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独舞》(14)
今天, 容常和方镜山都有出镜的戏份。
薛青回到戏班之后,仍旧是那个在戏台上连开口资格都没有的小武净。
跟着戏班又跑了几场表演,天气逐渐入春。
戏班常驻的院子里, 小树抽出了新芽,难得的休息日师兄弟们都去县城放风了。薛青没出去,日头当空,他一个人在桩子上练功。
汗如雨下。
他仍旧唱不了角儿。
也仍旧不知前路。
只能练好身上的功夫。
嫌热, 薛青把外衫一脱扔在石板上, 赤膊着上身大口地喝水, 日光落在他身上, 肌肉块垒分明,皮肤灿烂像泛着金辉……这时候,宋悬从影壁处探头找了过来。
这一幕,要拍摄的是薛青身上的荷尔蒙和野性,是剧本中关于薛青和宋悬关系深层次地、很隐晦的一条暗线。
容常得为艺术做一把子牺牲, 露个上身。
他是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一用力, 胳膊上的肌肉也能鼓起来, 一身皮肉紧致流畅,赏心悦目。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是见惯各种吻戏裸戏床戏阵仗的,打个赤膊而已, 一点大惊小怪都没有, 连妆造组另外的两个女孩子都不害羞, 笑嘻嘻地打趣了一声“身材不错啊!”“练挺好!”。
倒是方便了方镜山光明正大盯着看。
容常一转身就抓住了方导的视线。
剧组片场人来人往,两人隔空对视三秒,方镜山本来什么心思都没的!被他这么一看竟然觉得耳根一热, 默默移开了视线。
挥手喊来倪珊珊:“那个……珊珊,肤油肤蜡准备了吗,他太白了。”
容常脸上的粉底液比他原本的肤色暗了两个色号,身上肤色也得保持一致。
“都准备了……我找找。”倪珊珊在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两个小罐,喊容常伸手试色。
方镜山也凑过去看,定了其中更暗的那个色号:“这个吧,薛青从小练功,皮肤还是得黑点。”
“行。”倪珊珊把这瓶偏铜色的肤蜡罐子塞容常手里:“自己去涂吧。”
容常下意识往方镜山那边看了一眼。
倪珊珊觉得很奇怪,这看导演干什么?她嘴快过脑子:“怎么你想让导演帮你涂啊?”
方镜山被她一句话说笑了,也来了一句:“不乐意自己涂?要不我问问妆造组的两个妹子愿不愿意上手?”
他面含笑意看着容常,眼波潋滟,像是带了钩子一样。
“那可不行哈哈哈。”倪珊珊很了解自己小姐妹:“我怕容常的豆腐全被她们吃完了。”
“我哪儿敢。”容常低声笑,他真的就是下意识看了方镜山一眼,没想别的。
不过现在,他觉得……以后安排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容常拿着罐子转身离开,倪珊珊不忘喊:“对着镜子涂匀啊!涂匀!”
方镜山失笑,撑着下巴子在院子里刚容常走位试光的那一圈地方打起了转转。
来回走着,脑中又那么一丝灵感,转着转着,马上就要转出来了。
他定定看着石板上的水杯和“薛青”脱下的外衫。
突然伸手,拿起外衫,原地转了一圈,挂在了两步远的那棵老树的树枝上。
不知道这是颗什么树,开春了依旧没长一点树叶,树体比人高一些,枝干很是遒劲。
没有什么风,衣服挂在树枝上,垂直坠着。
待容常涂抹好再出来,他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偏铜色,这款肤蜡是特制款,并不会像一般的肤蜡一样,涂完之后皮肤变得油光水亮,它只会让皮肤表面泛着一层微微的、暗色的光泽,像是天生那般。
“ok!先拍一镜!”
