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81)
“果然……这种事就是有感染力的。”
谢留行把本来还架在二人脸颊上的手掌缓缓放了下来。
龙的指环点亮了将军的睫和那颗假眼球,他的五官有母亲遗传给自己的女性特质,又有多年从军和研发科技带来的铁血,昆仑星的土地是战胜荒芜的未来神土,霍骧的身上也散发着机械和人文汇聚于一处的璀璨神光。
谢留行觉得自己能爱上他,完全不是偶然,这是一种人类诞生以来的必然事件。
可当他面对爱情,皇室的标准礼仪还是令他下意识地合拢十指,眉含算计,这就是弗兰先生所说的君王感。
但很显然,就连谢留行这种人都被将军健康、正面的爱情观影响着产生出了‘说出实话’的特殊感想。
因为在双向的关系里,隐瞒真的不是长久之计,尤其……7年后的复活把他镀上了一层玫瑰金,“我好像……理解了性与爱的初衷。这个叫霍骧的家伙就是我的爱情。”
……他说实在的,霍骧在乎他的程度也几乎在苛待自己本来的那股说一不二的个性了,谢留行缓缓想起了那个最不能说‘谎言’是怎么种下的,抿唇嘴角的他真想说一句世事无常,他曾经是多么希望对方能留下来好好继续……
谢留行的脖颈转向天平的这边,他无法说出一句实话的暗色眼底实在太疼痛了。
陈杰和不死一世的话引发了他的旧疾。
他好像看到了刑具。
佩戴铁头盔的军士们走上前,这些魔鬼把他血淋淋的双手摁入了滚烫腐蚀的骨胶汤里……
啊啊——
浓烟滚滚……
半昏迷的少年发出惨叫,呕吐鲜血,可没人能来救出他,他就这么被关了6天,直至莫丽莎的死讯和被吊在敌方阵前的事传回了主星……
27岁的皇帝身处苍白王座上的心也面临着二次撕开伤疤的契机。
要是他不受刑罚。
牢狱里的他不会错失救下莫丽莎的机会。
如果垂死的他不是还想帮一把远在他乡的霍骧,他也不会主动找水晶老王后要毒药作权利上的交换,这种事如今再提也只有煎熬和死结,所谓的‘刺杀之谜’就是这么种下的。
霍骧每次说帮他找到那个凶手,谢留行都很想再死一次算了。
他哪敢说。
我骗了你。
那个凶手……
真的对不起,霍骧,可是我……
呼,或许,霍骧别那么忠贞不二,干脆放弃等他诈尸,都比这等互相牺牲的办法要好……霍骧好像感觉到了好言相劝,他嘴里说:“我天性不爱追逐他人的强大,可我还是无法质疑自己的月亮,我真的办不到放手,因为霍骧爱谢留行,我最怕的不是死亡,是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可以不摘下月亮,我可以陪你一起,只要……你去哪里,我就能在哪里。”
单手捂住脸的谢留行又被狠狠抓了一把心脏。
这都是什么话?他俩多年的交情都已经交托到这地步了,这人为什么看起来反而比之前更不爱自己了?
流星大帝故意跟他没好脸色起来,这傻玩意儿的睁眼瞎样把堂堂大帝给整的对他也没好话了,一张口还把早上的脏话全喷了出来:“你他妈说的都是什么鬼话,我还能把你给负心了?”
