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却已经是太迟了
阴风大作的南山山窝里，冷香凝和蔼地盯着赵天后背，笑得跟老弥勒佛似的。
天上有紫薇太一，辅以四方帝，星宿日月为臣。
无间有原神魔皇，辅以魔君，诸君治下各有谋士。
紫薇太一于远古洪荒之时，于昆仑山上，被现任天帝一剑取命，星陨神消。
元神魔皇死于紫薇太一之手，其后万年魔君各自为立，内耗外战不断。
所以赵天想，若是元神魔皇一朝复活，重返世间之后，他可能会与天帝老人家一见如故，结为另类知音，然而这俩肯定不会想着给紫薇太一送媒礼钱。
也因此冷香凝琢磨着，天帝是我老熟人，魔皇我应该也抽过，却没想到这二位还有如此奇缘，令人敬佩。听说魔皇虽败但也重伤了某混账，却原来是天帝陛下收拾了那祸害，惩奸除恶，涤荡世间，二位居功厥伟，破魔小刀暂时收回以前偷偷骂你们的话。
魔皇，天帝，听听，多般配。
我破魔刀，定当效法先贤，揍死那丫的混账东西。
刚刚偷偷摸摸运了回法术的赵天想着抹把汗，可惜两手都不能动，只好悄悄甩了甩头：我难道这么快就露馅了？不至于吧……
曾用名破魔，现改名为剁神的某刀：呵。
万幸当下战况紧急，剁神小刀有的是魔头要剁，暂时没空搭理天庭混账。
目前的战况的确凶险，但也确实诡异。
九天降魔咒本来就只有几个月的寿数，等到这破阵寿终正寝，魔域再倾巢而出，暴打天庭，弄死天帝。——这个剧本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推演。
冷香凝知道，必然是有些她不清楚的原因，导致魔域提早发起了攻势，挑在年头对个年尾就注定要崩溃的乌龟壳子和痨病稿子动手。
不，破魔小香凝沉思，这与其说是攻势，不如说是围剿。
至于围剿对象么，冷香凝往某人方向翻了个白眼，就那混账谁见了不想抽。
除此外，应该还有其他缘故，但是冷香凝一向被隔绝在情报体系之外，所知甚少，因此她无从判断。
天庭内部派系林立，形势复杂，是以星宿天将对她有所隐瞒，或者，欺骗，冷香凝都其实特别介意，耿耿于怀，想起来都要哭，但她可以假装自己不在意。
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事，敌我忠奸早已分明，她不会因为某些人在迫不得已情况下的话不由心，而心生嫌隙。
比如天庭这么多年对她的支援不足，她知道，哪些人是巴不得她死，哪些人是真的力所不及，尚有其他职责需要以命相护。
比如对她的欺瞒，有些人是恶意，有些人是有苦衷的。
——就像现在苍龙七宿，尤其是楚木，对她的隐瞒。
没事，没事，冷香凝冲天嘿嘿一笑，能理解，能理解。
冤有头债有主，破魔刀要讨债，不介意攒一块等年关的时候向最大的封建统治阶级讨要！
赵天再次抹了把冷汗，如果，万一，真的暴露了，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怎么个死法啊……
不过剁神是今后的事情，小刀啊，咱们还是说回砍魔这个光辉有前程的事业吧。
—
【大荒以南，楚木火正】
大荒之上，对砍仍在继续。
日永星火阵苦战隐于地下万丈的无间炼狱万名术法高手。
火正孤军奋战，魔域术士配合默契，石夷不敢加入战局但他敢将方山周围扭曲成时空屏障，隔绝外界与金乌明月的一切沟通可能。所谓祸害就是祸害，稍一蹦跶就是作大死。
这就意味着，火正星君没有任何可以寻求帮助的援军。
怒龙蓦然消陨，氤氲水汽如云雾消散于天地间，在焦灼与杀意重重威逼之下，对即将失去楚木的恐惧逼迫得小火正顿入空灵之境，物我两忘，满腔神思只顾杀敌。
纵使我死，也要保得她安全无忧。
水者，地之血气，积阴寒以沁润万物，至柔，至微，能攻坚，亦可摧山裂石，灭绝生机。水气狂飚，透地而下，直捣阿弥逆业狱，顺天而上，屠戮黑蛟。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区区鬼祟焉能于这万物之源相抗！
火正扬天大吼，周身气息瞬间变化，竟引得日永星火阵与水共舞，其威力暴涨横冲而去，无间法师纵使再怎么誓死不退也是枉然，不过须臾之间，蛟龙泯灭，无间的法术高手们伤亡惨重。
