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平行世界
阮笛说完那句话以后, 氛围变得有些怪。
现在才九点钟,时间很早,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 总不能现在就准备睡吧?
屈哲倒是很自在地倚在沙发上, 还把电视打开了。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一只胳膊搭在了沙发靠背上,像是揽着她一样。
阮笛不着痕迹地支起后背。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低头看, 是田湉给她发了消息。
田湉:“卧槽你能信吗,我现在还没吃上饭。”
紧跟着她发过来一张排好的订单截图,前面还有70桌。
阮笛回复:“我们都回来了, 你们在那等吗?要不去别的地方转转。”
“你们都回去了?太明智了,外面根本走不动, 我们现在就在门口坐着等呢, 好不容易找到的座位。”
阮笛发过去一个安慰的表情包。
突然, 她想到了一个逃离这座沙发的好办法。
她开始给田湉发语音:“田湉,我需要问你一下怎么卸妆,我现在脸上好难受。”
屈哲侧头,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笑了下。
田湉很快回了语音:“你去厕所看看,我的卸妆膏还有眼唇卸妆液都在那儿。”
“哦, 好!”阮笛猛地起身, 径直就往厕所走。
屈哲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 勾了勾唇。
等她身影完全进了厕所,他也起身, 放慢脚步跟了上去。
“哪个是眼唇卸妆液?眼唇还要单独卸吗?”
“对啊,普通的卸不干净的。你找找,就是一个黄色的小瓶子。”
阮笛在洗手池上方的瓶瓶罐罐那儿着了半天:“我看到好几个黄色的, 哪个是啊?上面怎么都没有中文的,你都分得清?也太厉害了吧。”
语音发出去没多久,田湉干脆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
接通后,电话那边传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你把摄像头对着那边,我告诉你。”
“哦哦。”阮笛依言将镜头翻转成后置摄像头的画面。
“就最里面那排,从左手边数第三个,就是眼唇的,卸妆膏是离你最近的那个白色矮罐子。”
“啊,找到了。”
“你记得先用完这个再用洗面奶洗一下。”
“好的,明白啦!”
听完指导,阮笛将摄像头又切回了前置。
画面里田湉的表情有些调侃:“怎么样?今天屈哲见到你有没有被惊艳到?”
阮笛一惊,赶紧调小了音量。
她回忆了一下,他好像第一眼是呆滞了很久,但是后来就没什么反应了。
“好像……没有。”她小声回。
“不可能!我告诉你,我今天给你化的妆绝对超级斩男!”
“嗯?今天是化给我看的?”
阮笛身后飘来了这么一道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扭头,发现屈哲不知何时也进来了,站得很近,几乎快要贴在她背上。
她慌忙转回去,面前却是镜子,能看到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视频电话还没有挂断。
田湉在镜头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侧脸,以及那句根本藏不住喜意的问话。
“等等,屈哲在咱们家呢?!”
田湉一阵鬼叫:“我的天,你们终于捅破窗户纸了?!”
“不是,那个……”阮笛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田湉:“你不用解释,我懂,我懂。”
阮笛懵了,她懂什么了?
“阿迪,你应该也知道哪个是卸妆的了吧!我不打扰你们两个了,请屈大校草放心,我后天才回来,放、宽、心哦!”
电话随之被挂断。
阮笛极为缓慢地抬起脖子。
镜子里的男人正沉默而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像一把锁,将阮笛锁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立刻当起了缩头乌龟,低下头不讲话。
屈哲走到她侧面,将她拉得转过身。
“为什么不讲话?”
“我讲什么……”
“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他伸过手,握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将她的头向上抬了一些,直至撞上他的目光。
他十分善意地重复了一遍:“今天是化给我看的?”
“什么意思?”阮笛破罐破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还装傻?”
“我没有。”阮笛心跳如鼓,但是下意识否认。
屈哲低头吻了下她的鼻头,呵笑出声:“鼻子都变长了。”
这个动作暧昧得过分。
轰的一下,阮笛整个人要沸腾了。
但她还在挣扎着胡乱否定他的话:“我鼻子才没有变长。”
他凑过来,鼻尖蹭了蹭她的:“你自己感受一下有没有。”
他缓慢地蹭着,两人鼻子上的细小绒毛似乎都在相互缠绕。
狭小的空间似乎空气瞬间被抽走了一半,阮笛觉得要窒息了。
不知是谁先吻上了谁,直至嘴上传来清晰的吮吸感,阮笛才如梦初醒。
她后知后觉地想退缩,但是屈哲固定着她的脑袋,她根本退无可退。
他还变本加厉,撬开了她的齿关,触到她的舌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比他们和彼此更亲密的人。
可此时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亲密。
从未有外人造访的领地被陌生气息闯入,阮笛伸手扶住他,手心往里收,逐渐攥成拳头。
燥意集中到了头顶,阮笛只好放空大脑,让这份灼热感不要再次升温。
有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将屈哲推开。
屈哲垂眸看她,眼中流露不满。
阮笛兀自平复了几下呼吸,瞪他一眼:“你再说说看,我像不像女孩子?”
屈哲怔住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她这话的关联在哪儿。
她的眼眸和嘴唇都水水润润,脸上也是一片绯红,唇上的口红因为方才的亲吻已经变得模糊。
“你说呢?”他挪动大拇指,用力按着她的嘴唇,额头也抵过去,“我没有亲男孩子的爱好。”
阮笛绷不住,唇边溢出笑容,嘴上却是很矜持地“哦”了一声。
她重新闭上眼睛。
他却没有再亲过来,阮笛感觉身体突地悬空,是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你干嘛?”
屈哲已经走了出去,看向左右两个房间,问她:“哪间是你房间?”
