应都是她该受的。”
“嗯，我知道了！”宁殊薇说，“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是没见过更坏之人！”宋玄接过她的话说。
那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宁殊薇心里默默的说。
两人沉默了许久。
久到宁殊薇快睡着了，她抬起脸时一眼便对上了盯着自己看的宋玄。
“世子这般看着本郡主…”宁殊薇抽离他的怀抱说，“可是要出事的。”
“出何事？”宋玄的视线依旧落在她脸上问。
“剜眼…”宁殊薇伸手在他脸上虚虚的剜了一下，“掏心，世子你怕不怕？”
“噗~~”宋玄闭上眼睛捂住心口作吐血状，“我死了！”
“哈哈……”宁殊薇笑得停不下来，“本郡主有九转还魂丹，赐你一粒，快活过来。”
“好的，我尊贵的郡主！”宋玄说，“你的世子已复活成功，除了掏心剜眼，你还想怎么处置呢？”
“有这心眼儿就够了，其它的…”宁殊薇捂着脸笑得抖肩，“世子留着吧。”
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林灵远远的站在亭外背对着他们其他的护卫已经不见了。她起身飞快的在宋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后单手提着裙摆跑开，边跑边说：“世子爷，你好香啊！”
宋玄摸了摸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柔软的触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来得及回味便没了，他望着她奔跑的身影，勾着唇笑了笑。
他这是又被调戏了？
上次是她喝醉了，他不忍趁人之危便一直忍着。
但这次……
他暗自运功轻轻一跃便跳到她跟前在她‘投怀送抱’式撞进他怀里前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抓住她右手手腕避免伤到她的手。
“撩拨完就想跑？”宋玄说。
宁殊薇的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一只手被他轻轻抓着不放。她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根处，“我只是饿了而已，敢问世子，郡主能去用……唔？”
“膳”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宋玄堵在了喉咙里，她惊了一下随即笑着回应对方热烈且显得十分笨拙的吻。
一道急促的风刮过把他们身后那棵开满桂花的树的花朵吹得扬得漫天飞舞。
风里有桂花的味道！
彼此的亲吻里也有！
林灵听到回廊的声音转过身打算看一眼，这一看便立马惊得捂着了眼睛，嘴里念着“非礼勿视”，捂眼睛的手却指缝大开。
她轻轻的喊：“兄弟们，开饭了！”
日子又开始不咸不淡的过着，原本姑娘出嫁都由自己和母亲亲手缝制嫁衣，但宁殊薇绣个荷包都是歪歪扭扭勉强能用，让她缝制嫁衣还不如让她拿钱请人做来得实在。
赵萌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手舞刀弄枪能给你耍出花儿来，但若是让她拿绣花针……
还是暴雨梨花针更稳妥些。
于是乎母女二人的日常安排里都没有要去做嫁衣这项。嫁衣之事交给了宫中御用绣娘，让她们做出一件只属于长乐郡主独一无二地嫁衣来。
至于规矩礼仪，赵萌知她不会是个受约束之人，便将这些挡了。
并扬言道：“本将军之女，不需要守那些迂腐的规矩。开心便开怀大笑，难过便放声痛哭，只要吾女高兴便可！”
逍遥王在她身后默默鼓掌
媳妇儿说得对！
所有事情都不需要宁殊薇做，她唯一要做的便是安静等着八月十五穿着嫁衣坐上宋玄为她准备的八抬大轿。
长乐园新添了一个秋千，今日秋高气爽，阳光也不甚强烈，宁殊薇坐在秋千上，赵萌在她身后推着她，两人都十分享受。
“母亲！”宁殊薇勾着秋千的麻绳，脚踏在草坪上停了下来，“云贵妃呢？”
“她啊……”赵萌说，“当日你失踪她是最后见你之人，自然是被抓起来了。她和北笯三皇子有勾结，你父王把她关在别庄地牢里了。”
宁殊薇了然的点点头，并未再问什么，云贵妃虽然痴情，但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觉得没必要。