无间炼狱决不允许自己的精锐断送于此，濒死野兽的求生意志反制心宿星君的水火之威，血盆大口猛地咬向火正，以及位于火正背后的那个人。
于此同时，石夷也知道若是这阵败了不管是哪方都会把自己囤成水泥砖沉了海，饶是他再怯懦当此关键时刻也是异常勇猛，倾尽全力操纵时间。
时间的诡谲的确影响到了火正的反应，是自保，是保护，一生一死，只能择一。
水势凝结，扑向楚木，温柔地护住了她。
炼狱恶龙狰狞地撕咬向火正的手臂。
哎呀呀，你们无间真是好狗胆，居然敢伤害破魔刀的亲弟弟，我让我香凝姐收拾你们！
不过，一只胳膊换楚木安好，这买卖做得蛮值的嘛~
巨兽碾杀而至，火正在剧痛的预判下闭上了眼睛。
天驷剑光随驾紫薇光华，后发而先至，磔碎炼狱最后的顽抗，阿弥逆业狱术法精英们就此成为了第二次神魔大战中微不足道的一滴血。
千万里之外的帝星振袖一笑，吾家天骄岂能伤于尔等魑魅魍魉的黑手之下！
火正哆哆嗦嗦地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被兽咬的那种疼，于是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往外看，然后就气成了河豚。
他家那个闻名寰宇的老奸巨猾，干脆利落从地上爬起来，身形矫捷如寒芒似流星，飞过大地，眨眼之间就奔往方山，拯救日月小可爱去也。临走前，还跟她弟做了个鬼脸，那意思是这边你善后哦，小火正。
可怜小火正：……
黑心坏楚木暗自叹息，你说无间这帮小可爱都已经被我坑了这么多回了，再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哎呀，居然是小火正上当了，可见以后还要多历练历练才是。
血雨鞭挞着这片刚刚经历大战的土地，金乌畏惧而隐身于山峰之中，唯有大咧咧软乎乎的白云朵，笑看这沥血苦战的两人。
——
冷香凝大气不敢喘地看着她家楚木打头，小火正紧随其后，两位冷香凝最重要的家人太太平平地进入方山，狂揍试图绑票日月的蟊贼，然后摆出跟那伙蟊贼一模一样的架势，就绑着日月往安全地带转移。
直到确认两人安全无虞，冷香凝方才轻笑出声，连对旁边摊着的那厮都和颜悦色起来。
赵天只能无语，敢怒不敢言也在无语的范畴之内。
有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当你跟深渊看对眼的时候你就会成为另一座黑乎乎的渊，这话或许有些道理，就比如我家星君在跟无间炼狱经年持久的鏖战之中，竟然变得越来越匪气纵横，赛着发飙一样。
……房宿星君摁着金乌往笼子里塞的架势，可比破魔刀看上去更不像好人。
你们姐妹俩到底是谁随谁？
因为妄动星力而惨遭九天降魔咒镇压的天帝老儿，不动声色地强忍住双耳尖锐的刺痛。
继四肢俱废之后，他的双耳因大荒之战而彻底失聪。
在被困入无声的世界的同时，这位昔日天帝吊儿郎当地开始腹诽自家那没心没肺的刀。
不就是以锤炼星君的名义调戏自己的妻弟嘛，小刀你至于这么护着他嘛，楚木都很放心地袖手旁观了诶，真是，那小子躲到你怀里我都没说什么，锻炼年轻人又有什么不对的！
冷香凝却在此时陷入异常的沉默。
在忍耐了很久很久之后，破魔小刀终于犹豫着，挣扎着，开了口。
“我……我是把断了十七次的刀，你知道的吧？咳，我是生灵但我也是刀，但我不是刀灵我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呵呵呵，你不要笑话我。”冷香凝低着头嘀咕，想瞄一眼身边那厮，却最终作罢。
“因为断过，再要重铸就会有损耗，这是很自然的嘛，而且重铸也不是特别疼，这些都是小事，已经过去了！……我的损耗是记忆遗失，所以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连楚木和火正都不记得了。”
“嗯，楚木和火正真的是我的家人，没错，我虽然是把刀但我也有家人哒。你相信我的，对吧。”破魔小刀抹了把脸上的汗，这事真的不好解释，
