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修改时间8.2)
月和对着那仙娥笑笑,想了想,又塞了片轻盈的鸟羽在她手心,低声道:“得青鸟之羽,必得贵婿。几百年不在天庭,这算是月和一点谢礼,往后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够周到,帝君事务繁忙,妹妹只管私下来和我说便是,我做的了这个主。”
话说得隐晦,然而天庭上哪怕一个小小仙娥也绝非简单人物。那仙娥欣喜地将那枚精巧的羽毛握在手中,道:“多谢月和大人。秋罗会管好她们的嘴。若是没事,秋罗就先退下了,大人好生休息。”
月和将那杯抿了一口的茶重新交给她,指尖红线结成蝶形,决定去符元那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对于他出逃的小玩意月和按了按太阳穴,他心里大概有底,只是实在不敢想象它会在庄无己身上发挥出怎样的效果。
骊越还是改不了乱买东西的毛病,或许是在海底生活多年的习性使然——整座宫殿里被他推满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价值连城的,也有一文钱十几个的,总之只要是骊越看得上眼的都往屋里搬,若不是还有几个边骂骂咧咧边任劳任怨替他收拾的族人,怕早就堵得连尖嘴蛇都钻不进去了。
出了长安,周边几座城都是靠着长安活的小城,虽说不如长安城富庶,各色小玩意小零嘴也不比长安城差多少,没多久骊越就又抱了一大堆东西,小玩意就拿到庄无己眼前晃,小零嘴就自己先尝尝,若是甜的就塞给庄无己。庄无己要是不接,他就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把庄无己这个原本不逞口腹之欲的人都吃得满嘴蜜饯味。
庄无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就在骊越再次试图给他喂山楂酸枣糕时,庄无己没忍住攥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不了,吃不下了。你吃吧。”他万万没想到,百年前还是世子时要被人塞东西吃,百年后成了仙人还是要被塞东西吃。
还吃撑了。
骊越只好把手收回来,趁庄无己吃撑了,没注意到衣服上粘的糕点屑,偷偷施了个术法,将那点淡青色的痕迹消掉。瞧着看不出印子了,骊越三两口吃掉手里那块酸枣糕,腾出一只手来,正要去扯庄无己的袖子,突然从心口处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疼不痒,难以言喻,就像是空谷里的回音撞上了心口,震荡过后是一片寂然的平静。
骊越下意识以右掌按住心口,却见庄无己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他。
“是你吗?”骊越问道。
庄无己颔首:“方才有个声音,你听到了吗?”
骊越回想片刻,并未察觉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摇了摇头。
庄无己若有所思,深深看他一眼,却并不说话。虽说自己身上并没有不适感,骊越还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总觉得方才庄无己听到的肯定不是什么长生富贵万事顺遂的吉利话,怕是和过去有关系,或是影射了些什么,才会在穿堂而过后留下种说不出的空旷感。
“要不我们找个客栈”骊越话还没说完,便被庄无己止住,“不必了,走吧。若是再耽误下去,除夕前都到不了不周山。”话说到一半,庄无己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奇怪地看了骊越一眼,“你冬眠吗?”
见骊越僵住不说话,庄无己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逃是逃不过去了。骊越挣扎半天,含含糊糊答道:“冬天是不睡的,但是秋天要睡一觉。不过时间不是很长,最多也就半个月。你的法力如今丢了一大半,我,我不太放心。若是真如你所说这一趟不是来渡劫的,耽搁半个月应该也没什么太大关系”骊越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急切得仿佛庄无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眼见庄无己又开始笑,他才略微定下心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抿着嘴不出声了。
“我法力失了大半,也不知是拜谁所赐。”庄无己像是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似的,又提起这一茬,似笑非笑看着骊越的眼神四处游离飘忽不定,“我也没说不等你睡醒,这么急做什么。只是为何寻常动物都是冬眠,你们黑骊一族偏偏要在秋天睡上一觉?”