阮笛整个人是懵的,但嘴比大脑快:“左边……”
屈哲没有回话,沉默地迈动步子。
阮笛心头一跳。
这……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把她放到床上,俯身继续亲她。
她呼吸沉重,感觉到事情逐渐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阮笛用力拽他的衣服,他才离开她的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磕磕绊绊:“不、不都得循序渐进么?先牵手,再拥抱,再……”
屈哲打断她:“哪样我们没做过?”
阮笛一噎。
屈哲埋到她脖颈,声音嘶哑:“阿迪,我等了太久了……”
阮笛心神一颤,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在这份微妙的沉默中,脖上隐隐传来湿濡的触感。
就在阮笛闭着眼睛打算接受现实的时候,屈哲看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突然笑出声,从她身上挪了下来。
“逗你的。”
阮笛猛地睁开眼睛。
“没准备东西。”他解释。
阮笛脸红起来,拿起枕头狠狠砸在他身上。
屋子里一阵低沉的笑声。
学校再次放假的时候是端午节。
阮笛和屈哲都已经大四,学校早已没有课程,两人想趁着节日回去庆市一趟,等再回来就要专心做答辩的最后准备了。
离放假其实还有两天的时间,他们避开了人流高峰,提前两天回去。
然而,站到家门口,两个人却同时吃了闭门羹。
微信询问,才知道,人家四个人跑去错峰旅游了,明天才回来。
不愧是父母和孩子,错峰都想到了一起。
阮笛觉得自己待着太无聊,所以跑去屈哲家待着。
她突发奇想,趁着屈哲去洗澡,找他要了他小时候的照片看。
她趴在床上,一页页翻着照片,看到了有趣的照片忍不住笑出声。
屈哲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床边盯着她。
他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大概是好几年前,也是这样,她趴在他床上偷偷看小电影,他从卫生间出来刚好抓到,两人在床上一阵打闹,却意外发现她那天初潮。
他们见证了彼此的幼稚和成长。
他忍不住将膝盖跪到床上,俯下身子,从后面蹭着她脖子,闻着熟悉的栀子香,然后开始细密地亲吻她。
阮笛觉得一阵痒:“你干嘛啊?我还没看完呢。你这个穿海军装的照片真的好傻。”
屈哲伸手,将照片放到一边:“明天再看。”
“诶——”阮笛抬起身子,伸手要去够,“我正看得起劲儿呢,你干嘛——”
她转头,却对上了屈哲黝黑的眼眸。
她已经熟悉了他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不自觉视线往下飘,想印证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
屈哲咬住她耳朵,语气不善:“知道还要继续看?”
阮笛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
“放松点,不做。”屈哲隔着睡衣咬了下她肩膀,语气无奈,“我又忘记买……”
看他吃瘪的表情,阮笛忍不住笑出声。
屈哲目光悠悠。
阮笛突然收住笑容,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屈哲总是嘴上开火车,实际上他们一直还挺纯洁的,不过也因为每次都刚好没有准备东西。
但今天他格外过分,虽然没有真枪实弹地做,但阮笛已经无法招架。
她躺在床上喘气:“你肯定是骗我的。”
得到满足,屈哲的语气都不像往日的随意,变得柔和起来。
他过去亲了亲她嘴唇:“我怎么骗你了?”
“你高中肯定主动地、看了好多小电影!”阮笛义愤填膺。
要不然怎么会这些……
那时候她居然还信了他的鬼话,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好像自己是被逼无奈被拉过去看一样。
屈哲没否认也没承认,低低笑开:“果然长大了。”
实在太累,阮笛想着反正秦女士他们是后天才回来,便放心地在他床上睡了。
第二天,阮笛是被屈哲叫醒的。
她迷迷瞪瞪的,起床气很大,使劲甩开他的手,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屈哲掀开被子一角,小声和她说:“我爸妈可回来了,你看着办。”
“什么?!”阮笛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惊坐起来。
“他们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他倚在门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好像是给咱俩一个惊喜,提前回来了。”
“!!”阮笛立刻从床尾拿过衣服穿上。
怕自己形象太差,她急匆匆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
下楼的时候,屈哲爸爸妈妈都在,正在餐桌摆早饭。
听到楼梯传来动静,两人抬头看到阮笛。
屈哲妈妈有些意外:“笛笛来啦?”
“啊……对。屈叔叔、莫阿姨早。”
“正好,过来一起吃早饭。”屈哲妈妈招手叫她。
“哦哦……”阮笛赶紧加快步子,去餐厅坐好。
屈哲坐到她身旁。
“笛笛这么早就来找屈哲啦?”屈哲妈妈问。
阮笛一顿,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头。
她还纠结了半天她要怎么说,结果没想到莫阿姨根本就没忘那上面想。
偏偏这时候屈哲故意搭腔:“是,从来没见她起这么早过。”
阮笛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他的腿。
夜深了,阮笛躺在床上,收到了屈哲的微信。
“睡了么?”
她看了眼就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到床上,早上的气儿还没消。
这么气着,她迷迷糊糊也快睡着了。
朦胧间,她听到有敲玻璃的声音。
阮笛偏过头,整个人都被吓醒了。
她起身把窗户打开:“你疯了?!”
屈哲淡定地抬腿迈了进来。
他们两家的户型是完全一样的,屈哲的房间下面两层便是阮笛的房间。
阮笛吓死了,这可是两层,两层楼!
“你真的是……”
“怎么了?”屈哲一个跨步将她揽到怀里。
阮笛心跳如鼓:“你要干嘛?”
“你说干嘛?”
“你……”阮笛语无伦次,“没有东西吗不是?”
屈哲从口袋里拿出她口中的“东西”:“我刚刚买了。”
阮笛看得目瞪口呆:“你!禽兽!”
