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二（捉）
2008年的秋天, 周彦琛刚满20岁。
这一年，他回到荣阳市，去了当地的人民医院, 调查钟跃红的病历情况，结果和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孩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撞在他身上, 满脸都是泪水，干瘦的脸颊还在泛着红, 身上的温度更是高得惊人。
周彦琛却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表情带着习惯性的冷漠，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你好像在发烧……”
“我没事……”女孩摇了摇头, 浑浑噩噩地往旁边的病房走去。
周彦琛忍不住追着她的背影看去，女孩去的那间病房有一位老人刚刚抢救无效, 已经去世了, 他刚才正好目睹了现场。
他收回视线正要转身离开，目光一扫却发现地上掉了个什么, 低头一看,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大头贴。
捡起来一看，上面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以及刚才撞到他的女孩。
大头贴上的女孩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抱着老人的脖子, 笑得非常开心, 而老人也很慈祥, 目光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身边的女孩。
周彦琛指尖不自觉地用力，盯着大头贴上老人的笑颜，心中涌起一抹熟悉的疼痛感。
这画面, 让他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奶奶。
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病房里传来女孩痛哭的声音，其实老人已经不在病房，被送去了太平间，她没能见到老人的最后一面。
周彦琛又重新看了一眼这张大头贴，忽然眉头一挑。
这个老人有点眼熟。
他想起小学的时候，总是会在校门口看到这位老人，她对每个人都很热情，不管是谁经过了，都会跟对方笑一笑。
而这个老人是来接自己的外孙女的，她的外孙女比他低两个年级。
那是个有些自闭的女孩子，平时不爱说话，但是在老人身边时，总会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
他偶然撞见那个笑容，便被晃花了眼睛，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
他和这对祖孙两回家的路径一致，为了逃避班上那些人的折磨，所以他有时候会悄悄跟在她们身后。
有长辈在，王子华那些人就不敢冲他动手了。
老人唤女孩小名笑笑，回家的路上总会“笑笑、笑笑”地喊着，问女孩道：“今天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学得可好了，我数学拿了满分！”
“那和同学关系怎么样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女孩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挺好的，大家都可照顾我了！”
说谎！
周彦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他分明看到了，她班上的同学总是欺负她，还把她的书包丢进了厕所里。那天，她还骗她姥姥说，书包是被她自己弄丢了，就算被挨骂了也没有解释。
可饶是女孩谎话连篇，周彦琛却没法讨厌她，因为那不能怪她。
老人没有怀疑，继续往前走，说要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排骨。
周彦琛舔了舔嘴唇，他好久没吃到过排骨了，奶奶的眼睛又恶化了，大伯却不肯给奶奶钱去看病，他就只好从生活费里省钱出来给奶奶买药。
所以，他们吃不起肉。
走了一段路，老人却忽然停了下来，她要给女孩买刮凉粉吃。
周彦琛忍不住也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盯着摊位上的老板制作。
老板做好了两碗粉，递给了老人和女孩，问他：“小朋友，你要吃吗？”
周彦琛看了一眼晶莹剔透的粉胚，狠狠地咽下口水，赶紧摇了摇头，转身跑开了。
跑着跑着，他听到后面有呼唤声。
老太太追上来，将一碗刮凉粉递到了他的手里，“小朋友，是不是饿了？奶奶这份给你吃！”
周彦琛一愣，下意识地想拒绝。
“没事没事，你拿去吃吧，你跟了我们好几天了，是不是我家笑笑的同学啊？”老太太笑眯眯地问他。
她的身后，女孩跟了上来。
周彦琛脸色一变，拿着刮凉粉跑开了。
回家后，他和奶奶吃着粉，说起了这件事。
周奶奶笑呵呵说：“那你谢谢人家了没有？”
周彦琛脸红了，他一时情急忘了，他怕老人发现自己不是她外孙女的同学，就不让他跟着了。
可事实上，那天过后他也没再跟着老人了。
王子华那些人越来越过分，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他终于爆发反击了，只是结果有些惨烈。
他打伤了王子华，自己却也受了伤，事情闹大家长们都来了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他爸爸是个杀人犯了……
最后，他被迫转了学。
奶奶去学校求过情，可是没有用，家长们害怕他会伤害他们的孩子，那些孩子们却都在笑话他这个可怜虫终于要从学校里滚出去了。
当时的他心想，走了也好，他再也不用面对这些恶心的人了。
他只是有些舍不得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想再看看那个女孩灿烂纯真的笑容，也贪恋那天放学后收到的刮凉粉。
离开学校的那天，他最后去学校附近看了一眼。
他发现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跟在女孩身后一直在嘲笑她，还有个男生不客气地去拽她的辫子。
好在这是在马路上，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后来刮凉粉的老板见情况不对劲，将那几个人轰走了。
他看着那些人灰溜溜地走开，悄悄跟了上去，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以后不要这么欺负女孩。
他手里拿着一把废弃的扫把当作武器，只要表情凶悍一些，说自己是附近混社会的，他们就害怕了，还说以后不敢再欺负那个女孩。
和王子华那群人一样，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从那一天开始，他明白了只要自己变强了，无论是哪种形式，都不会再有人欺负他。
