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莫丽莎(26)
“或许。”小松鼠,哦,不,应该是欧阳侍卫长研究了一遍所有演讲稿后,口中似乎有话要讲。
皇帝又不是他的哥们儿,他是不能随便瞎扯淡的,但他想到了一个倒霉家伙。哎,那人的父母、哥哥和最小的妹妹珊都在财政大破产时期悲惨死去。很不幸,这人也叫欧阳。他从此以‘活’为目标活下来,如今是第12个年头。
“陛下。”小松鼠往他肩膀戳了一小下。
谢留行从内心阴影处抬头看那棵树,然后他就亲耳听到身旁的一句话:“我想和你一样,他是真的爱着……”
你。
和“这个国家。”
……
谢留行去见财政了。
他再怎么问他人可能都没答案,不如自己找。
路上的他看起了近五年的战报以及敌方事迹。对应前天的大捷,黑潮岛的累计捷报告诉他,霍骧这几年一直在赢,但这些小型战争基本都是中将斯宾塞在迎战。
“禁闭死牢的创立者,引发月人恐惧的白矮星第一名将……卫斯理,擅长潜伏、屠城、毒杀?从无败绩?有死亡神父之称。”
思考的进度条碰到了头,谢留行接着发现上头的脸竟被刻到白矮星硬币上。
白矮星的国王都没登上硬币,这说明此人很可能帮白矮星杀一个回马枪,可他昨天竟没见到对方出现在外交场合上,好运星……在这次战局对峙中本不该如此简单地回归。
这时的谢留行途径了学习房。与散发树木香气的传说对应着,索菲亚正在弹琴练着一种传统美声,她口中唱的还是昆仑星孩子入学前都要学的国歌:
“人类从树上来,”
“原是一颗种子,”
“琥珀大的果仁长啊长,苹果成了大国家。”
“战乱,痢疾,自然,贫穷,树未枯萎,人未倒下。”
“我们有光辉的轮廓,有骄傲的鬃发,有进化的基因,我们并不怕。”
“只因昆仑星的儿女不信上帝,”
“只信双手有果实。”
“只因昆仑星的人民不跪敌人,”
“膝盖底下有金子。”
这是《生命树之歌》。
天真烂漫的国歌把谢留行一下子拉回了残酷的战争年代,他默默停住,却似乎看到了霍骧过去那种陌生的眼神。
他还想起了霍骧当年不叫自己名字的原因。
……想当初,霍将军年仅23岁成为国家的军事一级长官,但他和其他朝中大臣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
这位大学时个性就劲劲的公子哥总有本事搞得没人能和他和气说话……
因为以财政为首的保守派在战后一直不主张立刻清缴旧贵族,霍骧偏偏有他的立场。
这个立场就叫莫丽莎。
霍骧:“旧贵族代表了这个国家最深层的腐败隐患,他们杀死了我的所有同类,侮辱了我的母亲,而你们却阻止我血洗这群人。”
财政:“将军,理由我早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可您真的考虑过这个国家还没走出危机么……”
谢留行很清楚,自己那次的内心也是有倾向性的。国家还没彻底缓过来,需要漫长的休养生息,谢留行更不可以完全触及新旧两派的矛盾,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内斗,会迎来外部的豺狼伺机吞吃。
于是谢留行第一次把意见摆在了门面上,他选择支持了财政,从此霍骧都不主动回主星了,除非有特别重大的事必须联系将军本人,任何人别想再请得动这位大爷。
就连谢留行每次找他,他也是一句例行的陛下。
二人从此渐行渐远。
可12年后也许早就没人会记得总督夫人当年的故事了,她的名字对黑潮岛全民来说应该是永恒的。
那场永久带走莫丽莎的战役就是金牛座之战。