“少费点儿力气吧阿迪,”他低头笑了下,“本来体力就不好。”
他贴着她嘴唇说:“昨天没真怎么着就闹累了。”
阮笛脸红到脖子,一个劲儿踢他。
他已经压了下来,阮笛膝盖后方磕上床棱,躺倒在床上。
知道他这回是来真的,阮笛急道:“我爸妈都在,我明天要怎么……”
“没事,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赖床,不会发现的。”
“?”阮笛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很快她就说不出话。
朦胧间,她只记得,他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停顿几秒,他笑着添了一句:“这次是我先说。”
阮笛迷糊应了一声,也没纠结后半句是什么意思,倒头便睡过去。
屈哲伸手拨了拨她汗湿的头发,目光温柔,借着灯光看了她很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陪伴!!
下本开《立夏》,求一波收藏~
文案:
江夏从未奢望能和陆时在一起。
她住在陆家,倚靠陆家资助,她还瘸了一条腿。而陆时含着金汤匙长大,他的每任女友都明艳漂亮。
她将她的心思埋在心底。
可高考结束那天,他却笑着看她:“小瘸子,我说什么你都答应?让你嫁给我你也答应?”
恍如梦境,江夏愣愣地点了头。
她以为这样便是在一起了。
陆时觉得好笑,但也懒得管,听之任之,还时不时逗弄两句。
江夏只觉得甜蜜。
直到他谈了新的女朋友,官宣的那天。
他嗤笑了声,瞥一眼江夏:“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我女朋友了?”
正逢京圈发生了件大事。
多年死对头的陆家和沈家十几年前竟抱错了少爷,两家老爷子对峙谈判数日,陆时和沈阔从此交换人生。
小瘸子当即从陆时身边消失,报恩的对象隔天就变为沈阔。
好友调笑:“原来小瘸子看上的是你陆少爷的身份。”
陆时目光阴郁,一字一句:“江夏,你有本事就再也别回头。”
小瘸子真的很有本事,和沈阔一同出国数年,归来已是情侣。
她真的一次也没回头。
反倒是有人看到已经改名为沈固的沈家少爷,醉醺醺地抱着一个姑娘。
他的声音晦涩压抑:“是不是我重回陆家,你就会重新喜欢上我?”
试读:
《立夏》
第一章 变形计01
八月的南方湿热慵懒,傍晚七点钟天还亮得很。
这是安花镇最繁华的一条街,年代久远,大家都叫它老街。天气炎热,此时商铺关得七七八八,街上的人寥寥无几。
江夏走到巷口,听到有汽车引擎的声音。
安花镇太小了,跟外面大城市比落后了有二十几年的样子,有车来访也算得上件稀罕事。
她往边上挪了几步,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方巾擦掉脸上的汗。
车子在她身侧堪堪停下,紧跟着是车门打开、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有个女人试探地问:“夏夏?”
江夏怔了下,回头。
一辆纯黑的七座商务,车旁站着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
女人喜笑颜开:“真是你啊。”
对上女人的眼睛,江夏有些惊愕无措,张了张嘴,但最后只是点头。
“记得我吗?”女人笑着问。
江夏的视线忍不住在女人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女人艳丽又脱俗,俨然不是这样的小镇子能孕育出来的美,活脱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炎热的天气在她脸上见不到分毫影子,精致的妆容一点未脱,仿佛是镌刻在她脸上一样。
脖子上的一颗红宝石被阳光照得有些耀眼。
听得女人的问话,江夏忙不迭点点头。
她当然记得这个女人,上次和她来的还有一个男人,气宇轩昂的模样。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只有八岁,几年间也只再见过一次,但江夏不知不觉已经牢牢记住了这张面孔。
这些年她自个儿把听来的拼了七七八八。
据说那年镇上有什么大项目,原本是要拆迁建高速公路服务站,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落实,但却因此让人们知道了他们这里的贫困情况,当时跟项目有关的有钱人纷纷资助起镇子上没钱上学的女孩,江夏就是其中一个。
今年她十四岁,已经六年。
“太巧了,我们就是专门过来看你的。”阮玉很高兴,“夏夏来街上做什么?”
江夏犹豫了下,指了指裁缝店,她每天都会来江兆年这里,今天顺便来取妈妈的裤子。
女孩还是这么老实巴交的,阮玉柔声道:“那阮姨在这里等你。”
江夏细微地嗯了一声,转身加快步子。
按照往常她都要在店里和江兆年待一会儿的,但这会儿不敢耽搁,取好裤子后还从他那里讨了一瓶水。
江兆年六十几岁的光棍了,活得粗糙,店里翻了好一通才找出来这么一瓶矿泉水,虽然没打开过,但瓶身上包装被这么东扔西扔变得皱皱巴巴的。
她出门前小心翼翼理好,让它看起来体面一点。
回来的时候女人还在车前,她弯着身子在跟车里人说话:“阿时,车里闷三个小时了,出来透透气?”
“不要,”车里人冷冷道,“到了没有?”
陆时透过玻璃看着荒无人烟的街道,从北市过来要两个半小时的飞机加三个小时汽车,这一路以来越走越偏,陆少爷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阮玉微笑:“就快了。”
陆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不该听陆川那个孙子的劝,乖乖来这个鸟不拉屎信号都不满格的破地方,而他竟然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上半年。
偏偏这时候陆川发来消息:“少爷感觉如何?”
瞧这快要溢出屏幕的幸灾乐祸,陆时咬牙切齿敲了一行字:“陆川我□□大爷。”
“……我大爷好像是你爸耶。”陆川仗着天高皇帝远,继续给陆时的心头添柴火,“哇噻陆时你现在口味这么重的?”
