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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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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后心想, 安平仗着宠爱,替建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或者做些不伤大雅的顽皮事, 帮着建王,也是兄妹情分,她不必多管。

    可是若是这次安平闯祸是叫蒋侧妃跟建王两个怂恿的, 那倒是不得不防了。

    也就只有乔盈儿这种傻人有傻福的女人,才会有杨陌这样的男人宠着爱着护着, 把一切都替她谋算得好好的。其他的女人, 包括她自己, 想要什么, 都得自己殚精竭虑地去争取。

    所以安平喜欢跟人斗,她也支持。

    没点儿手段, 日后嫁了人, 便是皇家公主, 也能叫人吃得死死的。

    可是……得找那能斗赢的对象。

    不然,只有自个儿倒霉的。

    就比如说先文穆皇后在时,她就半点不敢乱说乱动,一心忍耐,这才有了今天。

    她在心里仔细揣摩了一下建王跟杨陌的距离, 越想越觉得绝望。

    又想了想杨陌行事的作风,她倒不担心杨陌会把建王给幽禁起来。这种手段太粗糙, 太引人诟病, 杨陌定不屑于为之。她怕的倒是杨陌放任着建王闯祸, 到时候再来一个架不住群臣劝谏,挥泪斩马谡。

    她之前病倒,身体井未完全痊愈, 这一折腾,思虑过度,当晚便又病倒了。

    盈儿听得蔡司闺汇报贾后病情反复,有些不解。打发了她,忙叫了筥儿来问。

    筥儿便道:“说是建王带了蒋侧妃去探病,不知道怎么惹恼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罚蒋侧妃跪在院子里。我听人说这蒋侧妃奸滑得很,跪了不到两刻,就装晕倒,只得给抬到了偏殿里去。还叫了太医院的人去看。想来皇后娘娘看她不听话,才生气的。”

    盈儿听她说得稚气,只觉得好笑:“你可瞧见了?日后少惹得我生气。不然我说不得也三天两头病的。”

    筥儿便笑嘻嘻道:“哎哟,我哪里有惹娘娘生气了。我不都在逗娘娘开心么!筐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筐儿正在一边写八月节的礼品单子,听到这话,便难得笑眯眯地朝筥儿招了招手。

    筥儿正得意,便凑过去,不想就见筐儿提起笔来,朝她脸上一画。

    她完全不防素来老成只会骂她的筐儿竟然也会这样,顿时像只蚂蚱一样跳得老高,双臂张开,哇哇地大叫大喊,又觉得脸上湿嗒嗒,忙伸手乱抹,这下更糟了,整张小圆脸上都是深的浅的墨迹,像一只发怒的黑白相间的小猫儿。

    筐儿拍手放声大笑:“这才叫惹娘娘开心呐!”

    筥儿便朝盈儿瞧去。

    就见她本穿着件蜜合色对襟窄袖袄,薄绸贴着身躯,勾出一段风流婀娜。

    这时她咚咚猛拍几下桌子,身体后仰,脖子整个扬起来,细长雪白像一条柔弱的花茎,而美丽的面孔倒像是一朵粉白的会笑的花儿。

    筥儿便更高兴了,伸手一把抓起桌上的砚台,朝筐儿整个一扬。

    墨香顿时弥漫开来,像夏夜走在荷塘边,清新中带着一些隐约的泥水腥,使这清新不会发腻。

    蔡司闺出门井未走远,在外面听得里面笑声不断,一时站住了脚,嘴角也忍不住慢慢扬起,心里忍不住有些羡慕。亏得当初太子殿下眼光好,没娶蒋侧妃,不然……想想蒋侧妃那浑身阴间爬出来的样子,她顿时觉得眼前的阳光都好像挡了块大乌云,暗淡了。

    正发呆,身边小宫女小耗子偷油一样东张西望着,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那边让司闺去一趟仙翠殿。”

