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放
我在哪儿？我死了吗？
贯穿全身的疼痛把我唤醒，我强忍着睁开眼，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我听不见声音，也动不了，就如同身在一片空洞的虚无中，我试着去感觉手指的触碰，可是每动一下就好像有刺刀在扎我，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那一阵熟悉的疼痛，撕心裂肺，这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它压得我喘不过气，好像是从腿上传来的，我开始颤抖，开始害怕。
——咻。
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从我眼前飞过去了，似乎还伴随着叫声，我用力地吸了几口气，耳边的尖刺声逐渐消失，我能听见了，让我听听，有一些沙沙声，鸟叫声，还有清澈的水声，对！那是水流的声音！像是神殿石板下面的水流声，细小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了，我能听到了！
我是躺在水边吗？逃生舱呢？我没有在逃生舱里吗？咦？好像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除了血腥味，还有一点焦糊味，我用尽全力收张着胸腔贪婪地呼吸着，确实还有一些青草的香味，那个味道是熟悉的。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我确信，如果我死了，不会有疼痛，不会闻到青草的香味，那么，我在哪里？
那是天空吗？好黑，什么都看不到，黑漆漆的，就像神殿外的夜晚，山里的黑夜就是这么黑。那是什么？我看到一个闪闪的东西，那是星星吗？好像是星星，这里能看到星星，我是落地了吗？我在哪里？有人吗？有没有人！我想喊出来，可是我喊不出，我没有力气。
起风了，我能感受到风划过我的脸颊，细细的，吹进我的耳朵里，呼呼，呼呼，也不是很大的风。
风停了，好冷，我开始发抖，真的好冷，我会冻死在这里吗？会吗？或者等身上的血流干了，也就不痛了，我会孤独地在这里死去吧？这里和神殿也没有什么区别，有水流的声音，冰冷的地板，和山上一样，也都这么冷，呵呵，还挺有共同点的，那么在这里死去也是不错的，他们把我流放，不就是想让我死吗？真好，顺了他们的意。
我闭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个时候只能回忆过去了。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同我说，我是神殿的阿那，以后就要一直住在神殿里了，我问她，只有我一个阿那吗？她说是的，阿那是孤独的，阿那只有一个，是依斯之神的守护者，要永远守护神殿，因为守护神殿就是守护达尔，这个责任只有阿那能承担，别人做不了，我点点头，我说我会的，守护达尔的职责就交给我吧。妈妈笑了，闭上眼睛，再也没睁开过。
怎么这个时候了，还要想那些悲伤的事？也许只有悲伤的事才值得在临死前回味吧，那兰乔呢？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哎呀，怎么又怨上了，说好要想点开心的事，让我带着笑离开这个世界不好吗？让我想想开心的事，有了！那天我和艾琳在山腰中间的池塘里钓鱼，她非要和我打赌，说池塘里有一条很大的鱼，她见过那大鱼露出水面吐了个大泡泡，我不信，这池塘里的鱼都很小，我没见过大的，她说如果她钓到大的鱼就让我陪她去学校上学，然后我就收了鱼竿等她把大鱼钓上来，过了很久都没有大鱼的影子，她急了，居然跳进去，没扑腾几下就站起来了，那水池太浅了，还不到她的腰身，结果呢，他哥来找她，看到她在池塘里发脾气，把她扛回去教训了一顿，哈哈。
艾琳，你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吗？嗨！我在这里，你看到我了吗？我在这里！很快我就能来陪你了，希望我变成的星星不会离你太远，我们还可以一起在天上一闪一闪的，好吗？不要离我太远……不要离我太远。
谁？有人说话的声音？是谁？
我在哪儿？这是什么？一盏小烛灯？一簇小小的火焰，摇摇晃晃的，看起来还挺亮，那是什么？窗帘吗？像极了还未干透的血，殷红的。有脚步声，一个，两个，有两个人，有人发现我了吗？我在哪里？我被人救了吗？为什么要救我？我试着说话，好像脖子能动了，我再试着动动手，好像也有感觉了。
