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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聂惟真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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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诡异地陷入了寂静。

    聂惟真用力握住手机,将耳朵紧贴着传声口,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脑海中传来的尖锐的嘶吼。

    在嘶吼声中,周遭的世界逐渐开始扭曲,身边行人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唯有她自己,如一座真实的孤岛在海浪中漂浮。

    聂惟真长久的沉默使得电话那头的人觉察出异样,“dawn?dawn?聂惟真?你还好吗?”

    对方焦急的询问让聂惟真漂浮的思绪缓缓落地,她艰难地开口,“明柔,你怎么确定,她不在了?”

    “吓死我了,”电话那一头的周明柔舒了口气,“我只是说她很可能不在了,还没完全确定。”

    “什么叫,还没完全确定?”聂惟真不甚明白,生便是生,死便是死,难不成是生死不知?

    “就是,”周明柔停顿了一下,她想用一个比较委婉的措辞告知聂惟真,“就是下落不明但很大可能已经没有生还机会的意思。”

    “你能说的具体点吗?”聂惟真不需要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这件事有点复杂,可能要说上一段时间,你现在在哪儿?有时间吗?”

    “有时间,”聂惟真环顾四周,发现了一家咖啡店,“明柔,你稍等一下,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聂惟真飞快地进了咖啡店,抢在服务员之前开口道,“一个安静的包间,谢谢!”

    “小姐,包间有最低消费。”服务员解释说,“您确定吗?”

    “确定,”聂惟真以为要先点单才能进,便拿起前台上的菜单,随意在最贵的套餐上点了点,“这一套够最低消费了吗?”

    “够了够了。”

    “那麻烦带我去包间吧。”

    服务员见她一脸焦急,连忙将她引到最边上的一个包间里,“小姐请进。”

    聂惟真进了包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对服务员说道,“谢谢,麻烦你先出去吧。”

    “好的,小姐,有事您可以按桌上的桌铃,您点的套餐随后给您送过来。”

    服务员离开后,聂惟真急切地回拨给周明柔,电话很快被接通。

    聂惟真随手从桌上的一叠菜单中抽下一张,找不到笔只好用眉笔代替,“明柔,我已经找到安静的地方了,你说吧。”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家是干公安的吧?”

    聂惟真握着眉笔的手一顿,承认道,“嗯,知道。”

    周明柔是聂惟真的同学,是公安世家出身,她的祖辈、父辈以及同辈有近乎一半的人从事公安行业。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聂惟真得知了这一点,此后便忍不住向周明柔靠近。其实接近周明柔的时候,聂惟真并没有带着日后想请她帮忙的目的,甚至聂惟真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她心底潜藏的那一点心思被养父母发觉,在养父母有意无意地点拨之下,聂惟真才发现,故国种种,她根本从未放下过。

    原来她的潜意识里,还在想着有一天能踏上故土,找回故人。

    “我一个堂兄前年借调到了桑江,桑江你还记得吗?在滇省,边境那一块儿,”周明柔怕聂惟真不清楚,多解释了几句,“上回你将事情托给我以后,我就在我们家族的群里发了一下你要找的那个人的相关信息,当时我的几个哥哥说信息太少,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身份信息都没有联网,十几年过去了可能不太好找,我怕找不到让你失望,所以一直没回你,结果前几天,我那个调到桑江去的堂兄半夜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我托他的事可能有了结果。”

    周明柔讲了一长串话,嘴里有些发干,就停下喝了点水,聂惟真心中焦急,可也没有催促她,缓了缓才问道,“然后呢?你堂哥发现了什么?”

    周明柔大概被水呛到了,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桑江市的对面就是掸缅,掸缅最近不太平,经常会有人偷渡,前一段时间我堂哥他们接到一起报案,说桑江的塔干山下发现了坠崖的车辆,塔干山地形复杂,勘察现场很不容易,他们花了大半个月才根据坠崖的车辆锁定了车主,中间的过程十分复杂,我长话短说,反正就是他们层层剥丝抽茧之下发现这是一起恐怖分子伪装成偷渡流民故意做下的案子……”

    聂惟真有些猜到周明柔接下来的话了,“我要找的人在那个车上?”

    周明柔长叹一口气,“我堂哥他们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了掉出来的一张高铁票,根据铁路中心的信息查到了高铁票的主人,叫方回锦。我堂哥听到这个名字当场就想起我交代给他的事,时候查了这个名叫‘方回锦’的人的身份信息,发现是个女孩,出生日期和你之前告诉我的都对得上,不过户籍是江省奚县,不是桐城,是你要找的人吗?”