    蔡司闺顿时觉得乌云罩顶,把自己浑身都缠住了,又闷又热,喘不过气来。想起刚才偷听到的筥儿说的话,她随口搪塞道:“你跟那边说不知道是谁把皇后娘娘气病了,太子妃吩咐我准备东西去探视,现在不得空。等找机会罢。”

    这倒也是实话。

    盈儿再来万春宫,贾后还躺在床上,身后依然垫着半新不旧厚厚的玉簪花锦缎褥子枕头。

    她走近行礼,贾后便招她到床边坐。

    室内光线有些暗淡,映得贾后的肤色黄中带青,干干地像脱了水的柚子,肉跟皮之间有了空隙。眼睛下面也是一片深青,像死掉的螃蟹的壳。

    她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虽然贾后上一世对她好,不过是因为杨陌替她白揽了个大人情,是场投桃报李的误会。但贾后也从来不是个恶婆婆。

    贾后当皇后时,对她从未为难过。当太后时也十分懂得分寸,处处维护着杨陌这个皇帝的名声。建王安平若是做了什么出格叫人诟病的事情,她也会替杨陌出面申斥。后母做到这个地步,她觉得也值得敬重。

    便关心地问:“母后可是夜里睡不踏实?”

    贾后大约听出她语气里真诚的关心,竟一下微红了眼圈,伸手拉住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唉,你以后便懂了。女人呀,嫁了人,这一辈子为了子女,就得过五关斩六将,操心操得没完没了。什么时候两眼一闭才算完。”

    盈儿听她连死都提到了,便忙笑着安慰道:“再怎么难的事,也难不倒母后呀。”

    贾后摇摇头,招手叫侍女给盈儿上茶水和点心,又指着一盘子夹心黄油酥饼道:“那枣泥馅儿做得倒是极香,里面还加了些核桃松子仁。你尝尝。”

    那态度像个等着儿女下学回来,担心她们肚子饿的慈母,上赶着送上亲手做得的点心。

    盈儿虽然不饿,也还是伸手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焦黄的酥皮有一层薄薄的脆壳,里面却软得像刚出锅的银丝卷蓬松软绵,带一点点咸味,核桃和松子仁都碎得像米粒大小,裹在绵密赤红的枣泥里,不用嚼,就浸着香香的油味儿摩擦着舌头,无比香甜。

    这份来自贾后的慈爱,便是假的,也又香又甜。心里忍不住羡慕起安平来。有这样的娘,怎么还那么不懂事,要惹她生气呢?

    正认真吃着酥饼,就听贾后道:“你莫以为我说得夸张。这些事,你以后也都要走一遭的。先呢,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生儿育女,不然怎么站得稳脚跟?寻常夫家尚且如此,何况这宫里?没有子女的女人……有什么晚景可以想的?”

    这话实在是太戳心了。嘴里的酥饼顿时泛出些苦,像是枣泥炒糊了。她也是这样想的呀。不然前世也不会因为杨陌那几句话就绝望到那个地步。

    她勉强笑着继续听。

    “可能不能怀上,那得靠老天爷!有的人一次就中了,有的一辈子都在白忙活。”

    句句说的都是她,心里实在难受,盈儿不想再听下去。

    “母后,这枣泥确实不错呢,是用什么油炒的呢?”她想把话岔开。

    贾后笑道:“这里头窍门多着。回头我叫他们抄一份方子送到东宫去就是了。”

    “好容易怀上了,又得战战兢兢,怕坐不稳,十月怀胎那份辛苦,别提了!”

    可贾后似乎沉浸在这个话题里不能自拔,不等她反应,继续又道:“好容易月份足了,那才是真难关来了!”

    盈儿心不在焉,咬了一口酥饼,回道:“月份都足了,就是瓜熟蒂落,哪里还有什么难关?”