对应着当时主星濒临沦陷的情况,前总督霍启也成了故事里的一员。
曾经,莫丽莎嫁给霍启前也知道这是个投机分子,但她未曾料到这货色还是一个叛国贼。
初得知霍启想逃,她激烈反抗了,可霍启早勾结好了蛇主,蛇主当场拿出了那张美丽的蛇皮,并威胁她必须找霍骧为三人一路放行。
17岁的霍骧人在黑潮岛,他不仅要保护当地军民,也自当领命拦截叛徒和随行的母亲。
于是母子俩在最难堪的情况下见面了。
对以前的莫丽莎来说,自保比任何事都重要,哭一哭,笑一笑,尊严又有多重要呢?可当她亲眼见到一位伤痕累累的年轻军人时,她的眼神开始惭愧,她的眼泪开始忏悔……
更糟的是,蛇主竟用蛇来攻击……那个被自己妈妈拖累的军人。
吓得放声大叫的莫丽莎在那一刻意识到虚荣的衣服首饰都是假的。可霍骧……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她绝对不能有一个叛国的妈妈啊。
自己如果真的跑了,被留下的他这辈子都将活在无尽的耻辱中。于是当蛇主控制那些蛇发疯攻击军人们时,莫丽莎突然回过头跳了下来,她第一个勇敢唱起了国歌,那首歌叫《生命树之歌》。
一个文盲母亲也会对孩子唱。
美丽、粗俗的她还提起裙子向岸边的孩子大叫:“看你妈的看!老娘以后都不是你妈妈了,朝这里来!朝这里打!做个英雄!这帮往外逃跑的男人都是一帮软蛋!别怕!打过来!带我走!霍骧——”
可那毁灭性的蛇潮跟着袭来,最先倒下的就是这个唱歌的妈妈。
虽然说她也不指望再回头了。
她只是想亲口告诉她的儿子,别怕。
以及告诉自己……
“什么……狗屁贵妇,都是假的,老娘下辈子要盖孤儿院,建学校,我要当圣母玛利亚,不要再当个妓/女了。”
这位母亲最后的遗言也很有个性,她说葬她时千万不要给她穿黑色的礼服,那德行很像个难看的死尸,她要穿有事业线的漂亮小裙子,烫最时髦的贵妇发型,风风光光被帅哥们抬去教堂。还有,霍骧,别他妈像处男一样为你老妈掉金豆子,老娘我这次是和圣母玛利亚喝下午茶去了。
如今一想,这场针对蛇主的报复也许是霍骧早就筹备的了。
谢留行也很喜欢莫丽莎,是真心很喜欢。但霍骧这回回来明显是告诉了所有人,专门避开了谢留行……和他目前所提防的敌人。
这个人隐瞒了什么?要知道他对外装成陌生人等候目标有一段日子了。如果让皇帝按常理判断……他真的有理由怀疑什么了,但一个人除了做做蛋糕放放假还住在塔内……这位总督阁下此番如果是冲着蛇主去的,他藏匿起来的东西绝对还在这里。
谢留行立刻去找根据了。
五分钟后,卷高衬衫袖的他真找到了,但这个地点也是相当出人意料,处女座的霍总督还给带回来的私人物品加了个‘锁’——上面写了一句军令。
霍骧:‘从小乱翻别人东西的人长大以后会挨/艹。’
谢留行:“……”
一点不信邪的他继续动手,心里还想着长大草你自己去吧!
很快,那两样东西终于暴露了,谢留行发现里头掉出来一本黑潮岛的神仙教母故事集,还有一个是……
看清楚的谢留行更想骂人了。
“龙影的最高指挥令?”
这种只要拿到手就能冒充‘霍骧’本人调配围墙兵力的最高信物,有人随随便便就这么藏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
谢留行气的踹了一脚神秘地点。为什么会是我的床!你个臭流氓往我枕头底下塞这个东西到底什么意思!
我跟你很熟吗?干嘛不把自己当外人?
万一弄丢了是不是还得怪别人?
脖子都害臊起来的谢雪媚娘躲起来弱弱骂人:“藏在这种地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藏私房钱?”
