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方回锦篇（九）
这顿饭最后依旧是方回锦付的钱，因为打单的机器坏了，没有办法出单，所以食堂拒绝接收现金，只能刷校园卡。
傅梓栩在方回锦拿出校园卡的那一刻跨步上前按住她的手，颇为不自在地说，“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们可以出去吃的。”
方回锦“无情”地甩开傅梓栩的手，毅然决然上前刷了卡，“傅老师，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学食堂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已经端出来的盘子，哪有还回去的道理？试试吧，若是合您的口味，那不就是您赚到了？若是您吃不惯，也可以当体验生活积累经验嘛！”
“哎~”傅梓栩端着餐盘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回锦后面来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我刚刚那一通不是白演了嘛，想想怪尴尬的。”
方回锦摇头反驳，“不尴尬啊，傅老师说入戏就入戏，由此可见，您的专业能力十分出色。”
“出色？”傅梓栩满脸怀疑地看着方回锦，“可你刚刚不是没有什么反应嘛……”
方回锦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傅梓栩的眼睛，开始胡说八道，“那是因为我本人没什么少女心，但这不妨碍我欣赏您的演技，傅老师，您演技真的很不错！”
傅梓栩被方回锦盯得失了神，哪怕内心知道她在跟他开玩笑，可对着这样一双认真又诚恳的眼睛，他还是鬼迷心窍地信了她的话。
不过多年来养成的演员素养让他下意识为自己的失神而找补，傅梓栩看着面前一盘子菜嘀咕道，“就一句台词，怎么能看得出来演技好不好……”
“以小见大嘛。”
方回锦不善言辞，但今天她超常发挥，对答如流，反观傅梓栩，年长十岁，一顿饭的时光却被面前的小丫头噎得语塞了好几次，表现得像活了二十九年从来没跟异性一起同桌吃过饭似的。
见傅梓栩吃得差不多了，方回锦扒着餐盘，抓紧时间问出了她今天最想问的问题，“傅老师，您对我校伙食的印象有没有所改变？您觉得我们的食堂排名名副其实吗？”
傅梓栩：“……食堂是你家开的？”
不然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的看法？她现在这个样子很像是在给食堂做民意调查……
“那必然不是。”方回锦没被傅梓栩转移注意力，继续期待地看着他，“傅老师，您有什么就说什么呗！”
“自然是，名副其实。”傅梓栩双手交叉虚握放在桌面上，坐得乖乖巧巧，说得恳恳切切。
傅梓栩说的是真心话，大学食堂能做到f大这种程度已经很良心了，这一顿27块钱饭在他看来物超所值，要是放在外面价钱怎么都得翻个三倍不止。
可方回锦才见识过眼前这个人的演技，戏感说来就来，跟不要钱似的往身上窜，傅梓栩这句话听着像是她逼他说出来的。
她半信半疑，“傅老师，你知道匹诺曹的故事吗？说谎是要鼻子是要变长的哦！”
傅梓栩：“……没骗你，真的。”
学霸的思维他不是很理解，是每个f大的学生都这么有集体荣誉感吗？
“嗯，那好吧。”方回锦姑且信了，其实就算傅梓栩说的是客气话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反正她为了维护母校食堂的名誉已经自觉做出过努力了，然而众口难调嘛。
“傅老师，”方回锦话锋一转，望着傅梓栩说道，“那我们之间的约定就算完成了吧？”
眼神小心翼翼，犹如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草动吓得仓皇而逃的小鹿。
这双眼睛对他的杀伤力太大，傅梓栩及时稳住心神才没有被再次蛊惑，“失忆了？我记得，貌似我们约定的是我请你，可这顿也是你刷的卡，也就是说我欠了你两顿，大学霸怎么连账都不会算呢？”
方回锦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强买强卖的人，“傅老师，你很闲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傅梓栩厚着脸皮自嘲，“太糊了，没什么戏拍，只能闲着了。”
“不不不不，”方回锦自以为触及了傅梓栩的伤心事，忙不迭道歉，“傅老师，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嘲讽您，我就是，就是，开玩笑的。”
“逗你玩儿呢，”傅梓栩点开手机日历将屏幕面对着方回锦，“你看啊，我三天后杀青，那一天刚好是个黄道吉日，宜出门宜吃饭，大学霸，最后给一次机会，怎么样？”
傅梓栩未免太执着了点，方回锦知道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会有别的方法让她点头，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行吧，不过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哦，傅老师，如果再请不成，说明这是天意，你以后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相信天意？”傅梓栩嘴角的笑意淡了点，方回锦顾着看日历，没听出他话中有话。
“怎么？许傅老师你信黄历，就不许我相信天命？”方回锦随口一答，傅梓栩却正色起来，“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真正的天意是什么。”
方回锦一愣，傅梓栩这幅样子让她恍如见到了十年前《明宫宴》里的少年李隆基。
那时李隆基还是临淄郡王，和自己的阿耶以及一众兄弟被武则天幽禁东宫数年，在李唐遗臣的努力下，终于能够走出幽禁之地。
傅梓栩饰演的李隆基看着武皇寝殿的飞檐，露出了复杂的眼神，有迷茫，有喜悦，有忐忑，有期许，更有一丝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抗争。
这一段没有台词的剧情之所以被方回锦记得清楚，一是因为傅梓栩演活了这一刻的小郡王，另一个原因是这段被后期配上了一首名为《天意为何》的背景插曲。
她犹记得其中一句歌词，“天意属谁，拭目以待；天意为何，舍我其谁。”