“……”
陆时气到不想说话,手机往旁边一扔,座椅一撂,大爷一样地往后一倚。
江夏安静走过来,离得近了感受到车里漫过来的阵阵冷气,这才反应过来车上有空调,怪不得阮玉脸上一滴汗也没有。
她握着矿泉水的手开始局促,不知这水该不该给了。
“夏夏回来了?”阮玉回头把她拉过来,“这是我儿子,陆时,你们是不是还没见过?还记得阮姨和你说过的吧?和你一般大。”
江夏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睑,迟了几秒才缓缓向上看。
只见里边座椅上斜了个人,大喇喇地半躺在座椅上。
她方才下意识的动作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阮玉话刚落,他就已将帽子扣在了脸上,看也没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只能看见他穿着白色的短袖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垂在座位一旁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整齐。
江夏每每想起两人初次相遇,脑海中都会映出此刻的画面——少年修长干净的右手、深蓝色的牛仔裤、崭新的白色短袖。
车里的摆件好像都跟着变得耀眼了些。
没得到回应,江夏有些尴尬,也不敢再抬头自讨没趣,只盯着他的手。
她这才注意到,他腕上戴了一只黑色的手表,表带是全黑,指针和表盘一圈是淡淡的金色。
牌子的logo也是淡金色,矜贵的亮光透露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看清楚的瞬间江夏蓦地移开眼。
那是她唯一知道的名表品牌。
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价格。
她突然想起刚刚在江兆年那里四处拨拉找矿泉水,现在手一定脏脏的……
她顿觉脸上如火烧,匆忙把矿泉水放到副驾驶背后的杯架中,两只小手抓着裤边,不着痕迹地把灰蹭干净。
“妈妈和你说话呢,”阮玉伸长手,戳了戳陆时,“这是夏夏,江夏。”
“……”回答她的是在座椅上翻身窸窸窣窣的声音。
阮玉对江夏挤了下眼睛:“生气呢,咱们也不理他,来,先上车。走那么久路累不累?”
江夏摇头,抿唇冲她笑了下。
江夏一个人坐到后排。
车子里凉快很多,阮玉回过头,一直在和她聊天,陆时在座位上仿佛一个透明人,他把耳机也戴上了,完全把自己和她们两个隔绝开来。
但往往越是这样,就越让人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这种同龄间的距离感让江夏有些失落,无关偏见和排挤,它更像是与生俱来的鸿沟。
“夏夏,夏夏?”
“嗯?”江夏回过神,乖乖应着。
阮玉瞄了一眼陆时,小声和她说:“阮姨这次除了来看看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喔。”
“哦……”江夏点点头,“可以。”
“小傻瓜,”阮玉捏了捏江夏的脸,“还没说是什么你就可以。”
江夏被捏得有点懵,她低头:“都可以的。”
“真的吗?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阮玉趴到江夏耳边小声说,“这学期小时要到安花中学读书了!你可要帮阮姨看好他呀。”
“来我们学校?”江夏的眼睛微微瞪圆,“城里的学校不好吗?”
“说来话长……”阮玉正要继续,猝不及防的电话铃声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江夏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她很安分地坐好不动,侧前方的人却动了。
他似乎是有点渴了,把帽子摘下放到腿上,顺手拿起江夏刚刚放在那儿的矿泉水。
江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那瓶水她有没有擦干净?
于是她胆大包天地抬头,恰好看到他的脸。
男孩的眼睛狭长里透着骄傲,头发被帽子压得翘了几撮毛,黝黑的眼眸像一颗遗落到民间的黑宝石,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也隐隐透着亮光,所以神色即便极为不耐也很有神采的样子。
莫名的让人觉得,他不应该属于这样的地方。
他好像又生气了,喝了一大半以后皱眉问前面的司机:“老李,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难喝的水?”
江夏心口一滞,这瓶水像是浇在了她头上。
老李一头雾水:“水?没有啊,是……小姑娘带来的吧?”
陆时闻言一顿,这才回过头,正眼看了江夏。
他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兴致缺缺地扯了下嘴角:“怪不得。”
-
车在江夏家门前停下。
车门打开,陆时抬眼,一顿,眉头快能夹死一只苍蝇。
连砖房都不是,这他妈竟然是土房子。
屋檐常年流过雨水,布满苔藓,参差不齐的绿。
陆时一阵膈应。
进到屋里,他的不适感稍微缓和了些。家具虽然看着破破烂烂,但还算干净,椅子把手被擦得有些发亮。
“你爸爸妈妈不在吗?”阮玉看了一圈,问江夏。
江夏乖巧站好:“我妈妈去我外婆家照顾外婆了,爸爸好像出去了,也不在家。”
“这样子,我还提前跟你爸爸联系过了呢。”阮玉有些可惜,低头看一眼手表,“阿姨赶时间,得先回去了,本来想跟你父母也见一面的,交代阿时的事。”
很快,阮玉又接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拉着陆时嘱咐了好一会儿,招呼老李把他的行李搬进来,急匆匆走了。
家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两个巨大的行李箱。
江夏有点懵,不知如何是好。
但陆时随意的很,他坐到春秋椅上,拉了矮凳过来,脚架在上面,拿过手机开始看,理也没理江夏。
江夏自觉地去了自己屋待着,直到九点钟已过,江顺义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她忍不住回到客厅,陆时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皱着眉头看手机。
“那个……”
没人理她。
她又叫:“陆时?”
陆时抬眼看她。
“我带你去看房间好吗?有点晚了。”
陆时没讲话,但看了眼时间,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站起身子。
“这间是空了很久的房间,但是有些小。”江夏瞅着他的脸色。
陆时果然皱起眉头,她又赶紧带他到隔壁:“这是我的房间,稍微大一些,也有柜子,你想住这间的话,我现在收拾。”
陆时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她摸不准他意思,安静站在柜子旁等。
没等来陆时的回话,她却听到外面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江顺义的笑声。
“小骚蹄子,现在就迫不及待了?”
“等一会儿,老子上哭你!”
江夏一惊。
陆时忽地转头,面露异色。
“灯亮着,你女儿在吧?”
“不在,她这个时间还在老光棍那儿学缝衣服呢。”
“你这个死鬼,搞女人要去女儿房间,你坏不坏?”