    菜单的背面被聂惟真用眉笔画下了一道道斜杠。

    江省奚县,盛产甜艾草,曾经每年的夏天,她都会吃到那个人的姥姥姥爷从奚县送来的,用甜艾草做成的夏糕。

    江省奚县的女孩,是她要找的人,方回锦。

    “你,还好吗?”周明柔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聂惟真放下眉笔,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颊,沉默了许久,她听见自己疲倦地说道,“谢谢你,明柔,麻烦你了,也替我谢谢你堂哥。”

    “嗯……”周明柔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其实……”

    聂惟真的眼角一阵酸涩,她闭上眼睛,机械地问,“嗯?其实什么?你说吧,不必有什么顾虑。”

    “其实警方还没有正式对外发布消息,因为除了血迹,并未发现她的遗体,也就是说,关于方回锦的生死,还存疑。”周明柔喃喃道,“或许……她‘吉人自有天相’1也说不准啊……”

    聂惟真知道这是周明柔在开慰她,她一开始就告诉她,人可能已经不在,这话说得保守,虽然警方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但是方回锦是生是死,周明柔绝对不会胡乱猜测。她的消息来源是她的堂兄,而她的堂兄敢这么说,必定是公安那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方回锦的死,几乎可以称得上板上钉钉。

    十六年前她仓皇离开故土,异国他乡陌生的环境、全新的生活并未将那段经历从她的脑海中挤出,方回锦撕心裂肺的哭声始终在她心底徘徊,挥之不去。之前她以为时间能够带着她从往事中逃离,却不曾想,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是落下的一道道加固的屏障,将她牢牢困在原地。

    囚于往事,不见红尘,不见众生。

    周明柔的出现给这牢固的屏障敲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而她从这道微小的缺口中窥见了自己真实的内心所求。

    她的养父母说,若不想被前尘困住,便要勇敢地去直面前尘,穿过那些往事的尘雾,才能走出她画给自己的牢笼。

    然而当她下定决心回到故土后,却发现斯人已逝,她永远错过了走出牢笼的机会。

    或许这才是上天给她的安排,她应该背负着对一个名叫方回锦的女孩和这个女孩背后因她而碎的家庭一辈子的愧疚和悔恨走完这一生。

    “dawn,你接下打算怎么办?”周明柔也知道自己这些安慰人的说辞,聂惟真大概不会相信。

    “我不知道,”聂惟真此行的目的便是找到方回锦,若方回锦过得好,她就远走他乡永远不再出现不再打扰,若方回锦过得不好,她就竭尽所能去弥补,但是聂惟真没想到,她会连方回锦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那你想看看她吗?不是,我是说,你想去她最后出现的地方看一眼吗?”周明柔不知道聂惟真和这个名叫方回锦的女孩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她能让聂惟真离开故土十六年都念念不忘并且十六年后再次为她回来,她猜想方回锦应该是聂惟真心中很重要的人,她不知道还可以怎样帮聂惟真,担忧之下口不择言,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提议很残忍,“我就是一说,你,别当真。”

    “好。”聂惟真几乎没有犹豫,“我想去桑江,明柔,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总该做一个了结。

    周明柔静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聂惟真一回到酒店就立刻退了房间,前台以为她是对酒店的服务不满意,所以才当天就退房,谦虚地询问她的改进意见,聂惟真再三解释说自己有急事得赶飞机,这才从酒店脱身离开。

    几个小时前刚下的飞机,转眼又到了机场。

    桐城没有直达桑江的飞机,聂惟真在询问了机场相关人员后,订了一张飞往滇南的机票,先在滇南住一晚,明天再转高铁前往桑江。

    周明柔学的是电视编导,正在影视城跟组,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跟导演好说歹说,导演看在跟她叔父是故交的份上才给她挤出了三天假期,她比聂惟真晚一天到达桑江。聂惟真在她上飞机前给她发了一个地址,说会在那里等她。

    出了机场以后,周明柔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聂惟真给的地址,在桑江边上。周明柔是一年前毕业回的国,从那以后同聂惟真就再也没见过,可她到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江边的聂惟真,白衣黑裙,长发及腰。

    周明柔悄悄走到聂惟真身后,握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两声。聂惟真听见声音急忙从藤椅上起来,转身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明柔。”

    周明柔在聂惟真的对面的藤椅上坐下,一本正经地问,“你是想我用中文跟你问好,还是用英文跟你问好?”

    “中文英文都免了,”聂惟真按了桌上的桌铃,很快便有服务员上了一壶茶,“苍兰普洱,我记得你不喝咖啡。”

    聂惟真提起茶壶斟上一杯放在周明柔的手边,“既然回国,也别叫我dawn了,真真或者惟真,随你。”

    “好,真真,”周明柔嗅了嗅茶汤,是她喜欢的味道,“我知道你着急,就不卖关子了,来之前我联系了堂兄,明天便带你去,不过,”周明柔指腹摩挲着杯壁,“明天不止你一个人,方回锦大学时候的导师和室友,也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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