“阿娘你看！她醒了！”有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
“你醒啦？”有人在摸我的脸，是一只温热的手掌。
我把眼睛睁大些，呀！真是个小女孩，她的脸上脏脏的，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阿娘你看，她醒了！”女孩儿很高兴，抬起头对身旁的人说话，她身旁是谁？阿娘？是她的家人吧，“这里是哪里？”我很努力地开口说话，嗓子里干干的，我听到自己说话了，有些沙哑，我好渴。
“有水吗？”我问她，她点点头，转身从桌上的水壶里倒出一些水在碗里，那些水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她拿过来，用勺子一点一点喂给我喝，这水温热的，很暖，我开始暖和起来了。
这个房间很温暖，那小烛台把这里照得晃晃悠悠的，好像不是做梦，我得救了。
腿上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好痛，我的腿完全动不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别动，你的腿受伤了，不能动。”小女孩凑上来仔细看我，她也想安慰我。
“是我和阿娘把你抬回来的，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不能动哦！”她又摸摸我的脸，这次是用一块布，她很仔细地擦拭我的脸，我看了看她手里的那块布，好多血迹，红红的一大块。
“这是哪里？”我问她。
“这里啊，这里是西多亚山谷，前几天我们在村里看到有个东西从天上坠下，落在山谷里，村长派我们出来找，我们看到你躺在河边，不过还有气，就先把你抬回来了。”
“山谷。”
“嗯！还有个东西破了还冒烟了，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是坐那个东西过来的吗？那个东西摔坏了。”
“逃生舱。”
“那个叫逃生舱啊？不太结实嘛，你差点没命了！”
“是嘛。”
“这里是猎户的居所，不过现在不是打猎的季节，你先在这里养伤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带你去村里。”
“我的腿怎么样了？”我想坐起来，努力了一下，但是完全起不来。
“你别动啊别动！”她赶忙按住我。“你这个伤太重了，流了好多血，那条小溪都红了，还好命还在，你别动，我给你擦一擦，别动啊！”
她的身边有一个像水盆一样的东西，里面冒着热气，她把刚才给我擦脸的布放在里面搓了几下。
“我阿娘回去报信了，等会儿应该会拿些东西过来，你放心吧，我不会不管你的，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如果你困了就睡一会儿。”
她把布条挤干，继续擦拭我的手臂。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佩佩，你叫什么？”
“我叫……阿那，依斯阿那。”我叫依斯阿那，这是我的名字吗？我有名字吗？
“依斯……阿那，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我阿娘说，你大概是天上来的神女，你看你的头上还有个金灿灿的标记呢，这是什么啊？”
她凑过来仔细打量我额上的面纹，“我是神殿的祭司，这是我的工作证。”对啊，这是我的工作证，呵呵，这话听了我自己都想笑。
“原来如此！祭司是干什么的？你是哪个神殿的祭司啊？这标记真好看，金灿灿的，能给我也画一个吗？”
“好，等我能起来了，给你也画一个。”
是啊，救了神殿祭司的女孩，也是我的阿那。
“那你可要记得啊！现在你一定特别虚弱，我给你泡点糕饼。”她从旁边的包袱里拿了一块圆圆的饼，放在刚才喂我喝水的碗里，一块一块用手掰饼下来泡在里面，我闻到了一些谷物的香气。
这里是哪个星球？我在船上的时候听兰乔说，我们已经到了加纳附近，这里是加纳吗？
看她的穿着的衣服布料是很古老的织法，这种织法有一种简单的机器可以做出来。她把泡好的糕饼喂到我的嘴里，嗯，好香，很好吃，有点像艾琳放学回来给我带的米糕。
“好吃吗？不过这是我随身带的，有点硬了，等你的伤好了，回到村里我给你做小甜糕吃，那个才好吃呢！”
我微微点点头，食物的能量迅速穿透我的内脏，我好像真的活过来了。
第二天，下雨了，屋外有淅淅沥沥声音。
“你醒啦，感觉好些了吗？外面下雨了，我阿娘在外面接雨水，等会煮了水再给你擦擦身。”
“辛苦你了。”
她的阿娘端着水盆走进来，看了我一眼，“你醒啦神女！”她的阿娘嗓音洪亮有力，也透着柔情。
“谢谢你们救了我。”