“那才刺激,你不也很兴奋?”
女人咯咯直笑。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江夏心脏狂跳,情急之下,打开柜子,自己先蹲进去,然后拽住陆时t恤下摆,也想将他拽进来。
“你做什么?!”陆时察觉到她意图,低声吼她,站着原地不肯动。
江夏急得眼睛都红了,快哭出来:“求你了……”
陆时也不知怎么,那瞬间心神一晃,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窝在柜子里,柜门被江夏颤着手合上。
这柜子等人高,但中间有两个抽屉将柜子隔成上下两层,所以只能蹲在下面那层,高度不够,上半身还要弯曲着。
一下子躲了两个人,空间狭小得过分。更别提陆时已经十五岁,接近一米八的个子,长胳膊长腿。
“你……!”陆时反应过来,他竟然鬼使神差让自己处于这等境地,当下就要翻脸。
门被推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江夏惊慌地捂住他嘴巴。
“你看,果然不在吧?”
“哎呀,看你这个熟练的样子,之前还带过谁来?”
“呵,小骚蹄子,老子这就让你说不出话!”
皮带抽出的声音,紧接着书桌被推发出刺耳的声响,女人夸张又婉转地“啊”一声,战角就此拉响。
女人娇媚的声音和男人的污言秽语以及那些暧昧的声响透过一层薄薄的柜子,不断传入江夏和陆时的耳朵。
操……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陆时咬着后牙,恶狠狠地瞪着江夏。
江夏垂下脑袋,脸通红,觉得无比难堪,颤着将手收回来。
外面那两人战场从书桌挪到了江夏的床上,距离变得更近。孟浪的粗喘和低吟不断叠加,还有越来约高亢的架势。
陆时气愤地盯着江夏,半晌,扭过头不看她,冷不丁鼻尖却蹭到了什么。
女孩独有的幽香钻进他鼻翼,两片圆形浅粉色的东西映入眼帘。
他僵住,几乎是有些仓皇地转了回去。
视线里又变成江夏。
柜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只能从上方镂空花纹里透过来一点微弱灯光。她的皮肤白得发光,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眼睛弯弯,脸上似乎是有点婴儿肥,看着又软又嫩,此时红得不像话。
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梨花带雨,因为害怕,身子一阵阵发颤。
南方的夏夜本就闷热,此时柜子里这片小天地更是。
陆时闭上眼睛:“操……”
第二章 变形计02
江夏难堪地捂住耳朵,煎熬了许久,声音终于归于平息。
“你怎么睡着了?叫你别喝那么多!你快醒醒!你女儿回来要发现了!”
女人怎么叫江顺义都叫不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挪到另一间屋子的床上。
门被推开,女人不太高兴地摔门走了。
江夏不发一言地推开柜门,同一个姿势太久腿早已麻了,落地的一瞬她踉跄了下,忙扶住床沿。
视线触及到床上那一片狼藉,她触电般收回手。
空气里是浓重的酒味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陆时缓的时间比她要长很久。他伸出脚,坐了足足十分钟才站起来。
他瞥了一眼江夏湿泞□□的床,皱着眉头挪离了好几步,只觉看着都十分恶心。
江夏被他眼里毫不遮掩的嫌恶刺伤。
她走到床另一侧,将窗户打开疏散味道。
陆时盯着她:“你很熟练啊,看来不是第一回了?”
怎么听怎么有种讽刺的意味。
江夏顿住。
“江夏是吧?”陆时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笑得意味不明,“你真可以。”
江夏低着头,没有说话,推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打了一盆水回来。
她拿着一块粉色的抹布,走到书桌那儿,弯着身子,用力擦拭表面。
仔仔细细擦了十分钟,她走到床边,将床单和被套、枕套全都扯下来,扔到盆里。
陆时坐在椅子上看她动作。
他笑出来,说出的话却恶劣:“我说呢,原来家具擦那么亮是因为这个。”
江夏不理他,红着眼睛开始洗床单,力道大得手都搓破了。
陆时看在眼里:“啧,脾气还挺大。”
以为她就是闹脾气,但看着看着,发现她真的在那用心洗,陆时不适地皱眉:“你不打算扔?不觉得恶心吗?”
江夏停下动作,抬头,看到他鄙夷的眼神,自尊心在那一瞬间被碾得粉碎。
眼里不受控制地蓄满泪水,但是很倔强地没有流下来。
他这样的人,是无法理解每天最大心愿就是吃饱饭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
那神情太过刺眼,揉了一会儿,她还是把床单扔了,接着一个劲地擦床板。
陆时没有在意,拉过行李箱,目光嫌恶地瞅了一眼江夏的床,转身走进那间小房间。
江夏没有错过他的动作,咬了咬唇,埋下头继续擦床板。
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说:“我要洗澡。”
沉了约莫半分钟,江夏闷声道:“你过来。”
陆时抱着上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肯理我了?”
江夏抿唇,表情严肃又认真:“我答应阮姨了,会好好照顾你。”
陆时愣了下,随即没什么感情地嗤笑一声:“照顾进柜子里么?”
江夏不跟他计较,默不作声带他到院子里用石板围起来的小隔间。
石板约有两米高,围在进门左手边的墙角,热水一路连通至房顶的水箱。
陆时:“……”
“就这样洗?”他不敢置信,怀疑江夏在整他。
江夏伸手把阀门打开,让他安心:“家里没有人醒着,不会有人看你的。”
陆时抬眼看她:“你不是醒着的?”
江夏一愣,耳朵有些红:“我不会看你的。”
她给他指石板上的钉子和铁丝:“这里可以挂住,外面打不开的。”
陆时吐出一口气,心里再次把陆川骂了一万遍。
半夜两点,江夏被一阵剧烈的砸门声惊醒。
她这间屋子有两扇门,连通着客厅和里边陆时那间屋子。
江顺义被尿憋醒,晃晃悠悠起来,穿过客厅过来敲江夏的门:“粒粒,给我开门!”
