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分歧(1)
如月时雨跟着夏油杰略显悠哉地走在大街上, 二人一路无言。
夏油杰的袈裟在浮躁又繁忙的东京大街上有够引人注目,尤其是青年独特的发型和其带刺的气场并不像一个信教的人。旁人大多都带着戏谑的眼神看一眼,又看着青年端正的五官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感慨长得帅确实可以在服装上为所欲为。
夏油杰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些视线, 他一如既往地挂着那“仁慈”的笑意,问身后相聚一米的少年:“你怎么想?”
如月时雨反问道:“什么怎么想?”
“对于这群猴子们。”夏油杰对他人总是有着一股耐心, 语调平稳地解释道, “他们因无知而盲目,因无能变得易怒, 丝毫不懂世界的复杂和混乱,只认为眼前所见即为世界, 犹如世界围绕他们而展开,自私且自利。”
如月时雨慢悠悠道:“地图炮可不好。”
“他们排外, 并且很难接受不寻常的事物。例如我的袈裟,又例如你——咒灵。”夏油杰说到“咒灵”时,异常嘲谑地看向了少年。
如月时雨问道:“您想说什么?”
夏油杰带着如月时雨走进一家男装店,并不理会跟上前来热情介绍的导购员, 自顾自地对如月时雨说:“随便挑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怕冷。”
如月时雨随意地扫视周围, 随便挑了一款价格适中的黑色长羽绒服, 在导购员恐惧又慌张的视线中拿去递给夏油杰。
夏油杰噗嗤一笑:“你的钱呢。”
六道骸到底跟他说了多少。如月时雨如是想着, 却还是十分无辜地歪了歪头:“我以为您给我买, 所谓待客之道?”
“谁拿羽绒服待客?带去茶馆还差不多。”夏油杰说着还是接过羽绒服结了账, 期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导购员。
死气之火在很多地方都是相当方便的。如月时雨走出店铺接过夏油杰递来的衣服, 手指点了一下价格牌, 塑料绳很快在死气之火的高温下熔化、断裂。少年看了一圈没找到垃圾桶, 便直接一把火把价格牌烧了去, 穿上羽绒服。
穿上黑色长款羽绒服之后,他就像一张被卷起来的棉被。夏油杰并没有说出这句话。
比例再好也没用,反正就是一长卷儿(?)。
如月时雨却在此时开口道:“无论是能够及时购买避寒的羽绒服的服装店,还是街边的茶馆,都是得益于您口中的‘猴子’们而正常运作。”
他说:“哪怕您再不服气,再瞧不起,这个世界就是以普通人类为大基数运转的。”
夏油杰敛了笑意,抬了抬下巴垂眸看向少年,怎么说也和五条悟身高差不了多少,乍一看带上了些睥睨众生的味道。他低声道:“五条悟跟你说了我想做什么,是吧。”
“也就说了一点。”少年诚实地回答他。
寒风凛冽,灌入夏油杰宽大的袈裟发出响声,有一点点的呼啸感,又一点点地消至寂静。好似街边的喧闹与少年咒灵无关,也与这个引领盘星教的青年无关,独立于东京,又被东京容纳。
“你怎么看?”夏油杰勾起嘴角,又一次问道,“你要来我们这边吗?”
少年问:“哪边?”
“盘星教,一个我带领的……嗯,算是宗教。”夏油杰摸了摸下巴,一边回忆一边说,“也可以说是崇拜天元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组织。”
得益于寒风,如月时雨能够保持思考的流畅性,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天元,但这不影响他大致理解盘星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夏油杰这语气,不难看出来他心中的盘星教并非如此,这不过是对外的偏官方说辞。
于是,如月时雨调侃道:“把我带入盘星教,斩首示众?”
夏油杰不可置否地笑笑,却依然劝诱道:“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契机,你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少年咒灵。通过你,我可以告诉他们,只要能够杀光普通人,留下咒术师,便能像这般与拥有理智的咒灵和平共处。”
油嘴滑舌。
如月时雨摇了摇头。
“‘他们’里面并不包含普通人教徒,是吗?也就是说,您真正想要利用教徒去资助的,也不过是一些为非作歹的诅咒师罢了。”如月时雨顿了顿,直视青年的双眸,“一方面说着要杀光人类,一方面又需要他们的财力;瞧不起他们,却也逃离不出人类创造的社会和经济圈。”
“我直说了,夏油先生。”如月时雨面无表情地说,“您的理想不过如此,哪怕您给予它更多的意义、更多的‘合理性’,也不能否认之后的事情您还没有做好打算。杀光了普通人,然后呢?你要杀多少普通人?东京的、日本的、亚洲的,世界的?再然后呢?让世界归于混沌?”
夏油杰眯了眯眼睛。
少年接着说:“上高专之前、在高专的时候,您一定救助过数不清的普通人。那么,您就没有遇到过让您有所触动的‘普通人’吗?必须要一竿子打死才可以吗?”