“别客气，我昨天回去报信，大家都说你是天上来的神女，还让我带了好些东西来。”她指了指桌上，真的堆得满满的。
我不是什么神女，她们是认错了吧，大概这里还没有飞船这样的东西，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就像小时候的我。
“神女，你从哪儿来啊？”她阿娘把水盆放在门口的炉子上，炉子里的炭火红红的。
“阿娘，她有名字，叫依斯阿那，是神殿祭司，神殿祭司是什么你知道吗？”
“神殿祭司？大概是侍奉神明的人吧，大概就像古拜占之神的传音者吧。”
“噢！我懂了，就像传音者！”
“传音者？”我不太明白。
“传音者就是能感知古拜占之神的人，他可以和神对话，那你可以吗？”佩佩问我。
“我……”我答不上来。
“你头上的标记，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阿娘凑上来看着我。
“那是祭司的工作证！”佩佩赶忙抢答。
她的阿娘笑了，“工作证？我看到是像依西塔亚斯女神的标记，《十二天神书》里有记载，过几天我们回去找村长问问，说不定她真的是天上的神女呢！”
“哇！依西塔亚斯女神？”佩佩两眼放光。
嗯？什么依西塔亚斯女神？从来没听过，那是他们的神明吗？
原来她们也有信奉的神明，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想到那些抛弃信仰的同族，我不想再回忆过去。
有什么能比受伤更痛苦的事？那肯定不是死亡。
佩佩把我的衣服慢慢解开，用温热的水替我擦身。
“哇，姐姐你好白啊，白色的皮肤白色的头发，但是眼睛是紫色的，真好看！”
“你是黑色的眼睛，你也好看，像星空。”她笑了，真可爱，就像我第一次见到艾琳。
“你的衣服是怎么做的？摸起来很柔软，不过要洗一洗，都弄脏了。”她唏嘘着。
她的头上系着一个发带，发带将头发盘起，那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看起来毛茸茸的，我伸手去摸，我的胳膊能动了。
“呀！你能动了！你是想摸摸我头上的发带吗？”她把头凑过来，让我摸了摸。
“真好看，毛茸茸的。”
“你喜欢啊，等回了村里，我也给你做一条！给你系在头上，一定也很好看！”
佩佩好可爱，让我想起了艾琳。
“姐姐，你从哪里来啊？天上吗？”
“嗯……”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大概就是天上吧。
“天上是什么样的？也有白天和夜晚吗？那里也有山谷和小溪吗？”佩佩眨眨眼，期待着我的描述。
“有，和这里差不多。”这里是加纳吧，居然和达尔星差不多呢。
“你们那里的天神都和你一样吗？”
“天神？没有，只有我一个神殿祭司。”
她好像不太明白，她觉得我是天神吧？怎么会呢……“我是侍奉天神的祭司。”
“哇，那你就是传音者！太棒了！我们终于有传音者了！”她很高兴，鼓起掌来。
这让我想起我的故乡，联盟军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高兴的吗？没有害怕吗？如果我是她，我会害怕。
雨停了，佩佩把门打开，雨水滋润后的青草味扑面而来，这种味道太熟悉了，神殿的门口也都是这个味道，特别是下过雨之后，艾琳会在雨停了之后叫我去钓鱼，她会把鱼钓上来以后再丢回池塘里，她说这叫循环利用。
过了两天，佩佩的阿娘为了我带来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暗色的平纹布料，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好像比她们自己身上穿的要精致一些。
我可以坐起来了，除了腿不能动以外，胳膊可以举起来也可以拿水喝，这里的水很甘甜，很好喝，就着佩佩给我的糕饼一起吃，也是难得的美味，嗯，我似乎康复得很快。
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这是为什么呢，是依斯之神在眷顾我吗？我开始思念兰乔，忍不住。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他了，梦里的他抓着我的手，他问我，你在哪儿？阿那你在哪儿？我说，我在这里，就在这里，兰乔！不要丢下我！他会来找我吗？呵，怎么可能，梦而已。
腿上的伤很严重，左腿膝盖上嚯了个大口子，右腿更严重，腿骨应该是断了，很明显肿起一个大包，不过还好，脚趾还有知觉，哎，我太可怜了，这里也没有船上那种医疗舱，不知道我的腿以后还能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