江夏猛地坐起来,害怕地抱紧被子。
见他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怕吵醒陆时,她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上厕所!给我开门!”
听这个声音,是还没有酒醒,江夏捂着耳朵,权当没有听见。
几分钟过去,声音消停了。
江夏试探着放下耳朵,呼出一口气。
然而这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来。
江夏瞳孔猛地一缩。
她迅速从床上下来,脚刚落地,江顺义已经扑进来。
两人体重悬殊过大,顷刻间她便无法动弹。
他埋进江夏的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粒粒……你可真香,让爸爸闻一闻。”
江夏懵了,他呼吸里的酒气和身体传来的热意让她内心泛起一阵恶心,她拼命用脚踢他:“你放开我!”
江顺义直起身子,开始解皮带。
和晚上一样的声音,像某种预兆,江夏吓得眼泪立刻出来了,她缩到墙角:“你别过来,我求你了……”
他□□着扑过来。
“救命……”江夏一边躲一边哭喊着,“救命!”
因为醉酒,江顺义的动作不够敏捷,扑了好几下才扑到她。
他狠狠地将她拽到身下,伸手扯她衣服,眼神贪婪:“呵呵,终于让我逮着了……”
江夏眼泪快流干了,拼命挣扎,胡乱地喊着:“你别碰我!”
然而她的丁点力气怎么能比得上中年男人。
江顺义轻而易举将她两只手摁在身侧,他头逐渐低下想要亲她。
江夏尖叫着偏过脸。
像是为了满足□□,他故意放慢动作,故意看江夏泪流满面在他身下扭动,却又无法逃开。
江夏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
就在他要亲上来的前一秒钟,另一侧房门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
两个人都是一震。
江夏扭头,泪眼婆娑中,看到是陆时踹开了房门。
纵然是从声音里已有所预料,但真正见到眼前的景象,陆时眼眶一缩,还是被震惊到。
他大步上前,直接将江顺义从江夏身上扯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他的脸就招呼一拳:“老杂种!”
江顺义还在醉酒状态,身体本就不稳,这下直接被陆时扯到了地上。
他脑子一阵眩晕,看到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震惊道:“你谁啊?”
“老子是你爹!”陆时用力朝他下身踹过去,“操,是这辈子没见过女的?连自己女儿都想上?!”
江顺义惨叫一声,痛苦地捂住下身。
还是不够,刚刚那幕情景冲进脑海,紧跟着一股无名火,陆时对着江顺义的脸,死命的打。
江夏愣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坐起来,看到江顺义已经闭上眼睛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模样。
陆时还在对他拳打脚踢。
她赶紧下来,拽住陆时的衣袖,生怕他将他打死了。
“陆时……陆时……别打了。”
“你别管。”
“他……他是大人。”
“老子管他是谁?”他将江夏的手甩到一边,继续狠狠踹过去,“垃圾!”
又发泄了好一会儿,江顺义已经没有了声音,陆时才停下来。
江夏很害怕:“他……”
陆时扯了下嘴角:“死不了。”
他看向江夏,她上身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
江夏察觉到他目光,脸色通红地蹲下来,抱住膝盖,遮住自己的身体。
陆时只坐了下来缓了口气,便站起身,将江顺义的身体拖到了客厅。
想到什么,他扭头问江夏:“他刚刚怎么进来的?”
“他……好像配了钥匙。”想到那个钥匙转动的声音,江夏忍不住颤抖一下,心有余悸。
陆时从他身上摸到一把钥匙扔给她,江夏堪堪接住,但因为挺直上身,又变得衣不蔽体。
她窘迫地低下头,嗫嚅道:“谢谢。”
陆时没什么反应,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往里间走,看样子是准备回去睡觉了。
江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他不是我爸爸。”
陆时的步子顿了一下。
“他是我继父。”
“哦。”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应了声就关门睡觉。
第二天,江顺义不到七点就出了门。
江夏一晚上没睡,生怕他手里还有别的钥匙。听到开门声音,提着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一直到晚上,江夏和陆时坐在圆桌上吃晚饭时,他才回来。
江夏下意识朝陆时那边靠了靠。
江顺义却一脸自然地坐下来,先看向陆时:“你是陆家的孩子吧?”
陆时看他一眼,没接话。
“你妈妈给我打招呼了,你就放心在这念书,我家粒粒做饭好吃的很,不会让你吃苦的。”
桌上两人都没出声。
江顺义有些尴尬,继续自说自话:“我昨天好像又喝多了,在路上摔到了,看把我摔的,鼻青脸肿的,粒粒,你一会儿来给爸爸擦擦药。”
江夏紧紧捏着筷子。
他竟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打算借着酒醉的借口,干脆装不记得,死不认账了。
瞅见陆时阴沉的眼神,江顺义下身一紧:“呵呵,你们先吃,爸爸吃完了,先回屋了。”
陆时冷嗤一声:“怂蛋。”
临睡前,江夏抱膝坐在床上,紧紧盯着客厅的方向,生怕江顺义再闯进来。
陆时洗过澡回屋,经过她房间时,就看到她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江夏低下头,解释道:“我怕他手里还有钥匙……”
这时,那边屋子传来江顺义的声音:“粒粒,进来帮爸爸擦药!”
江夏僵住。
她下意识直起身子,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陆时却以为她要下床,狠狠瞪着她:“你敢进去一个试试?
江夏被吼得有些发懵。
陆时皱起眉,认真打量起江夏这间屋子的构造。
“你这屋子从客厅也可以进?”