“哈,这可说不好。”
个性并不爽朗的霍将军明知是玩笑,故意阴阳他。
谢留行也假装自己真的气坏了,满身挑逗感的二人互挨着胯,较着劲,他们的沟通总是全凭感官直觉。
这让谢留行想起自己隐瞒那场最致命的记忆已经多年了,但他从来没结痂过的伤口竟然有点奇迹般发痒,耳边,是少年时代的血誓对象用鼻子在一下下撩拨他发丝的呼吸声……
心比之前更软化的谢留行感觉到霍骧是真的不想再被骗下去了,那种死守结果的战斗信念感快把他当成攻不下的西府了。
正好他想到西府和宇宙那边的战况,仿佛心有灵犀的霍骧看向通讯器,适时告诉了他一个最新的内奸进展:“罗萨他们快完成任务了,我把新升级的城防加了点‘内容’,现在他们把伪造的证据全部丢回去,剃头党和药厂已经开始互相怀疑了,这就是我要的‘流氓’杀死‘流氓’,他们会死在一场不费一兵一卒的内斗中,你甚至不用出手。”
“不愧是你。”也爱玩这招的皇帝笑了一声,心情痛快的他动手拍了一把将军的裤链大门,脸上的表情简直能高兴地吃两碗饭了。不过他下一步如果能把不死一世和三世也这么顺利坑入阴沟就好了……
事业上的默契把他们起伏的心给抬高了。
一夕之间,始终迟疑的‘月亮’又一次转动起了心脏机器上的生锈齿轮,王国的小巷深处,这么清澈的对话气氛里,深凝着对方底线的他们是案板和面粉堆里的爱情国王。
两颗触碰底线的心脏既不憎恨对方,也不漠然爱情。
糖霜,盐巴,罗勒叶,欧芹,这些简单的食物香气都书写了不同于政治和战争的柔美情诗。
霍骧猜不出谢某人整天七拐八拐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意外很有信心能套到一点情报,好一会儿,生来如黑夜所化的夜王阁下等来了一双繁星化身的寂静眼睛,谢留行的唇落到了他的耳边,流星散落的星辰归拢在夜空的脸上。
从不对人交出彻底真心的谢某人掏入帽子里面抖出了礼物,他决意展示了那枚时间胶囊,脸色微妙:“喏,这个给你,我想好了,1年后,你打开它,让它来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霍骧好像在思考他这次会不会扯淡,以前最爱敷衍了事的家伙连忙摇摇头:“你可别怀疑我们的情感基础,这个时间就是我们之间最具体化的诺言,你多用365天来等我履行诺言吧,就像我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居然是提前1年醒来的那样,我会在你30岁生日的时候告诉你的。骗你我就被厄客德娜吃掉,好不好?”这用来发誓的东西是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蛇的怪物,是流星爵士小时候认识的第一条蛇,他奶奶天天用这个来比喻他的恶毒心肠,谢留行就变本加厉,这么说来,不用大卫的检查,他早就是一条蛇的同类了……
霍骧默认了,走到一处的他们十指紧扣,全身都是男性拉锯带来的松弛和冷汗。
这回说好了1年就是1年,7年都等过来了,30岁能等来一句尘埃落定这么看起来也刚刚好……
可两个人真心为对方学会妥协和低头原来是这么幸福又简单的心跳声,它的漫长等待比锅里的水终于开了还小心翼翼。
这之后,二人分享完了这段感受,还是急需缓和一下气氛的谢留行提出二人要不比比切菜吧,一听这话的霍骧拿出了主场选手的资格,君臣之间也玩腻了那些不干正事还抱在一起哭嚎矫情的套路,他们约好谁输了要用引人发痒的蔬菜块茎惩罚一下对方。
5分钟后,有人跟早上刚被‘死敌’睡完后的反应一样觉得悔不当初了……心情起起落落的他开始撒娇:“你耍赖,我要进行加时赛!”
霍骧算准皇帝没准备的时候拿下了小胜利,另有主意的他放开了手套底下捶打好的面团,抬手给这张近在眼前的嘴塞入了一口樱桃萝卜。
霍骧:“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幼稚?我只要一个今晚能够当场变现的回报。”
什,什么?
霍骧搂住他,二人依偎着说:“发完晚餐,我想请一个人跳一支舞,奉陪吗?”
