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弹指之间,倏而生,转瞬灭
大战在即,粮草不必先行。
都是一群妖了魔了神的仙的,饿个八万年都能活蹦乱窜,顽强得很。美食是享受,不吃是本分,因而无间炼狱与天庭,都不管饭。
大战在即,起码,最起码,必须先有个战略。
最不济也得有个具体战术,实在不成,那就说今天的仗怎么打,天帝陛下,您总得明确派谁去吧?
天子坐明堂,垂手安社稷。
照旧享受天子待遇的某位,面对殿内急得火烧火燎的文华武英们,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
“天帝换人了,我现在是青的,除东方事物外,不必询问我。”
云云诸仙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位爷说的“青的”是指他退天帝位,回归青帝职责,自此天庭要务与他无关。
连个传承仪式都没有,您跟那位打招呼了么,说换就换?
青帝很满意底下这帮天庭草包们的反应,这么多年他反正是受够了。
想到未来美好的退休生活,青帝老哥索性歪在御位上,翘着二郎腿,恨不得当场耍个无赖给诸位老正经们开个眼,又怕这帮仙就此缠着他不放,于是赶紧把第二句话抖搂出来:
“诸卿若有疑问,请至紫薇太一处询问。哦,出殿右拐,那的占星镜可以直接跟他联系”
诸天神佛默然无语,没有谁敢回这个话。
疑问?太有疑问了。
毕竟青史明鉴,在场诸仙都是见证人,多少双眼睛足以证明当年那场光天化日下的背叛:
七十三万年前,紫薇太一于昆仑山上,被现任天帝一剑取命,星陨神消。
天帝杀了天帝。
然后七十三万年九五帝尊生涯之后,您老人家这么和蔼可亲地跟死鬼前天帝套近乎,人紫薇太一肯认账吗?
青帝一看这帮仙了神们畏畏缩缩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他懒得管。
既然紫薇太一死回来了,那天塌了就由他扛着,找他去吧。
天庭就此乱成一团。
于此同时,无间炼狱血祭告天,赳赳铁甲,万魔一心,讨伐天庭。
慨然悲歌为战鼓,不求生回炼狱,但求与子同仇,好叫那九天六界,知我心恨。
在天庭这场乱七八糟退位兼议政,结果哪项都没谈利落了的政要会之后,终于有几个天将按捺不住,偷偷联络了紫薇太一。
问安表忠心的话姑且暂置,天将们冒险来寻他,当然是为了投诚。咳,但也是为了天庭未来着想,急于知道这位曾经和未来的天帝陛下准备怎么退敌,至少给个大概战略吧。
某将问天帝陛下:“陛下何计安天下?”
陛下答:“我也不知道呀→_→”
又一将哆嗦着问:“您派了哪位将领支援北疆?”
陛下答:“北疆,那是啥( ̄▽ ̄)”
紫薇姓天帝没多问一句“北疆是啥能吃么”,完全是看着问话天将心脏病快发了的模样不忍继续加害。
自此,最起码在天庭高层知情人里,士气崩塌,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无间炼狱实际最高主政者摩耶,亲至恶鬼山,恭请某位鬼神避易的魔君出山,共赴此战。
——
在把闲杂人等都气跑了之后,紫薇太一决定作死。
是真作,九成九的可能也是真死,魂飞魄散不可能治愈的死亡。
与天地共生的紫微星,押上自己的命途、运势,最后以帝王龙气做筹码,再加上几十万年的艰难苦熬,无数次惨烈败亡,六道轮回,方才换来的这唯一一次转机,成败与否,即将揭晓。
当铁幕砸向他的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再抚摸一下她的长发。
所以他就去做了。
紫薇太一勉力支撑着身体,刚开始还能走,随着咒印威力骤升,他只能弯着腰挪步,到最后他是爬着来到她身边。
叹气,要不是担心施法的时候干扰到这家伙的伤势愈合,我何苦离她这么远?
紫薇太一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家小刀,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架势来给自己撑腰。冷香凝啊,看在这么多年你都坚持叫这个名字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
等我,等我完成这件事,就是我们团聚的时候。
他撩起爱人的长发,印上了自己的唇。
—
冷香凝一睁眼,就看见一个故意扮嫩的陈年老菜帮子,乖乖巧巧,双手托腮,两眼发着贼光乖巧地瞅着她。至于其他人,半个星星光芒的渣滓都不见。
……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要是白雪公主苏醒时见到的是这么一位,八成是童话故事的大结局篇章。可惜冷香凝见着他只有拿刀的冲动。
现实与童话的区别由此可见。
赵天深情款款,殷勤介绍,九天降魔咒阵损耗之重,危及重重山海各地,所以苍龙七宿尽出到各地救灾去了。
冷香凝表示,了解。
破魔刀内心:你丫胡扯淡。
赵天贴心补充,楚木去了大荒以南。
冷香凝表示,你丫找死。
破魔刀内心:内外一致,共同心声,你丫找死。
赵天扮乖巧媳妇,小心翼翼地交待,原本大荒以南与心宿火正相生相辅,派火正去最合适,只是楚木不放心小火正一个人,所以随同前往,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冷香凝冷眼瞪着赵姓不靠谱的家伙,无声怒怼:可大荒以南单克我姐!你就没有别的人可派了?