李隆基是睿宗李旦第一次登基后的第一个出生的皇子，应当说身份贵极，然而他幼年丧母，阿娘在给祖母请安后死得不明不白，之后他和阿耶、兄弟一起被幽禁，从皇子变为废帝庶子，伯父登基后，他又从废帝庶子变为亲王庶子，这一切何止一句天意弄人能够说尽。
李隆基必然是想反抗的，不然何以韬光养晦，在时机成熟之时，以相王庶子之身联合姑母太平公主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安乐公主一竿党羽，将相王李旦重新捧上皇位。
天意若不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就由他自己来定夺天意。
“傅老师~”方回锦收回自己的思绪，喃喃道。
是她的错觉吗？虽然他们没接触过几次，但从这几次的接触来看，傅梓栩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此刻的傅梓栩和她印象里的他不太一样，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像是藏着刀光剑影的锋利。
他的那句“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真正的天意是什么”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亦或是并没有目的，而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这回，我是真的相信你说的，觉得我演技好了。”傅梓栩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发现方回锦还是呆呆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嗨？吓着了？不是吧，大学霸，我就是一时兴起试探了一下你的反应，真给你吓着了？”
“哦，”方回锦甩了甩脑袋，将满脑子的杂念思绪甩干净，“原来傅老师是在演戏试探我的夸奖是否真心啊，那您还满意我的反馈吗？”
傅梓栩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不逗你了，说好了，三天后请你吃饭，这几天注意着手机，我会把地址发给你，哎？你不会没存我号码吧，那我们加个微信？”
一番话说得有词有理，方回锦无从反驳，稀里糊涂地按照傅梓栩的意思存了他的号码，又加了他的微信，为了不引人注目，将所有的备注都改成了“傅老师”。
方回锦下午还有事，傅梓栩说他还想坐一会儿，找找演大学生的感觉，于是方回锦道了别就先行离开了食堂。
傅梓栩的目光穿过食堂的玻璃落地窗，落在楼下方回锦的身影上。
今天这一顿饭吃得他多次失态，尤其是最后，竟然当着一个见了不过几次的女孩的面说出“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真正的天意是什么”这样的心里话，虽然被他及时圆了回去，但是他内心仍然为方回锦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而感到震惊。
他以为自己对方回锦的特别留意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然而在他当着她的面差点因为她一句玩笑话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后，他不再觉得仅仅是那双眼睛蛊惑了他的缘故，她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这种牵引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感到不安。
他必须弄明白其中的缘由。
傅梓栩在食堂坐了半小时才离开，幸好是假期，没什么人，最近病历剧组因为高夏的事一直处在风口浪尖，连带着他和路言晟的讨论度都比以往提高不少，万一被人认出来免不了一顿麻烦。
以后还是不能鬼迷心窍，任这个丫头胡来。
他戴上帽子口罩，独自出了食堂，一路回到酒店。
房间内，傅芸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的眼神没有在傅芸身上停留，将帽子和口罩取下，随手丢在玄关台上。
今天的午饭没有汤，回来的路上就开始口干舌燥，他径直去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个不停。
“梓栩，你去哪儿了？”傅芸脸色不善。
“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姑姑您不是知道吗？我可没有甩开您派去暗中跟着我的人。”傅梓栩又倒了杯水，这次只喝了一口就将杯子搁在吧台上。
傅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梓栩，我是担心你的安危，马上就要杀青了，你也知道这次的角色被编剧修得十分完美，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想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什么意外，谁知道高夏会不会……”
“我知道，所以没有阻止您的人跟在我身后。”傅梓栩抬头看向傅芸，“姑姑若没什么事，我想休息一下，晚上还有夜戏。”
“梓栩！”傅芸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一双眼睛而已，何至于你那么留心！你调查过她吗，就随意私下去见她？万一她是别人故意安排的，你不就中了别人的圈套吗？”
“呵呵。”傅梓栩勾起唇角轻笑两声，笑得傅芸一阵紧张。
“姑姑，我如今在娱乐圈无名无姓，谁来算计我？您担心过头了。”
“可是，她那双眼睛，你敢说你……”
“那是我自己的私事，我们说好的，只要跟演戏无关，您就不能插手。”傅梓栩离开吧台，往傅芸的方向移动几步，“难道姑姑您，忘了？”
傅芸深吸一口气，“好，好，梓栩，我管不了，但是你也要记着，眼睛再像，那也只是像而已，可不是真品！”
傅芸说完最后一句，夺门而出。
傅梓栩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我当然知道不是，可那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