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剁椒龙头与鱼头
盛夏的阳光像蘸了辣椒水,烤在身上火辣辣的。
苏顶低头扛着把黄花梨椅子,感觉像是在热油里行走,整个世界粘稠而滚烫。
三十里路就这么走过来,他又热又饿,不由的想起昨天晚上香香姐料理的牛肉火锅,又不由的把自己对应上那在红油里翻滚的牛肉,仿佛一会就要蜷缩和干瘪。
好在逐渐式微的蝉鸣提醒着他,这该死的夏天就快要过去。
想到这,他往上托了托椅子,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镇口的石碑已出现在眼前,地上翻腾起来的热气,让依稀可见的客栈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而神圣。
想着香香姐昨日就做好的酸梅汁,他好像又充满力量,加大步伐往镇里挪去。
希望可真是个好东西,苏顶心想。
与此同时的虎卧冰原,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所谓冰原不过也是块冰,只是因为足够大才能被称之为冰原。
它以千万年不变之姿虎卧于北方极地,冷眼旁观着别处的变迁。不媚于俗,不苛于己,像是不苟言笑的学究,总是一副面孔。
没人能说清楚它到底是事不关己的看客,还是枕戈待旦的刺客。
按理说,在冰原中视线是没有焦点的,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白,在这儿,纵使再风骚的墨客也吟不出好句来。
所以冰原中心的那一抹绿才显得如此突兀和妖异。
两间木屋,一圈缀着小白花的篱笆,坐落在一片不大的草地上。篱笆里有个七八岁的白衣少年正躺在竹椅上胡乱地翻着书。
似心有所感,少年抬头往远处看去。
一位华袍秃顶老者提着东西正悠悠往此处走来,三角眼,吊梢眉,酒糟鼻。仅有的几根头发无风自动,苍白的证实着自己的存在。
看见少年望来,老者讨好似的举起右手。
鳄首、鹿角、额下有珠。
赫然是提着一颗成年龙首,金色的龙血仍冒着热气往下滴答,一双龙目犹自不甘地圆睁着。
少年嘴角一撇,站起身来,推门进屋,轻飘飘地留下两个字:“剁椒。”
可算到了,苏顶走进客栈,放下椅子,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柜台边趴着的大黄狗扭过头盯着他,吐着舌头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是在质问,你怎么学我?
墙角里站着的老道士噗嗤一乐:“顶哥,你跟大黄还真像哥俩。”
苏顶正待还嘴,柜台后面就飘来脆生生的声音:“还在说俏话,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不修口德,尽做些腌臜事。”
说着,一个身穿水蓝色百褶裙的少女端着碗就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一头乌发随意地用蓝帕包起,不施粉黛的俏脸吹弹可破,柳叶眉,丹凤眼,挺秀的鼻梁旁边恰到好处的生着一点淡痣,给清新素雅的脸庞平添几分妩媚。
少女把碗递给苏顶,嘴上也没闲着:“这么热的天,你这一上午到哪厮混了,莫不是也学臭道士出去坑蒙拐骗了?”
苏顶大喇喇的坐在地上接过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及至碗见了底,才笑着回话:“还得是香姐你做的酸梅汤,一碗就回了魂儿。我昨日见你常坐的椅子不牢靠了,上午去府里淘换了料,给你新打了一把。”
香香这才看到新椅子,转着圈越看越欢喜:“这样的椅子我见过,泉阳府里恒庆源的孙大掌柜有一把,每回去都见着他坐着这椅子打着金算盘,我这样的小掌柜也能坐这样的椅子吗?”
苏顶笑道:“那姓孙的就是坐了这样的椅子才能成大掌柜,香姐你以后肯定比他强。”
“油嘴滑舌。”香姐伸手抬了抬椅子,嗔怪道:“分量可不轻啊,你就这么扛回来的?不会雇个车吗?这么大的人了,就这么糟践自己?”