冷赵氏只好碎碎念,非令去了北山,河天去东山,其余人等都派去了哪里哪里。各地都需要人手,苍龙七宿统共只有七头,总不能掰零碎了往各地方撒不是?其余弟兄们去的地方也不是好相与的,话说分到星宿们干的活哪个都是苦差。
冷香凝揣着手冷眼斜睨这一句实话都没有的奸诈老油条。
罢了,她就算很生气也明白大局为重,这厮有所隐瞒但毕竟情有可原。当领导就算都是猪,眼前还没过年,总也不能现在就宰了炖肉。
她又瞄了瞄眼前这头,尤其姓赵的,猪中真珠,上乘年货。
直到这个时候,破魔刀大人方开了尊口,却是温温和和,半点不带火气:“你的情况如何?”
赵天期期艾艾半天,不好意思地说:“下官伤了腿……”
冷香凝和气地望着他,是洞悉一切,然而以诚相待的体谅。
在天庭这操蛋地方谋生,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我老冷给你个机会,勿谓言之不预。
赵天瞬间面无表情。
直等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噗嗤一笑,边摇头边乐出了声。
人间有种说法,原生家庭决定了你成长的性格、处事方法,他对此一直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不过是将之作为提醒自己行事的一个参考。只是没想到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之后,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问时,就算是对着自己的爱人,他的本能反应居然还是那套,皇权至上,天地君亲师。
真是的,这么多年毫无长进啊。
真是的,他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香凝说的呢?
卸下不该有的戒备,就如同脱下坚硬的铠甲,赵天盘着腿塌着腰,单手向后撑着身体,天昏草腥水污浊,然而赵小哥我自悠闲,不为天时所左右。
顺手把那只傻乎乎的凤皇抱在怀里,赵天笑中带柔,很是平常地对冷香凝说:“刀姑娘,容下官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冷香凝屏住呼吸等他继续。
赵天笑笑,无视了冷香凝的脸色:“这九天降魔咒啊,是下官参与设计的,若论天下有谁了解这咒阵,唯有下官一人。”
由我制造的咒阵当然我最了解,说是参与设计也没有什么错。
将来战局成败难料,万一我活不下来……还是要对小刀隐瞒住身份。
说不失望是假的,冷香凝想,我最不该的,是对你抱有指望。
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混账继续皮皮赖赖,在阳光绿叶下,笑容如同发着光一般,对她说:“天庭要想收回这咒阵的主导权,只能由我来做阵主。所以啊,刀姑娘,下官现在被九天降魔咒钉死在这里,半点都动不了啦。”
作为一个能扛魔域几万年的至高阵法,若想成为它的主人,对能力、资质的要求之高,天下罕见。
赵天掂量了下自己,又摸了摸下巴,真情实感地认为,放眼天下除自己之外,无人有此资格。
但是,法阵噬主。
越是强悍的法阵,反噬越是激烈。选择成为阵主,与以自己为牺牲献祭阵法,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表述,而已。
赵天琢磨着,不愧是自家的法阵,格调审美还挺高。
他老人家其实也挺感叹的,想来平生不过制造了两件法阵,其中一个金光法阵,跟长不大的娃娃似的,成天就知道跟他这个老父亲撒娇耍赖,另一个九天降魔咒,更有出息了,不知道孝顺爹也就罢了,居然惦记着老父亲金贵的身子,个不肖的东西。
再复杂再激烈的情绪,不过弹指之间,倏而生,转瞬灭。
冷香凝慢慢走近这个看起来娇贵得像个二世祖的文弱书呆,贴着他的身边蹲下来,仰着头问,却也是很平静的声音:“你用身体的哪个部分献祭,腿还是手?已经完成了?”
赵天笑笑:“左手左臂,和左腿。”
这只是献祭的开始。
他亲生的法阵拿他当后爹,也实在是没地方说理去。谁让他当初设计时就严苛要求法阵不被外因所影响制约,总不能现在怪孩子长得过于听话吧。
冷香凝没有说任何话,都到这地步了,捯饬些安慰劝解的废话管屁用。
她只是安静坐在赵天身边,尽全力吸纳调理,以最快的速度治愈自己的伤势。
她能做的,只有以最好的状态投入战斗,以及,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