“其实不是黑骊一族,只有我这样而已。”骊越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到了那段时间,明明不困,可就是要睡上一觉。”
“因为我?”庄无己问他,瞧见骊越窘迫的神色,不自觉又笑了。
骊越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开心,扭捏道:“大概是,我不记得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这一觉醒来能想起什么也说不定呢。”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认真补充道,“若是我这场梦做得有点久,你一定要等我醒来,不准一个人走。”
“我不走。”庄无己道。
“你发誓。”骊越明黄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执拗,“你不准骗我。”
庄无己原本想问他今年几岁,在一个比你小上万年的小仙面前撒娇害不害臊,却不知为何,在触及到他目光时却说不出口,只得有些无奈地立下了誓。
而这时,方才那个声音又在他胸口处幽幽响起:“有因无果!不得善终!”庄无己原想和第一次那样不予理会,可这次那个声音似乎并不肯善罢甘休,拿着这八个字颠来倒去念个不停,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聒噪得很。
庄无己忍不住低低怒喝了声“闭嘴”。那声音的确停了,也结结实实把骊越吓呆了,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是那个声音又响了吗?我也感觉有点不舒服。”
庄无己被那个声音吵得头疼,并不是很想说话,颇为糟心地点点头。
“什么东西,神仙身上也敢附”骊越绞尽脑汁从他看过的书里搜刮了半天,也没找到这样邪门的东西,“庄兄,你在天上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能无知无觉附在仙人身上,没什么实质伤害就只是聒噪,能躲过黑骊一族的秘术庄无己思索良久,确认自己也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再次摇了摇头。
“若是实在闹心,不如趁我睡这一觉,回一趟终南山。”即使对斛斯山人再有意见,骊越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也还是他,“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便要秋眠了,不如早作打算。”
庄无己却道:“斛斯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带着两个徒弟在外云游,就算我如今折返,怕也只能扑个空。”瞥见骊越脸上失落的神色,庄无己又是一阵头疼,“行,我回去一趟,找不到斛斯我就去找拾冬问问,行了吗?”
“行了。”骊越状似乖巧,心里却仿佛爆发了一次小型井喷。
他并不是,至少不全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没心眼,自然注意到了,庄无己对他的忍耐度正在逐步提升。会好奇,会情绪外露,偶尔还跟他开开玩笑,撒娇也能尝到甜头照这样下去,骊越乐观地想,怕是不等他记忆全部恢复,就能把人哄到手。他不信庄无己这样一个极度厌恶聒噪的人,能容忍骊越一直骚扰他,只是因为骊越长了张好看的脸。
“照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又该往回走了。”庄无己眼神望向骊越怀里鼓鼓囊囊的小玩意,有一小半不够牢固的已经被他翻来覆去折腾到几近肢/解,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是你那些东西千万别再买了,看了糟心。”
骊越乖巧应下,没过多久又忍不住问他:“那我可以买吃的吗?”
“随意。”庄无己回忆起方才那种久违的饱腹感,又飞快补充了一句,“若是吃不完就带回终南山,别给我送,我不吃了。”语气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
“哦。”骊越再次乖巧应声,肚子里却在憋坏招,想试试看如果自己喂到庄无己嘴边,他会不会接。
天色分明晴朗得很,此刻却突然飘起了雨。雨丝绵密得如同沾衣欲湿的杏花雨,一如当日他们在东海边会合时的那一场,落在人身上无知无觉,带来些微凉意的慰藉。这回刚买的伞算是真正派上了用场。骊越维持着女相,撑开伞,严严实实将二人笼住。庄无己不说,他也不打算提再买一把伞的事,偷偷把伞往庄无己那头斜,半边身子在外淋着雨也乐在其中。
骊越化女相时耍了个小心眼,把衣服也换成了暗白色。二人同在一把伞下并肩前行,骊越照例把手悄悄搭在庄无己臂弯,而后缓缓没入长安城难有的金陵烟雨中,远远望去,的确是一对如画璧人。
就像他们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一样。
这场小雨一直没有变大,却也一直没停下,温温柔柔下了两三个时辰,气氛好到仿佛有人刻意为之。骊越时不时借着调整伞位偷瞄身旁的仙人,仙人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偶尔简单和他聊上几句,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果真,烟雨是能养人的。江南烟雨养出了江南人的水乡柔情,金陵烟雨养出了金陵人的诗情画意,而一场绵延不绝的长安烟雨,也养得曾经的小世子温柔了起来,仿佛要这么长长久久地安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