夏油杰总算是放过了自己的笑肌,露出打自心底不屑的神色,将手附上少年的肩膀:“就算有过,那又如何?他们有几个得以善终?或迟或早,不都是死在猴子们手中。咒灵因他们而生,术士因咒灵而亡,凭什么?哪怕是食物链,也不该是最弱小的猴子站到最受益的立场吧。”
他说:“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无厘头的。”
“我本以为我和五条悟并不一样。他是个疯子,但我不是。”在说到曾经的挚友时,他的语气才真实了一点,“但我错了,我们是一样的,都是疯子,形式不一样而已。”
“不,您和五条先生不一样。”如月时雨反驳道,“五条先生表面再疯,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底线,他比您单纯,却也因此比您坚强。”
“而您的温柔使得立场一让再让、底线一退再退,压抑久了的情绪促使您走到这个地步。”少年说,“看似您在有目的地去改变世界,但‘杀光普通人’什么的,才是真正的对世界折腰。”
“……你懂我的什么?”夏油杰面露不快,“我不知道五条悟跟你说了多少,又给你施加了多少他的认知,但我警告你,我最讨厌的就是——”
——正论了。
夏油杰指尖一颤,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起高专时期,五条悟那不羁又狂上巅峰的神色[1]。
他哑然,话锋一转,附在少年肩上的手指点了点,掩盖方才的动摇。青年哑声威胁道:“你知道我的术式是什么吧?只要我——”
如月时雨打断对方:“想起谁了?高专时期的五条先生吗?”
少年感受到夏油杰手上用了力,隔着羽绒服都能让他的肩膀发痛,想来再施点巧力能直接卸了他的肩关节。
夏油杰恶狠狠地开口,表情却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讽:“难怪,那个叫六道骸的男人说‘彭格列的超直感最为恶心’。的确如此,有够令人作呕。”
如月时雨问道:“和您吃的咒灵相比呢?”
夏油杰眉毛逐渐蹙起:“你为什么这么竭力想要惹怒我?”
树枝散了叶子,光秃秃的,是属于冬天的萧瑟。
在其挂上一串串装饰小灯,是属于人类的浪漫。
夏油杰意识到,少年根本没有想去改变他的想法,不如说一直在他的雷区蹦迪,更似发泄。
而这份发泄却也似少年的性格,锐利,却带着柔和的尖刺,不痛,却带着足够的存在感。
“因为我生气。”如月时雨咬咬牙,说,“我所错过的五条先生的学生时期,是您的存在让他感到青春酣畅淋漓。可您就这么抛下他走了,但他对您毫无怪责。你们渐行渐远,明明各自站在对立面的顶端,却自欺欺人地装作看不到对方在干什么,告诉自己很忙,没有时间管对方。”
脑海中浮现起第一个轮回,自己留下的歇斯底里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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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遗憾地想,如果我们能更早地知道羂索的存在,是否可以利用时间穿越把夏油先生也救下来,但木已成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杀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杀了他以后我哭了很久,可能是替您感到不值,也替夏油先生感到惋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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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借口,什么忙啊、计划啊的,都是借口。”少年不忍地红了眼眶,沉声道,“而事实上——整整十年,你们都没有对彼此加以干涉。”
“所以我在迁怒。”他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说,“我气你们的背道而驰,气你们的退缩。”
夏油杰手上的力气松懈三分,露出十足的不解神情:“我不明白你生气的点,包括看起来快要哭了这件事情。”
“和我过一招吧,夏油先生。”如月时雨说着轻轻拂下对方的手,“如果我赢了,您就去见一面五条先生;如果我输了,随便您把我吃了吞了都可以,就当是给我方才的失礼赔罪。”
夏油杰简直跟不上对方起伏的情绪,说:“你在想什么……?”
“世界都要没了,就别局限在这个咒术界里了。”如月时雨拿出彭格列匣子,指环点燃火焰灌入匣子中心的口中,妖刀村雨在火焰的包裹下被少年徒手接住。
少年抬眸,其金黄色的双眸分明不似五条悟的蓝,却让夏油杰倍感意外地幻视到广阔又柔和的天空。
他左手握刀,右手却毫无防备地伸向对方:“和我走吧,一起回去吧。”
——回到曾经青春肆意绽放光芒的时刻,五条先生的身边。
他们可以一起去吃熔心巧克力球,吐槽五条悟小孩似的口味和喜好,在后者嫌弃的眼神中讨论怎么吃更加科学;也可以一起站在网红店门口,混在女高中生们的队伍之间顶天立地地扯天扯地,反正他们三个人都可以一个赛一个地不要脸。
他也可以在之后的之后,被围绕在五条悟的桃李们之间,告诉学生们五条悟曾经有多么不靠谱,又有多么疯狂。
说说看他们曾经得到过多少,又失去过多少,告诉后来人,现在的和平和自由是多么得来之不易,值得珍惜。
少年再一次开口,轻声道:“走吧。”
夏油杰想,他并没有那么好被人说服,他有他自己的经历,一步一步被逼迫至今的日子,怎么能是说回头就回头。
但是少年的这双眸子,这双如柔火一般的眸子,却真真实实地烫到了他。
似是火焰,又似是天空。
六道骸的提醒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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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骸用指背顺着羽毛的方向抚过骸枭的头,说:“你要小心如月时雨,他和沢田纲吉是同一类人。”
“彭格列的大空,一个比一个狡诈。他能让你觉得前路有光,会让你觉得换个方向其实也未尝不可。”他说着收回手,骸枭振翅而飞,“然后当你走入他给予的轨道,就会发现脱离不得,也靠近不得。”
夏油杰抬眸,被阳光照得眯了一下眼睛,一根洁白的羽毛恰好从光线中融出,他本能地接住了那根羽翼。
六道骸自谑地嗤笑道:“行星和太阳,守护者和大空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关系。”
“……时间久了,也就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