江夏迟缓了一下,点头。
他闭着嘴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进屋,把自己行李都拿了出来。
江夏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以后我住这间,你住里面那屋。”
说着,他坐到了江夏的床上。
见江夏没动作,他皱眉看她:“还不快点收拾,我很困。”
他腿也放了上来,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躺在江夏的床上。
昨晚,他还嫌脏的床上。
江夏看着面前枕着双手的少年,神色怔愣。
江顺义见她没过来,开始吵闹着催她。
可江夏什么也听不见,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那个夏天。
埋在心底的那棵枝丫悄然发芽。
第三章 变形计03
今夜格外闷热。
乡下的房子隔音不好,夏蝉借着闷热的天气一个劲儿吵闹着,像是就在耳边鸣叫。
她起身,将窗户关上,蝉鸣声小了一些。
可屋子里也更闷热了一点。
江夏躺在小房间的床上,迟迟没有睡意。
忽的,她看到,门下的缝隙传来了一丝亮光。
是陆时把灯打开了。
不自觉屏住呼吸,她听到陆时下床的声音,紧跟着门也被打开,细微的动静一路穿过客厅,最后,来到了院子里。
不多时,院子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这是……又去洗了个澡?
脚步声很快回到房间,但是灯一直没有熄灭。
她听见他调了好几次电扇的档位,凉席上翻身数次,隔着一道门她都能想象到他不耐烦的样子。
院子里再次响起水声。
江夏以前一直住那个房间,知道电扇的位置不太合理,和床离得有些远。只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种闷热,几乎很少开电扇。
但从北方来的陆时,似乎很难忍受。
沥沥的水声搅乱着江夏的思绪,也逐渐搅乱了她的心跳。
终于,她鼓起勇气坐了起来。
她不敢耽误时间,也怕弄出声响,赤着脚便走下床,悄悄推开房门。
陆时的房间大亮,这让她本就提着的心更慌了。
她急匆匆走到书桌那里,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蒲扇。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刻竟手忙脚乱起来。
江夏挪步,看着陆时的床铺,不知放到哪里才好。
她这才发觉自己冲动了,他一会儿要是发现了……
光是想着,江夏就窘迫得开始脸红了。
偏偏这时,水声停了。
江夏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她眼睛瞪得浑圆,手上还拿着蒲扇,急得踱起了小碎步。
“吱呀”一声,是他推开了石板门。
江夏顾不上思考,手上的蒲扇此时像一块烫手山芋。
她干脆直接放到了他枕头旁边,然后立刻扭头,逃似的回了房间,将门小心掩好。
隔壁传来细微动静,但单从声音她判断不出他有没有用上那把扇子。
闷热的气息袭进脸庞,逐渐蔓延至耳朵,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去想。
这一夜江夏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她总会看一眼门缝的光亮熄没熄灭。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江夏有些懵。
记忆还停留在昨晚。
她坐起来,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后来睡着了吗?有没有再去洗澡?
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江夏不敢去问。
她拉开窗帘,昨晚过分的闷热变得有迹可循,外面正下着小雨,绵密又悄无声息。
墙面渗出些水迹,将床的边缘浸出湿痕。
江夏走下床。
她要出去,但这一定要经过陆时的房间。
也不知陆时有没有醒,衣衫……是否整齐,犹豫片刻,她提起胳膊,敲了敲门。
没有得到回应,思量再三,她还是缓缓推开门。
不成想,陆时竟然已经醒了。
江夏跟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
她心头一紧,声音干巴巴的:“早……”
陆时没回话,继续那么看着她。
江夏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些意味深长……
她的眼睛从那颗慑人的黑宝石上挪开,却看到了他手上的扇子。
江夏目光惊诧,这才得以见他全貌。
他靠坐在床边,正拿着昨夜那把蒲扇,慢悠悠地,一下一下扇着。
他鬓间和额前的碎发也跟着有节奏地飘动着。
这把蒲扇有些年头,是她外婆以前常用的,从江夏记事以来它就存在了。
边角处蒲叶已经翻卷起来,扇把还缺了一块。
握在陆时手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竟然真的用了……
江夏忽的低下头,匆匆走过,欲推门到客厅去。
陆时这时却开口了:“胆儿挺大。”
江夏背后一僵。
“呵,半夜溜进我房间?”
江夏仔细辨别了一下他这句话的语气。他笑了一声,但这笑声让她辨不出喜怒。
她转过身,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扇着蒲扇,目光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江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那一下一下的风像是扇到了她心上。
“对、对不起。”
她嗫嚅了声,匆匆逃开。
躲在厨房,江夏红着脸将早饭做好。
她想过去叫陆时,却提不起勇气,最后很怂地在桌子上给他留了小纸条。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他一眼。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还在摇着蒲扇。
他真的好怕热,现在这个温度她觉得刚刚好。
不过……江夏看着一摇一摇的蒲扇,不觉弯起唇角,看样子,他应该是不讨厌吧?
她出门的脚步都变得轻快,拿起门边的雨伞,一路走到老街,江兆年的裁缝店。
江兆年看到江夏有些惊讶:“粒粒啊,下雨了还过来呢?”
“年爷爷好。”
江夏看到桌上一大包的儿童布鞋半成品:“年爷爷,我今天想要多做一些。这些都给我来做,可以吗?”
江兆年有些意外:“怎么了粒粒?缺钱花了?”
“不是……”江夏低头看地面,“我……想答谢一个人。”
“要送礼物啊?”