容常把练功服重新套好,这一场的一镜要从薛青练功阶段就开始拍,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方镜山让容常按剧本写的那样在桩子上练了二十分钟的功,镜头对着他拍,剧组所有人就这样看着他练,摄像四人也陪他在太阳底下晒着。
镜头记录着他出现汗水、疲惫力竭的每一个状态,只等后期剪辑使用,出现在屏幕上的每一帧都会是最真实的记录。
二十分分钟后,容常从桩子上跳下来,镜头开始跟着他移动——
薛青气喘吁吁,身上练功的外衫已经被汗水打湿,还有汗水不停地从额头上滑下、滑至下巴,掉入衣领。
薛青抓住两个衣角,伸手一展,便将外衫脱下,然后随手挂在了身后的老树树枝上。
拿过石板上的塑料保温杯,拧开盖子,就仰着头大口喝了起来。
薛青没有发现,小径那边有个人走了过来。
天上刺眼的光晕晃得人眼花,院子里薛青在喝水,小腹一振一振地收缩,八块腹肌块垒分明,被汗水浸润的皮肤在日光下泛着充满力量的光泽感。他身后是遒劲的老树枝,树枝光秃秃没发一片嫩叶,可积蓄蕴含的生命力,全都藏在那向外伸展的力量里了。
树枝上挂着薛青的衣服。
衣服被汗水打湿,无风,直直地坠着。
生命力、荷尔蒙、力量感从这一幅画面从冲了出来,连空气中都透露着一丝燥热。
镜头对着他喝水的唇,有些水迹从嘴角边缘溢出来,他抬头仰着脖子,这道水迹便从下巴滑至脖颈,滑过他一动一动的喉结——那喉结有些许的微红,像被人吸过了一样,不知是不是那块皮肤绷紧了的缘故。
这一个镜头是从远处过来逐渐从中景拉至近景的,并且镜头一直有细微的抖动。这不是一个禁止的镜头,不是冷静的、客观的,从旁窥视的视角——这是在一步步走近的,宋悬的视角。
薛青听见脚步声,“咣当”放下水杯,一抹唇边水迹,打量来人,从惊讶到疑惑。
他还记得这位戏台上的白天鹅,皱眉不解问:“你来干什么?”
宋悬有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他躲闪似地移开了视线两秒,才重新转回来:“我那时候问你,你相当角儿吗?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补充道:“当主角,舞台上只有你一个人的那种。”
薛青这回认真听他说了,眼光一闪:“舞台?”
“对,舞台,不是戏台。”宋悬认真给他解释:“我们舞剧团要招人,你可以考考看,你身体素质和基本功都很好,在这种小戏班子里……”
宋悬略微巡视了周围一圈,带着不赞同的微笑:“在这种小戏班子里……糟蹋了。”
“去你们那儿就不糟蹋了?”薛青嗤笑,声音一顿道:“我又不能唱。”
“不需要会唱啊!”宋悬睁大眼睛,急道:“我们是舞剧团,又不是戏剧团,会跳就行了!”
他语音落,薛青有那么三秒,看着他完全不能说话,内心中这两句话在来回翻涌。
三秒后才猛然扭过头。
屋外传来自行车叮铃的铃声和“你们找人吗?”的询问声,薛青知道,戏班里的人回来了。
屋外一个陌生声音唤:“宋老师!走了!”
宋悬应了一声,转身要离开,临走前最后给薛青留下了一句:“我们后天回首都,在这之前,你都可以来找我。”
屋外,司机点火准备开车。
宋悬坐进来之后,他带着口音问:“宋老师,你真想招这个小孩儿啊?”
这是条黄土路,车子一开便扬起沙尘滚滚,宋悬凝望着扬起的沙尘,郑重点头:“嗯!他功夫好。”
“——我缺个双舞的搭档。”
……
当夜。
薛青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
同屋的兄弟半夜起来放水,迷迷瞪瞪间见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动也不动一下,吓了个半死,探着身子去推他。
薛青转身屁股朝外,对着墙。
“吓我一跳!”同屋人松了口气,“你咋还不睡!”
他自己一个仰躺倒在床上眨眼就睡着了,薛青还直直地盯着墙面发呆。
宋悬的话对他又极大的诱惑力。
像在他前头挂了个苹果似的,香得馋死人,可挂在天上,他又够不着。
舞剧?城里人看的那种剧院里头?
男主角?舞台上只有他一个人?
最重要的,不用唱?
他?可能吗?
白日宋悬的那几句话在他心里来回翻滚,把他心头都滚成了油锅,可他又舍不得不去想。
薛青隐隐能感觉到,这是老天爷扔下来的一根绳子,抓住了,爬上去,就有可能爬出悬崖底;可也有可能半途体力不支,直接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一夜未眠。
第二日恍恍惚惚出了好几个错,被老班主罚着加练桩子功。
太阳落下,晚霞出来,灿烂的金光暖洋洋地铺在人身上,如登天金梯。
浑浑噩噩了一整天的薛青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猛地从桩子上跳下来就往外跑。
晚上八点多,宋悬和团长从村长家里回到借住的民宅,路上乌漆嘛黑地,只有团长的手电照着路。
路过一道拐角的时候,宋悬突然被一只手捂着嘴扯了进去。
他刚要尖叫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薛青喘着气问:“你昨天的话,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