“我在很久之前，因为一些，一些机缘去了人间，在人间转了六次世，是楚木和火正陪着我共同经历这些的。我们的确没有血缘关系，星君跟把钝刀当然没血缘，但是我与楚木火正比亲人还有亲。我说明白了么？”
冷香凝用眼睫毛悄悄扫视，你说句话呀？
“我的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虽然大家都说我还是跟过去一样，但是我自己清楚，我疯疯癫癫的，还哪哪都是伤，所以以前认识的人，要是装作不认识我了，其实我是……我是能够理解的。谁都不想跟把疯刀相处不是？”
……此处应该有安慰。你连客套话都不肯说么？
“不过，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治愈自己了，我打仗很行，做事也不错，我从来没放弃进取，我从来都身先士卒，至少，至少我用功啊！所以你们有事，能不能跟小刀说？”
冷香凝，你不能生气，你要理智，你要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过命的弟兄瞒着我，连阿姐都瞒着我！你也是这样，你们都瞒着我，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冷香凝怒极大吼，多年的不干愤懑，她不敢说，不能说，却在此时，对着这个她本来应该极其熟悉却到底陌生的所谓天庭末等武将，发泄了出来。
她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所有人要这么对她！
我做错了什么？！
紫薇太一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看见她的表情，知道自己必须坦白些什么了。
随即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动起来俨然皇者君临天下，气势逼人的老哥，一转脸，陪着小心讪笑道：“下官真实身份并不是天庭镇魔使”。
冷家·乖巧温顺·严苛要求自己宽容对待别人·很委屈·特好说话脾气超好·香凝：“嗯嗯。”
赵天小哥接着赔笑脸：“下官是天帝直属的镇魔使。”
冷·暴怒·香凝：……
她就只好刻意转头，连脖子带脸一起专注地盯着那十七面与南山天空齐肩，像素极高连火正刚长的青春痘都能照得一清二楚的，并同步同声传送的大镜子。
刚才我姐我弟战得正酣时候，天边那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东西的一闪一闪的玩意儿，您真当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吗？
赵天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傻乎乎就欠挂在天上照亮的混账笑脸殷勤：“在下奉天帝之命协助大人指挥本次战斗。聪慧如大人想必早已洞悉，下官也实在不好意思在大家高人面前班门弄斧。瞒着您是我不对，大人见谅。”
文科生熟读史书，嫣然一笑，含沙射影：“大人您是监军。”
太监？宦官？公公？
理工男谙熟唇语，略有窘涩，颇为谦让：“不敢，不敢。是您的副手，听您指挥。”
两人眉目含情，对视一笑。
赵天放下心来：我把级别直接提升到中央直属，应该能糊弄过去了。
冷香凝：我呸！
哪怕是略微太平点的岁月，冷香凝也绝对不会放过眼前这个满嘴谎话的奸宄之徒。只奈何战况危殆，揍人的片刻闲情亦无法在这狂涛卷岸的时局面前有些许容身之地。
老冷心想以自己的宽容大度温柔和蔼敦厚慈悲佛性大格局，等到战后再算账也来得及，等到，等到她能活过这次战争之后，再说吧。
……算了，你既无心我便休，破魔小刀一个即将要断得彻底的短命鬼，又何苦执着于这无所谓的答案。
因此，全情迎战，不必多言。
紫薇太一在很久之后，方才明白他因为耳聋而错失了什么。
却已经是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