而他做的这些，也算是报答了老奶奶的那一碗刮凉粉吧……
看到大头贴上的慈祥老人，重重思绪浮上心头，周彦琛惊讶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是她们，当年那个“一粉之缘”的老奶奶，以及那个小女孩。
……
周彦琛的思绪是被一声惊叫打断的。
“哎呀，姑娘你没事吧！”
他转眼看去，女孩晕倒在了病房门口，惊动周围的护士和病人家属。
周彦琛忍不住走上去看了一眼，拍了拍女孩的脸，“你还好吗？醒醒！”
女孩没有反应，旁边的妇人问他：“你认识她？”
“我一个朋友。”周彦琛弯下腰，将女孩从地上抱起来，送到了一楼的急诊室。
做完检查后，医生确诊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需要留下来打点滴。
周彦琛付完款，又办好了手续，做事十分细致。
周围的护士们还偷偷打量他，小声讨论这个男生真是又体贴又帅气，做他的女朋友好福气。
医生却在一旁泼凉水，数落周彦琛：“你这小伙子也不像是个粗心大意的，现在这么贴心之前干嘛去了，你女朋友都烧到39度了，怎么不早点送过来？”
周彦琛懒得去解释，回到病房里去看着床上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烧成这样却没有亲人在身边，难道她也和他一样，无人可以依靠了吗？
这时，女孩的眉头蹙起，像是做起了噩梦。
“姥姥、姥姥……你带我一起走吧……”
她无意识地伸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周彦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可看着女孩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有那带着哭腔的梦呓，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与那只手握在了一起。
他压低声音说：“留下来，好好活着。”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被女孩听到了，她渐渐安静了起来，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周彦琛试着去扒开她的手，可是她死活不肯松开，忍不住皱了下眉，最后还是认命地靠在椅子上打盹。
他后来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廖安琪的电话像是夺命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周彦琛的眼里闪过一抹冷意，直接选择了挂断，并给手机设置了静音。
接着是一条又一条的短信。
【周彦琛，你在哪里？】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跟谁在一起？】
【你如果敢不理我，我等下就告诉钟阿姨，你看她怎么教训你！】
周彦琛将这些短信全部删除，本来打算继续闭目养神，可是病床上的女孩似乎被之前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手上的那股力道松去，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姥姥……”她呢喃着，目光转向了他。
周彦琛立即低下头，拉低了自己头上的帽檐，利落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后来，在医院里继续调查的周彦琛被一名护士认出来了。
“我记得你，你之前送一个发烧的小姑娘来看病的对不对？那个小姑娘留了医药费在这里，说是要还给你的！”护士还怪不好意思的，“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们是一对呢，没想到你们居然不认识，你这小伙子有善心啊！”
护士还说要带他去领钱，周彦琛却拒绝了，“我不要钱，退给她吧。”
“可是……那小姑娘留下钱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她啊。”护士一脸为难。
周彦琛想了想，还是去领了钱。
92块7毛。
他将这一叠崭新的钞票，收进了自己钱包的暗格里。
……
如今，同样是在医院。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二年，钱包也换了好几个，周彦琛再次打开钱包的暗格，还是能找到那笔钱，只不过这几张钞票的外面过了一层塑，看起来像是新的一样。
梁笑……
周彦琛一拳打在了墙壁上，两次在医院相遇，却每次都有一个生命消失，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之前在医院碰到的时候，他就不该犹豫，而应该直接追上去，跟她好好解释清楚的……
他不是渣男，他们以前见过面的。
可是，想到自己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如果当时他追了上去，和她多说一会儿话，会不会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她也就不会遭遇车祸了呢？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
大着肚子的廖安琪，想要抽走她的钱包。
周彦琛迅速收回了手，表情冷漠：“走开！”
廖安琪眼角通红，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咬牙切齿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还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周彦琛并不想搭理她，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了，廖安琪还在医院里，难道他昨天晚上说得还不够明确吗？
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人，周彦琛嘴角讽刺地勾起：“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我昨天的那番话是在吓唬你吧？你要是有胆，尽管把孩子生下来！”
“周彦琛，你到底有没有心？”廖安琪咬着牙说道。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警察向他们出示了一下证件，“昨晚医院门口的车祸事故，你们都有所了解吧？我们想跟你们了解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