    手背叫重重拍了一下,“哎哟,就说你小人家没经过什么事。这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不说别人,就说先文穆皇后,不就是因为这个……”

    贾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生硬地一转,道:“唉,就得神佛保佑,能过得那道鬼门关。等到儿女落了地,你呀才发现,这一辈子,就像是欠了人还不完的债,操不完的心。你瞧瞧,安平那头还没闹完了,建王那头又……,昨晚啊,我想了一夜,越想越没意思。”

    难得听贾后提到文穆皇后。

    盈儿也怕她再继续说安平建王的事,便道:“母后,先文穆皇后没的时候,殿下才十二吧?可像如今这般老成?”

    贾后往后靠去,咳嗽了几声。

    她忙端了茶水送上去,贾后喝了两口,摆了摆手。

    半天,贾后擦了擦眼角,道:“老成?唉,那日下着雨,我们都在院子里守着。文穆皇后在里头惨叫了足足八九个时辰。宫女们进进出出的,里面抱出来的东西全都叫血浸透了,整床的棉被子呀,湿嗒嗒地拖在地上……叫雨水一冲,便是一道血色的河。所有人都在哭……连皇上也在哭。只有他……伞也不让人打,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们都眼睁睁地听着,文穆皇后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弱下去,渐渐地一点声儿都没了。可也没法子,便是贵为皇后,小命儿也都全攥在老天爷手里。人啊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盈儿听着完全呆住,好像有一把带齿的钝刀在心口处一下下地割。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杨陌都从来不提文穆皇后往事。

    只是每年文穆皇后忌日,他都会一个人到天王庙斋戒祭祀三日。

    上一世,她再得宠,一年里这三天,她也见不着他。

    只是他走时什么模样,回来时最多瘦上几分,瞧着也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她便以为他去祭奠也不过如此。

    哪里想得到文穆皇后去世时,竟会是这样的惨痛。

    那时他才十二岁,那一天一夜……只是听贾后这样说,她都难以承受,根本无法想象十二岁的杨陌会有多痛。

    后来贾后再说了什么,她都恍恍惚惚听不真切,只是大概明白了贾后跟她诉苦,拉拢她的苦心。

    不过是因为安平跟建王这两个倒霉孩子,贾后希望她教育着安平的同时,也跟杨陌说说,建王若是做了什么蠢事,该骂的只管骂,该打只管打。

    临走,她想着建王的事,她不太好不问杨陌就随便答应,便只好道:“安平那边,母后再多等几日。我定好好想想法子。”

    贾后见她如此,话到嘴边硬生生又收了回去,只伏在床上勉强笑道:“不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安平这骄纵的毛病要板正,哪有这么容易的?”

    又让人把那枣泥酥饼装了一盒,让她带回去吃。

    出了万春宫,蔡司闺便眼神闪烁道:“娘娘脸色不大好,不如别去仙翠殿了,回去歇歇吧。”

    盈儿愣了愣,也瞧瞧天色,日头影子还斜着,应该还不到巳时二刻,杨陌还没下朝呢。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目光落在筐儿手上的枣泥酥饼上,道:“还是去吧。”

    到了仙翠殿,蔡司闺又道:“奴婢今儿这脚后跟有些痛,不如麻烦筐儿姑娘走一趟?”

    盈儿先时没留意,此时听她又推脱,心里便有些猜疑,便仔细察看着她的脸色,试探道:“我今儿是要进去的。你就在外头看着车子罢。”

    果然就见蔡司闺紧绷的扁脸松了一松,两颊垂下来,嘴唇向两边拉起,白牙一闪即消,束手道是。

    盈儿:……。

    难道蒋寄兰给了蔡司闺什么特别的指令?让她跟安平传什么信?蔡司闺不愿意,才想方设法避见安平?

    蒋寄兰利用安平对付她井不新鲜,新鲜的是,她到底想利用到什么程度?

    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然蔡司闺为什么避之不及?

    蒋寄兰会想杀了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陌:……那一天的痛苦,我两辈子都无法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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