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的味道
一旁的男人兀自沉浸在自己手中的活计上。他做起事情来相当专注，对少女的恐慌无知无觉。
一道日光把两人隔开，她迎着逆光，而他面向阴影，像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种宛如老式默片的诡异气氛大约持续了五分钟。
她看着他手臂上贲张的血脉起起落落。
……
阿坤把那根甘蔗对折又对折，来回拧了四五遍，直到再也榨不出一滴汁水以后，才把残渣丢到一边，轻舒一口气。
“呼……”
神清气爽。
那些恼人的烦闷暂时消失了。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用来盛装甘蔗汁的杯子，是他砍了一小节竹筒做成的。杯身的青色还未完全褪却，与淡绿色的汁液相映成趣，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只可惜人力毕竟比不得机器，一整根甘蔗不过堪堪榨出一小杯。
不知道够不够她喝呢？
想到这时，汁液也静置得差不多了。阿坤捡起一片甘蔗的表皮，撇开上面的浮沫，随后拿起竹杯送到嘴边，用上唇浅浅地沾了一点，再用舌尖舔掉。
——味道不错。
不枉他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才寻回来这一棵。
……她应该会喜欢的。
想到这，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有些上扬。
然而那抹笑意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他强行压下去了。
——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三番两次地、产生那种莫名的悸动？
每次一想到她的时候，好像身心都变得轻快了……
阿坤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他背负着的是那样沉重的命运……
像他这种生来就注定被天意作弄的人，也配享受那样的轻松吗？
他不该的……
……
男人再度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
像隔着一层透亮的冰。
他捏着那个竹杯，转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少女惊恐的眼神。
？
他有些许疑惑。
——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可怕吗？
不应该吧……他也没做什么呀。
——还是害怕他手里的甘蔗汁？
……那更没道理。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一种解释……
——怪他刚刚尝了一口。
这小家伙，一定是害怕他吃独食，才会紧张成这样。
呵……
有够馋的。
想到这，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残余的糖渍……
而原本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的吴真真，突然打了个激灵。
这野男人怎么回事？
干嘛突然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
还若有若无地舔唇角……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孤独冷傲、邪魅狂狷”？？？
“嗡嗡嗡——！”
少女心中警铃大作！
但凡看过一两本“霸道总裁”，都该意识到这个动作是有多么的危险！
这不就是“吃干抹净”的前兆吗？
吴真真顿时慌了。只怪她没见过真正的坏人，又刚从学校的象牙塔里出来，阅历基本为零，一切看人的经验只能来自于小说。
眼下对比她看过的那些“腹黑病娇强制爱”……
怎么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啊？！！
她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强行用头槌一换一？
可是看他刚才拧甘蔗的那股力量……
——俗话说得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劳。
他有两只手，而她只有一个头。
……她怀疑对方能直接把她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呜呜呜！只能再试试扮柔弱了！赌一把对方的同情心。
所以说……
——从现在开始哭，还来得及吗？
吴真真赶紧偷偷掐了一记自己的大腿。
好痛！
可是她竟然哭不出来？
原来这大半天水米未进，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没办法了。
最后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只能被他……
“给。”
耳畔落下他清润的嗓音，一杯清香四溢的甘蔗汁递到她面前。
吴真真懵住了。
“……给我的？”她犹犹豫豫地问，不敢置信。
壮着胆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侧身对着她，只是伸出一只拿着杯子的手，眼神却落在别处。
本来就是给你的。阿坤在心里想道。
甘蔗汁清热解毒，又可以快速补充糖和水分，正适合刚发过烧的她饮用。
他是刻意去找来的。
不过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阿坤没打算和她说。
——和一只小兔子聊这些，做什么？
庸人自扰罢了。
吴真真懵懵地接过那只竹杯，感受着手心里宽厚的重量。触感有些粗糙，还带着他指尖的温热。
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送到她的鼻尖，少女的鼻翼小小地抽动了一下。
好甜啊……
是一种她在城市中从未闻到过的甜香。
没有过滤，没有提纯，还保留着禾本植物特有的清新气味，掺杂着一点点泥土的芬芳。
隐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氛，让她闻到了，就觉得浑身熨帖。
然而没等她分辨明了，阿坤就自顾自走开了。
她看见他从一个陶器中取了点水，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洗手。午后的日光暖洋洋的、毛毡似的沾在他身上，看得她喉咙发痒。
也许她是真的渴了……
少女小小地咽了一下口水。
她看着男人洗完了手，从门里出去，又从门里进来，扫地，擦桌子……最后坐下来，默默地嚼着甘蔗剩余的残渣，眼神放空，像是在出神。
他自始至终没看她。
那种专注的自我令她艳羡，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截树桩也是王座。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要是他们换个时空相遇，该有多好。
他是主人，而她是过客。
在膨胀如棉花糖的午后空气里，他们手捧着茶杯相对无言，只凭眼神咀嚼心事。
她一定爱死了这个时刻。
……
糖分实在是太宝贵，不能浪费。他的肌肉需要大量的营养来维持。
所以尽管甘蔗渣的口感一言难尽，阿坤还是仔仔细细地嚼完了最后一点，才抬起眼来看她。
发现她的那杯甘蔗汁竟然没动。
“？”他用眼神问她。
吴真真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完全忘了。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阿坤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他赶紧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一股沾染了冷水的清淡甜香弥漫开来，随着他的体温缓缓释放，泡得人心头酥酥软软。
啊，原来那是……
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