“云贵妃很温柔，她也很会做点心。”宁殊薇说，“其实若她没有迷晕我，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云白素当年也是名动京都的美人才女，她家世和修养也十分出色，”赵萌说，“和你父王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她后来进了宫，终究和你父王再无缘分，造化弄人。没想到她的执念能持续二十年……唉！”
“那母亲和父王的是怎么缘上的？”宁殊薇兴致勃勃望着她，“我想听……”
“薇薇…薇薇……”她的话没说完便被院外的呼喊声打断。
“薇薇……”
还是两道！
听这声音是赵元元和叶青青。
已经跨进了长乐园两人还在喊，跟传音筒似的一声接着一声不让声音落地。
“你俩够了啊！”宁殊薇捂着耳朵，“我们王府好像有通传这个功能吧。”
两人见到赵萌也在，立马收敛起来。
“见过王妃，请王妃安！”叶青青说。
“姑姑，您也在啊！”赵元元说。
赵萌走过来在赵元元背上拍了一巴掌，“瞧瞧你，没个姐姐的样儿。”
她那一巴掌在让站在赵元元身旁的叶青青光听声也直呼好痛，这要是落在宁殊薇背上不得残了？叶青青同情的朝赵元元眨眨眼。
三表姐能活这么大不容易呀！
宁殊薇也惊呆了，隔了两米她也听到了声响。
啊呀！
母亲你听我说
谢谢你
对我小心翼翼是对的。
她默默摸了摸后背，这要是来一巴掌，她就废了。
赵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一巴掌吓到女儿了，连忙温和的笑道：“你们玩儿，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午膳没有？薇薇吃什么？二姑娘吃什么？元元你呢？”
“都可以！”
宁殊薇和叶青青齐声说。
在赵萌张嘴想说话时，赵元元连忙说道：“只要不是姑姑您做的，我们都可以。”
“……”
宁殊薇和叶青青同时望着她，默默为她竖起大拇指。
三表姐好勇！
“臭丫头！”赵萌低骂一声走了。
待她的身影看不到之后，宁殊薇和叶青青一人一边把赵元元拉进屋关上房门。
“你们干嘛？”赵元元喊。
“别动，薇薇你按着她。”叶青青说，“你小心别乱动啊，薇薇可是伤患，伤着了两个王府都不会放过你。”
“她说得对。”宁殊薇用右手的胳膊肘压着她点头，“青青快扒。”
“行了！”赵元元翻了个白眼，“你俩真是够了……我自己脱还不行嘛，就想看看王妃的巴掌印大不大？”
赵元元三下两除二把后背露出来，整个后背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看着伤看起来很旧，有的还是粉嫩嫩的新伤留下的，在她心脏的位置还有个圆型的疤……她们在这些纵横的伤痕里看到了一个并不太明显的印子，没有五指，只有一小块儿。
两人默契的为她拉上衣服，早没了刚才戏谑的心思。
“姑姑下手向来有分寸，你们听着声儿响亮，其实并不痛。”赵元元边整理衣服边说，“我是由姑姑打到大的，最了解她的脾气，薇薇不必害怕，你这么乖巧可爱，她才舍不得打你……”
她的话没说完，宁殊薇和叶青青同时抱住她。
“三表姐，你受苦了。”叶青青说。
“元元姐，很疼吧，你的后背……”宁殊薇红了眼，“好疼好疼的对不对？”
赵元元怔愣了半晌，往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笑道：“傻不傻呀你们，上阵杀敌哪有不受伤的，我这不算什么。咱们赵家儿女身上没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赵家人。”
“那我不是！”宁殊薇闷闷的说。
她这才意识到赵家人的身上都承受了些什么。自己只是伤了手刚开始上药时都疼得死去活来，他们征战沙场刀剑无眼随时都会没命，而她没见过那样的场景。
身为赵家的女儿，赵元元却是每天生活在那种有去无回的日子里。
“你能一样吗？”赵元元说，“你可是咱们家的宝贝！只要有我们赵家人在一天，你就永远是我们的宝贝。”
宁殊薇垂眸嗯了一声，“元元姐，谢谢你！”
“害！”赵元元也想拍她，悬在半空的手硬是拐了个弯落在叶青青肩上，“都是你们闹的，忘正事了。走，我带你们去郊外玩儿去，书垚和尧书在那儿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