舞?满脸是节日回忆的谢留行想起了什么,这人不会是……心情很好的霍骧别过脸,一提嘴角:“哼。”那是他们的初恋萌芽阶段,有人可别说忘了,摸摸鼻子的谢留行被有些人的撩拨也搞得动情了起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您老就是觉得1年太长,不过我们跳舞就跳舞,可不干别的,求求老天爷了,他真的不想猜到这人又想对他干那等春天对樱花树做出来的事了……
……
过了一会儿,养老院的后门,陈杰也收到了罗萨那帮兔崽子发来的好消息。
衬衣上布满皱褶的校长先生说不佩服一个兵痞子成长起来的霍老大是假的,书生意气的他还第一次陷入了教育方法上的思考。
陈杰看看左手上的罐装花生酱,瞅瞅右手上的烟盒,头发乱糟糟的好哥们儿低头嗤了一下,无奈说:“好吧,你牛/逼。”
霍骧主动走出了阴影,谢留行主动帮院长奶奶的孙子检查作业去了,肩膀头子上披了一件制服的将军站在了好友的后头,那张脸明显是走神着的,他在想谢留行方才流露的那种疼痛感,他还知道自己光是一次次陪着皇帝是没用的。
他们都是为了国家而活着的人。
他保护谢留行之前,也一定要打赢这场仗。
看出这点苗头的陈杰递给了他一支烟:“坐下,我跟你聊聊。”
霍骧老实坐下了,他们神态放松,肩并着肩,望着很远的敌方,那里立了三根旗杆,陈杰告诉霍骧:“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年,国家打仗,在你回来之前,我和他一起经历了一些很可笑的事,我奶奶有糖尿病,你是知道的。食物短缺的时候,她的双脚全部烂了,谢留行帮我陪着她,可我的奶奶还是活得太累了,她跟好多饿死在战争里的贫民们一样成为了时代的偶然,他们统统在夜里没了呼吸……而当我回去时,谢留行就看着地上死去的每个人,他好像也快不想活了……”
“霍骧,幸好你成功制造了‘地笼’。不然他该怎么办啊。”
……
随后,老人院迎来了加餐,大家伙一起用深口径汤锅端上了霍主厨的前菜——苹果芸豆甜菜汤。
三道主菜也迎接了掌声。
院长茉莉奶奶发完了饭勺,她是三位厨师身份的唯一知情者,她代替了神父做今夜的餐前祝福:“感谢我们的流星大帝,祝愿西府大胜,祝愿宇宙和平。”
其余人:“西府大胜!干杯!”
老人们一个个吃上了谢律师和霍军人亲自端上来的晚餐,酒过三巡后,大家的兴致逐渐高昂。
这时候,抖抖发上碎纸片的陈杰从桌前撬开了一瓶香槟,这酒是他今天主动带来的,校长先生希望酒水能缓解一下他和霍骧之间的黑脸,他把雪白的泡沫冲着天空飞溅了出来。
霍骧的脸果真被喷了个结结实实。
霍骧拿球生菜回扔过去,这位长官喝多了就开始恐吓酒友们:“鸟人,你又想干什么。”
陈杰和谢留行看了大笑,鸟人把酒瓶一举起来,他挥挥手号召道:“老先生们!我这两位朋友以前可是国立大学的校草,他们非常擅长跳交谊舞,尤其是情侣的,双人的,贴面的那种,大家鼓鼓掌,让他们一起跳一个好不好?”
“好——”
看来过节真的感染了每个人,掌声中,一双成为焦点的君臣看起来真是怎么也逃不掉跳舞,加上拗不过陈杰,两个人也来了一次试练习……
从优雅的双人探戈跳到激情热烈的康康舞,素来保持优雅的皇帝也徜徉在将军的臂弯里做了一次‘舞娘’。
“陈校长,满意了没有?”
跳到最后,听到四周哄笑不止的谢留行倒在了某人的身上。
他拉住霍骧往那边挥舞双手。
陈杰也跟着跑了过来。
三个人又好起来了。
这之后,吃过便饭的人们谈及星球的未来,他们似乎褪去了7年前的沮丧,连一道来献爱心的三个人也碰碰头,各自用俩肩膀搭着唱歌。
这场接地气的感恩晚餐霎时间涌入了节日的最后一个白昼来临的长夜,突然,外面的主干街道上传出了‘啪啪’两声,茉莉奶奶和布谷鸟一起捂住了耳朵,惊喜抬起头的女院长和大家都从头顶看到了久违的银白色节日烟花——吉赛尔幽灵!
“是烟火!银色的!今年的骑兵团一定又是从小熊路那边来的!”
“流星大帝万岁!”
“霍骧将军万岁!”