老道士赔着笑,插话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脑子不好使。”
香香俏脸一寒,盯着老道,也不做声,像是在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老道一看态势不对,臊眉耷眼的低头闭嘴。
“姐儿,饿了,中午吃什么?”苏顶解围道。
香香这才有了点好脸色。“昨日还余了个大鱼头,我去收拾一下,做个剁椒鱼头。”说着便往后院走去,还不忘回头剜了一眼老道。
待香香走远,苏顶开口道:“牛鼻子,又犯了什么事儿?”
“唉,别提了,事儿坏在昨天带回来的牛肉上。”老道砸了咂嘴。
“牛肉怎么了?”苏顶摸不着头脑。
老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牛肉是我用功法跟张屠户他家小子换来的。”
“你会什么狗屁功法。”苏顶哂笑道。
大黄摇了下尾巴,扭了扭屁股,似是表示抗议。“不过张屠户家那小子鬼精鬼精的,怎么能上了你的当?”
“你个榆木脑袋懂得什么。他是有些慧根的,否则怎能看出我功法玄妙。”老道捻着胡子,摇着脑袋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这功法初学便可强身健体,修至中期则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若是修至大成,则能物我两忘,飘飘欲仙,一窥无上仙道之真谛。”
“到底是何功法,又怎么事发了?”苏顶好奇道。
老道环顾左右,凑到苏顶耳边,说道:“此功法名曰五龙抱柱无上大法,你说只换了他两斤牛肉,公道吧。”
苏顶面色古怪。
老道跺脚惋惜道:“可惜此子昨夜不知节制,贪功冒进,脱力卧床,让屠户老婆在今早撞见,那等凡夫俗子哪识得无上道法,一早便过来喊打喊杀,着实闹了好一阵子,香姐儿补了二两银子才肯罢休。”
苏顶听罢,半晌才憋出四个字:“不当人子!”
龙头蒸熟过油后被一分为二,火红的辣椒切成小粒,均匀的铺了厚厚一层,点缀着一小撮香菜,异香透过辣椒让白衣少年和秃顶老者不由的食指大动。
少年盘腿坐在床上拎起一半龙头,抱着啃起来,一口下去,汁水横流。
少年任由汁水滴落在衣服上、床上,只专心对付手中食物。嘴里嚼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这是老几?”
秃顶老者却领会了意思:“敖家老六。”
“脆。”少年嚼着龙须评价道。
老者看着屋内陈设,嘴里拉扯着一条龙筋,也不耽误他说话:“这凤羽木不愧称为圣木,灵气外溢,自成世界,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难怪指甲盖那么大就能让周老狗癫狂。”
少年不置可否,闭眼感受着龙眼在口中爆开:“灵气于我已是聊胜于无,倒是地灵草和星腾花能勉强助我稳定境界。”
老者仍在跟那条龙筋做着斗争,望向排名在奇花异草榜前十的草地和篱笆。
他知道这些花草每株都能引起外面的的腥风血雨:“秃驴的那本书有用没?”说罢,还刻意的甩了下头,几根白发应付差事似的由左边卧到了右边。
“一看就犯困,就这也值得那贼秃追了你九千里?”少年扫了眼垫在桌角的书。
“我觉得,他就是单纯的嫉妒我有头发。”
老者和龙筋的战斗已进行到尾声,手扯住一头,嘴里咬着一头,双目圆睁,酒糟鼻红的更加鲜艳,几根白发根根直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少年见着,微一皱眉,放下手中龙头,粉雕玉琢般的脸上浮现出不协调的严肃神情,伸出油乎乎的小手,轻拍了下桌子:“端正些!那么多年了一点长进没有,只剩三天了,看着点那只小猫。”
老者一愣,看着满身汤汁的少年,满脸委屈的放下龙筋,双手在身上胡乱擦了擦,合十往前一拱,腰弯到最低,头几乎碰到膝盖:“遵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