……
另一边,今天独自过来的老臣子跟一位陛下约在了棋室。
以前,谢留行还撑不起那件君王礼服时,这里就是皇帝的业余补课地点。财政教他语言和法律,青涩少年会在他面前做着笔记。一老一少有时候也用一盘国际象棋度过商议日的上午。
一晃眼是12年……
追述一下那段日子的话,财政还是第一个教会了谢留行如何下国际象棋的人。
他曾经给过皇帝一个标准规则:“陛下,您看,国王是决定胜负的棋子,也是双方在棋盘上争夺的目标。一旦国王被将军,就算输棋。”
16岁的孩子马上听明白他在教自己执政。
‘国王’指指‘自己’:“老师,这也意味着我其实也是一枚棋子,只不过我是最后一枚,对吗。”
财政:“没错,陛下,人一旦落入棋盘,命运已身不由己,您也一样。”
记忆里终年苍白的孩子懂事到淡淡笑了一下,他不在乎沦为牺牲品,任凭漆黑的半长发散落脸颊,主动把国王拉到最后一位。
“那我懂了。我以后都会主动拉开和其他棋子的距离,因为如果产生关系,这些人一旦要被我推出去牺牲,我会跟着被毁掉,可我要做最后一枚,我不能简单活着。”
就凭这句回答,财政无论多久都把谢留行当儿子。
身为老师的他甚至觉得遗憾,他总在操心谢留行的人生现状:“……也许是我说的不对,爱情友情和亲情都应该眷顾陛下。”
但当怀表指针过线,财政终于意识到皇帝自打执政以来第一次对他迟到了……这可是谢留行,他那么自律,永远将国家当做是未完成的学业,上升期的工作。
一个刮风下雨没倒下的皇帝,今天主动做人不准时了,老者无法不担心他到底在忙什么。
“难道是手术恢复的不好……至今没觉醒确实是个大问题。”
棋盘前的老人露出了全世界亲爹都会操心自家孩子的表情。
他可是清楚小王子从小就是风一吹就咳嗽发烧的体质。更别提七年里没身体知觉的时候……
老爷子想到这里悄悄生起气:“最近看起来不是都好好的,别是两个人太久没在一起‘累’着了吧,霍骧这只兔崽子到底怎么答应我不乱来的,别让我给抓到他……”
抬拳头的老臣子说完向着棋盘上的国王‘温情’凝视,又向战车‘愤怒’侧目。
如果是十年前,什么近卫阿斯的把戏,他绝对不会参与。
但心底响起的妥协也解释了财政不阻拦的理由:“哎,可我说了有什么用,陛下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那家伙……算了,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这时白发老人正拿起黑色国王棋,他挂着银镜框链子的耳朵听到了从远拉近的脚步。
“您摆好了吗?我来了让您久等。”
换了外出便装,年轻皇帝推门而入,先向老臣子露出了自信夺目的笑容。财政没问他迟到的事,谢留行若无其事整理手头的材料:“老师。”
财政冷不丁意识到,这是谢留行口中相当久违的一声老师,他放软态度问:“怎么了,留行?是激素未觉醒导致的不适吗?”
“不。”
谢留行其实非常没底气,他正抬手挡住表情,心中为某些任性决定感到不适,又弯弯眉眼尽可能放松一点。“老师,我真的可以说吗。”
“当然,你怎么啦。”是霍骧那兔崽子的事吧?
财政被皇帝小时候都从来没有过的少年情态讨好了。
谢留行走过来拉住恩师的手,他请求的口吻也像是一个不好意思问大人要糖的小孩子一般:“老师,我今天能向您请半天假么,我想出去和一个人一起解决一件私事。”
私事?财政更不理解了,谢留行却默默将那本童话书递了过来。
财政愣住了,他也认识封面上这个美丽的女性:“这不是……纪念莫丽莎夫人为国牺牲的那本童话书吗?”
“是,这就是我今日必须请假的理由,”谢留行轻轻合上书,“我还想亲口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
“我可以开花了,您看。”
谢留行指着一片白色花朵飘进来的窗外。
把事这么做完,他最初眼睛里锁住心脏的那抹氤氲似乎散开了,他为此刻的自己真心争取了起来:“这些都是我如今可以保护别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