靴子溅起了水洼里的星星,霍骧和谢留行抓住这个卡点的机会一起悄悄跑出来的,他们想顺着福利院跑到国立大学的后门——那里有个樱桃树。
“走这边。”
二人朝前疯跑,霍骧还不忘牵住谢留行的手腕子,皇帝的脉搏被他攥住了,谢留行的心脏跳动轰然传来。
“哈哈……慢点我要摔跤了……这可真像我们的毕业舞会……”
单手拎住大衣的皇帝看起来表情亢奋的要命,嘴角上翘的他无法不想起青春里的往事,一位15岁的巫师先生成为那一夜的学生领袖,他当众打开一个魔法的盒子得到全场的欢呼,一群拥护王子的新青年们也集结到了一起……
这些透出斑斓绿的岁月记忆真的美到像诗一样,这些文字是写在丝绸上的,不会透墨的布帛才能承载它们的轻柔。
而冥冥中,两个长大的人翻越过时间长河的长腿找寻到了终点,相爱的人跨过了夜里的仓促和慌忙,月亮也在为其点着橘子黄的长明灯,相爱的他们躲开街上庆贺的人群,渐渐跑到了最无人的空地前,一片教堂前的半突出露台,夜空中那些驱赶吉赛尔幽灵的烟花还在燃放,一个扭头,两个人立住,回头猛地托抱起一个人的霍骧发起了临别前的最后一场私人舞……
“喂!醉鬼!”
略有些惊讶的谢留行飞到了半空,衬衣里的洁白胸膛打颤,整个人在霍骧的胳膊里扭动。
但谢留行的嘴上虽然说着快把我放下来我吓死了,身子被将军举抱到了高处的皇帝还是笑弯了腰,他的发丝甩在耳后,声音扯高了,说:“小心把我摔死了!我早就不是矮个了!咱俩现在一样!”
不,还是一样的,我一定会托着你上云端,星空和宇宙的。
霍骧深吸一口气,封缄其口的他对皇帝提出交换要求:“给我念一句诗,像毕业当晚的那样。”
谢留行:“嗯,我念,要听什么。”
随你。
是你念的就行。
皇帝的一张脸,他本来也看多久本来也不腻,谢留行就是他的月亮本身,他就算一嘴脏话,满口谎言,疤痕遍布都是一只天生的白孔雀,这个人自信,傲气,全是光辉闪耀,是霍骧的爱情,是他的初恋。
低头的皇帝真的念了,他好像一幅画,用笔触的华美驾驭了张牙舞爪的国家铁骑,这个未来人间最伟大的王是这么对臣子亲口表白的:
“我的爱人。”
“你见过不会凋零的玫瑰花吗。”
“我见过他,在这里。”
谢留行的口中流淌出一句有感而发的情诗,这次他的不再像15岁的青涩少年,而是具备了一个27岁男子的成熟,强大和深情。
他,是我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玫瑰花,是我前世注定的百年情史。
即使我死了,他也将看着我生活。可倘使你受苦,亲爱的,我也将再死一次,你知道吗。
……
此时正是0点。
当夜回去,二人迎来了又一场酣畅淋漓。
被抱回来的谢留行继续悄悄藏着还有一两天就要离开他的将军。
大卫的第一副延缓曼陀罗花发作的汤药来了,他们这次得一起努力寻找新的解决办法了,当将军给皇帝亲口喂药。皇帝难受到咳嗽,谢留行还掉落了眼泪,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用嘴缓缓渡完了药。
吃掉药后,缓过劲的谢留行突然说不如继续签署一下公文吧,闻言的将军给皇帝的身下放蘸水笔的专用纸,手边缺点墨水的霍骧还狠狠挤压了生命树一把。
心头大呼过瘾,皇帝那张缺爱无比的脸从此失去了常态,霍骧凑过来问他喜欢吗,沉醉到只会盲目点头的人拉起了他的脖颈,还回头把双手撑住了玻璃,那双自动流下泪的通红双眼比蛇更会勾引别人。
“霍骧……”
“阿斯……”
“不……不要离开我……”
一碰就哭的谢留行整整呼唤了他半宿。
他们抱紧对方,加深刺激,到两个发疯失控的银子一起腿脚失力跌回了轮椅上,眼神半迷离的皇帝指着肚子,斜睨过来:你把我这里都……变成你的形状了……
霍骧觉得这是一种听觉和视觉的双倍刺激。
皇帝太懂抓住别人对他的迷恋了。
即便如此,生来冷酷的白衣暴君还是从背后张出了一对获得崭新救赎的纯洁双翼,他发自内心露出了一次笑容,比他当年受加冕时还要真心。
“是独眼的切西亚‘龙’替换蝴蝶的时刻了。”
如一种呼应,半夜的鹅笼外,十几声枪响一起来临了。
诺丁夫人带着工人们的家属向着黑夜里逼近,药厂的夺权时刻已经到了,胖夫人的嘴角布满了阴谋和算计,在流星大帝的教育下,她可当不了好女人,她要当成为如那位帝王一样的……野心家。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