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独舞》（9）
吃完午饭回来, 众人闲聊，周柏一直在念叨刚刚吃的糖鸡蛋。
“今天中午的糖鸡蛋一绝啊，婶子手艺真好！”
倪珊珊哈哈笑了：“能不好吗？专做给产妇补营养的, 婶子从娘家带来的手艺！”
“那有什么。”周柏一点不在意什么月子餐不月子餐的，“好吃就行！”
“是挺好吃的。”容常搭话。
“是吧！”周柏得意。
然而容常的眼睛却看着方镜山，声音慢条斯理，眼神意味深长：“嗯——很甜。”
“！”
这人还要不要脸啊！
方镜山瞪大眼睛, 伸手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儿去, 高喊：“珊珊！来给容常化妆！戏剧妆化全脸！”
这脸别要了！赶紧画上挡起来！
容常失笑, 捉住他的指尖, 悄悄摩挲两下，才纵容他抽手逃走。
啊啊啊烦死了！
方镜山气血一上行，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害羞恼怒，就是特别容易红耳朵，藏在细软的发丝下, 耳垂圆圆的、红红的, 像一颗嫩红嫩红的小樱桃。
他拿着通告单给自己扇风，故作淡定指挥全场：“拍摄轨道都准备好, 打光也要注意！”
下午是薛青的戏剧扮相戏份, 和宋悬和薛青的对手戏部分。方镜山问道具：“宋悬那件衣服呢，拿来我待会儿换上，下午我也有戏。”
他又找周柏仔细和他交代, 下午自己需要出镜饰演的几场戏分别要什么样的效果, 分镜画他都拿出来和谭麟周柏, 三人一起讨论过。
对于周柏，方镜山非常放心，只要他理解了你的要求, 就会一丝不苟去完成，创造力可能稍弱但执行力非常强。
……
薛青脸上画着净角儿的花脸，他明明挺直了脊背有高大的身量，却被老班主走过来拿烟斗一下一下敲着脊梁，让他腰背不要挺那么直佝偻一些。
他画着戏曲的大花脸，眉尾被勾着斜斜向上。
镜头特写里他扬眉冷脸，像是有怒火万丈，可很快眉尾就耷拉下来，缩起了身子。
短短两秒间，容常情绪变化自然又快速，即使你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你还是能清楚感知到他传递给你的情绪，一切都在眼睛里写着呢。
老班主背过身去，就在镜头要移开的前一秒，容常突然对着老班主的背影张开嘴，瞬间做了个龇牙的表情！
人物的生动性瞬间跃出了镜头！
方镜山都忍不住从导演椅子上站起来喊：“好！卡！”
接下来便是戏班在戏台上表演的部分。
这一部分与之前排练的有所不同，好在变化不大，方镜山给另外的几位演员仔细讲戏之后，也顺利开拍了。
这一段他本人也有戏份，“宋悬”在台下看着，“薛青”心中不服，在过台翻跟头的时候，炫技一般使出了“云里前空翻”引来台下一片的鼓掌喝彩声。
在这一幕戏中，镜头会从“薛青“的身后跟着扫过去，扫到“薛青”前侧方戏台上的男主——武生的表情，武生会有出现一个明显的表情崩裂，又震惊又愤怒，根本无法维持戏文里角色的神情。
戏台上别的看到“薛青”这一番动作的人，也会有或多或少的一些表情变化，会在跟着扫过的镜头中呈现出来。
而在戏台下，“宋悬”看到这一幕，嘴里下意识地就念出了这个动作的学术名称：“云里前空翻。”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转瞬就淹没在了身后同时一片“云桥！”“是云桥欸！’的低声惊呼中。
“宋悬”微微向前迈出了半步，这小小的半步，暗示观众，他的心情其实也并不平静。
镜头记录下了这一个小小的细节。
之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上的薛青，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目光炯炯，眼神越来越亮。
直到戏班表演完，村长儿子语气不善地让他们上台表演一个舞蹈节目。
他那恶劣的语气中，隐含更深的是不尊重，这个人并不尊重他们的舞蹈，也不尊重他们跳舞的这批人，就好像他们不过古代封建王朝中低贱的舞伎，而这人是端坐高台的王公贵族。
宋悬感受到了他话语中深深的恶意与轻佻。
同事们把他推了出去。
他们说：“宋老师是我们中最厉害的！”
身前刀，身后剑，让宋悬脸色煞白。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从戏台上走下来的薛青。
隔空随意的一眼对视后，宋悬一咬牙，昂起头：“那你们就好好看着！”
他就是所有人中最厉害的！
……
视角转到戏台后，戏班休息的小房间里。
戏班的人陆续都回到了休息间，薛青一念之差，留在前头看完了宋悬的整场独舞，此刻再回到休息间，人几乎已经全在了。
小房间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没有人忘记他在戏台上那吸引人眼球的一跳。
当家武生几步就冲上来，揪住他的领子：“你抢谁的戏呢你！”
戏班里的人全都在看热闹。
薛青攥起了拳头。
武生捏住他下巴拍打他的脸：“我告诉你，你就是翻得再好也没用……你能唱吗？你不能唱——”
班子里瘦弱矮小的丑角儿尖着声音笑：“哈哈，他那破嗓子——”
“听见没？”武生得意嘲讽：“你这破嗓子，你这辈子，都当不了角！担不了戏！”
薛青花脸上的线条几度变幻，霍然抬手，捏住了武生指着他的手腕。
两人要爆发冲突的那一刻，老班主踏着布鞋从外面走进来，烟斗在薛青手腕上狠狠敲了一下，怒目瞪道：“说错你了吗！台上抢戏，这是没有大局观！”
骂完薛青他又拿烟斗去打武生，武生瑟缩着左右躲闪，还是被老班主敲打在了脊背上，老班主声如洪钟：“说他，你呢！该你武生练的戏！你怎么没这身手！不练功！不练功！一个个都不好好练功！”
“我练，我练，我回去就练。”武生敷衍求饶。
老班主扶着墙壁喘气，突然看见什么，眼睛一瞪，这会儿的怒意比刚刚强盛多了——
戏班的花旦正坐在道具箱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掌上游戏机，连班里人吵架和班主骂人都没顾上。谁知眼前闪过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一眨眼，她视如珍宝的掌上游戏机就被老班主抢走，老班主抬起手一扬，用力把这游戏机往地上一砸。
游戏机四分五裂。
花旦愣了一秒，尖叫：“啊——！我的游戏机！！”
老班主大嚎：“都是这些东西哇——都没人看戏了！！”
那声音悲凉愤怒，沧桑如他皮肤上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