江夏脸一红,点点头。
江兆年直来直去,爽快道:“没问题,就是别把我姑娘累着了。”
江夏欣喜地弯起唇:“谢谢年爷爷。”
江兆年话不多,江夏也是。
这么一间小屋子只能听见嘎吱嘎吱踩着缝纫机踏板的声音,还有每隔几分钟,拨开袋子的窸窸窣窣,是江夏拿了新的一件来做。
再抬起头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
乡下的空气很好,今天的晚霞竟是粉色的。整个天空铺满了粉色的云彩,远处太阳的余晖将这粉色映出丝丝金黄,配合着雾蓝的天空,像是几种颜料被人随意地泼到空白画卷。
江夏收回视线,不觉弯起唇角。
她捏捏脖子,身体好像都变得僵硬了。
江兆年翻找出几张五块十块的纸币,凑了三十块。
他将这三十块钱放到江夏手里,板起脸说:“饭都不吃,这人要是不珍惜粒粒的礼物,我非得冲出去打他不可。”
江夏攥住几张纸币,眼睛都弯起来:“年爷爷我走啦。”
“慢点儿,别跑,再摔着了!”江兆年的声音在身后回荡。
江夏还是小跑着去了杂货店,时间有点晚了,她怕杂货店关门。
还好,赶上了。
她从口袋里拿了二十块零花钱,一共凑了五十块,找杂货店老板买了一个浅绿色的电风扇。
电扇个头不大,也说不上好看。但老板说这款电扇销量特别好,手上这个还是他今早刚刚去县里进的货。
谨慎起见,她先拆开试了一下。通好电,微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拂在脸上,清清凉凉。
她很小心地把风扇装回盒子,将盒子抱在怀里,一路轻快着走回家。
离门口还有段距离,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夹杂着时不时的电钻声,十分刺耳。
门前还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江夏不解,匆忙快走几步。
进到家门,她发现声音是从陆时的房间传来的。
“那边!那边!哎呀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这么不专业。”
“真的是,我在这看你们干活儿,我都要被气死。”
陌生的声音,江夏穿过客厅,将风扇轻轻放在门口,略紧张地探了一个头。
屋内,陆时坐在床边正在看手机,他身旁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两个干活的工人,正在墙壁上方打孔。
地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空调。
江夏一怔。
那个陌生男人又说话了:“小少爷,我从这镇子上只买到了这款空调,真的太简陋了!你先应急着,明天我就再来给你换个好的。”
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灰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似乎还喷了发胶。
有种青年精英的感觉。
然而此时他却弓着背,极为恭敬地候在陆时身边。
陆时掀起眼皮,讲出的话很无情:“不用,装完你就可以滚了。”
男人一噎,心想,大半夜把我从北市叫过来的不也是少爷你吗?
眼看空调开始装了,眨眼就翻脸不认人……
他尴尬地移开目光,打量起屋内寒酸的环境。
墙壁似乎随便敲一敲就会掉渣,还有那柜子,充满了历史感,被阳光晒得几乎要看不出颜色。
老爷子真的狠心,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宝贝孙子发配到这里,小少爷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有些同情陆时了。
算了,翻脸就翻脸吧……
走了两步,男人被地上的鞋子绊了一脚,他低头看清是什么,惊慌得差点跳起来。
他赶紧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鞋,将根本不存在的脏污擦干净。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呼出一口气,抚着胸口:“小少爷,你这一行李箱的限量版球鞋就都这么随便放在地上?随便拿出来一只就快顶我一年的收入了!”
下一秒,他就极为专业地拿起电话:“我现在就联系,给小少爷你定制一个鞋柜。”
陆时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吴特助,我爷爷有没有和你说过?”
吴特助赶紧把电话挂断:“什么,老爷子说过什么?”
“你、很、吵。”
吴特助一噎,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开口:“那……小少爷,鞋柜还做不做了?”
陆时冷冰冰的:“你看着办。”
吴特助可会察言观色,当下便懂了陆时的意思,但不敢在他眼前吵他了,拿着手机就往屋外走。
这下他看到了门口傻站着的江夏。
“咦,这儿还有个小妹妹啊。”吴特助不禁眼前一亮。
这小地方还有个出落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小女孩的眼睛似乎含了水,透透亮亮的,那脸蛋儿,当真是南方女孩,似吹弹可破。
这么怯生生地看着他,吴特助觉得自己父爱都要泛滥起来了。
他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纯黑色的烫金名片:“给,小妹妹,要是有什么困难了找叔叔。”
江夏并起脚尖,郑重地接过来名片,还鞠了一躬:“谢谢叔叔。”
吴特助:“哎哟,小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陆时冷眼看着:“你还不走?”
“走,这就走。”
江夏默默回了自己屋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人声渐渐消失,紧跟着她听到“滴”的一声。
应该是空调启动的声音。
不过几分钟,丝丝凉气就顺着门缝溜进她这屋。
因为一整天坐在缝纫机前,她的手指和脚底都有些僵硬,凉气覆盖,变得生疼。
这阵冷气像是对她无声的嘲讽。
这一刻,江夏真的不愿相信,但却必须承认。
阶级的确存在。
人,也的确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陆时这样,从出生那一刻他就站在了金字塔尖。
是她这样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触碰的世界。
眼睛开始酸胀起来,江夏轻轻合上眼眸。
蓦地,她睁开眼睛,突然坐了起来。
那个、那个电扇……还放在陆时房间门口!
她立刻下床,推开门。
陆时正坐在床上试鞋,看她如此迅捷地推门而进,不禁抬眸看过去。
一进入陆时房间,那股清凉的感觉密密麻麻地覆在她身上。
江夏低下头,目标直冲地上的绿色盒子。
将盒子从地上抱起来,她急匆匆转身,抱回自己房间。
陆时刚好两脚踩上鞋子,感受了一下。
白天热得他实在烦躁,把一整个行李箱的鞋子都翻出来试了一遍,怎么试怎么难受。
此时屋里温度降下来,随便一双都变得很合脚。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瞥到江夏半敞的房门。
他很有兴致地站到门口,倚着门框,欣赏着她手忙脚乱将盒子塞进床底。
然后站起身,转过头看到他的那一刻——
仿佛被雷劈中,紧张无措的表情。
“啧,藏什么?”
他轻笑一声,不错眼睛地盯着她:“是个电扇,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