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风雨,空城计
六月二十三日的松门海上,暴风雨已是越来越大,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大雨持续了一天一夜,就连海里的一些低矮的石礁,也在大雨的倾注下没入海中,一时不见踪迹。岸边一些细小的树木,或被吹得拔地而起,或是被风拦腰吹断,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然而,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安南船、凤尾水澳两帮的海盗船队,依然在顽强北上。
这时,李长庚和岳玺的战船也已经到了松门海面。
“李镇台,这……前面那许多帆船,定然是海寇了。咱们是正面迎上去,还是暂时后撤呢?你看这风,咱们南向行船,可尤为不利啊?”岳玺看着对面的海船,又看看暴风之中,同样也在不断摇晃的清军战船,一时也没了主意。就在这时,只听“喀喇”一声,后排一艘小型船的桅杆竟被直接吹断,那船顿时失去重心,不住的在海上打转。
“岳镇台,此战我军目的,在于诱敌深入,将贼人引诱到松门海上,便已有六成胜算了。眼下若是正面应战,只怕到不了贼人面前,这些船自己就抵挡不住海风了!传我将令,全军后撤!若是海船被风浪所毁,就改用橹摇回去!回到林家浦台,我已经和中丞商议过了,那里早有援军,足以停泊战船!”听着李长庚的将令,岳玺自然遵从,连忙招呼手下船队回撤。不过多时,海上只剩下作为先锋的凤尾帮船队。
清军先行出动,之后又突然回撤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后队的伦贵利座船上。这时的伦贵利船上,另有两名安南总兵,这次奉阮光缵之命,与伦贵利一同东进,听闻这个消息,也相继过来询问伦贵利己方船只动向。
“进禄侯,听前面凤尾帮的人说,方才有官府战船在海上出没,可不过一个时辰,就向北逃窜了,看来是不敢跟咱们正面对抗了。只是这风刮了一天,雨也下了一天了,侯爷,咱们是暂时南下避雨,还是继续北上啊?”一名总兵回到舱中问道。
“离松门还有多远?”伦贵利问道。
“不远了。”那总兵指着伦贵利身边一张海上地图,道:“凤尾帮前队已经过了娘娘宫,快到龙王堂了,折过这个海湾,松门的港口就在眼前。他们消息打探得也清楚,咱想要的那五艘粮船,就在松门港内。”总兵道,所谓娘娘宫、龙王堂,都是松门海边的一些海岛,大多地势偏高,上有小山。人们在岛上山中设立祠堂,便以娘娘、龙王为名,也是为了神灵保佑海上太平。
“那还犹豫什么?全军出击,直取那五艘粮船!”伦贵利高声喝道。
“可是侯爷……眼下这般风势,只怕再支撑一两个时辰,咱们的船也要撑不住了啊?”另一名总兵不禁担忧道。
“放屁!”伦贵利怒道:“什么叫富贵险中求?越是这样的天色,官府越不会防备,只要咱们的船一到,这些粮食必然易手!你们平日总说老子好赌,好赌怎么了?老子一路从广东到顺化,从顺化到这浙江,升官发财,靠的就是这个赌字!要不是每次打仗,老子都豁了命出去,老子哪有今日这泼天的富贵!这一万石粮食,老子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只要到了老子手里,明日这浙东三府,就要改个姓了!这般富贵就在眼前,为何还要后撤,就算死一二百人,沉几艘船,都值了!告诉庄有美,全速前进,包围运粮船!”两名总兵的反对,在伦贵利眼中便只是胆小怕事,难成大业。
“可是进禄侯,若是这时,大清官府的人就在松门埋伏,咱们过去,那岂不要被他们包围啊?”最开始说话的总兵问道。
“包围?那又怎样?!”伦贵利依然无动于衷,冷笑道:“大清官府几斤几两,你当我不清楚吗?咱们的人,是他们的三四倍不止!就算下了雨,火炮施放困难,就凭咱们近战冲杀,一样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告诉弟兄们,若是真有伏兵,只管冲杀过去便是!还有,跟庄有美说清楚,先把粮船围起来,之后咱们的船到了,再进去搬运粮食!”看着伦贵利这般自信,两名总兵又那里还敢再行劝谏,只得传令下去,继续前进。不过半个时辰,凤尾帮的船已经靠近了粮船,而松门星罗棋布的山岛之间,也已经挤满了海盗们的船只。
没过多久,港口中的运粮船便已经被十余艘海盗船围了起来,而伦贵利的大船也成功绕过了最后一个弯,直奔松门港口而来。这时港口中的粮船,却是一片沉寂,随着狂风在海中上下飘动,竟不见半个人影。
“去看过了没有,船上有没有人?”伦贵利眼看大功即将告成,也不顾暴雨,亲自走上甲板向属下问道。
“进禄侯,凤尾帮方才探过了,船上并无人影,想来是看到咱们大兵压境,那些伙计水手心中害怕,便都逃命去了。”一名总兵道。
“看这些船,在这般狂风之中,都能稳住,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船上装了足够的粮食!”伦贵利大喜道:“快!快叫咱们的人去卸货,两个时辰之内,这些粮食,咱们都要搬走!”他看海船形势,便断定船上装满了粮食,即便这次回归要逆风南下,有些损失,有一万石粮食的战利品,便也值了。一时激动,竟不觉港口中的海风,却比方才海岛之间猛烈了许多。
随着伦贵利一声令下,海盗们纷纷登上粮船,不一会儿,便传来了阵阵欢呼之声,看来船上不仅有粮食,存量应该还不少。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伦贵利大喜道:“再过一个月,不,半个月,这浙东沿海,就是老子的天下了!”
可就在这时,粮船上的欢呼声忽然沉寂了下来。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高兴了?前面粮船,发生了什么事?快,快找人过去看看!”伦贵利听着对面粮船声音不对,不觉有些担心,也连忙派了小船,过去打探粮船情况。
果然过不多时,小船便划了回来,船上帮众也是一脸惊慌,向伦贵利道:
“侯、侯爷,不好了!方才前队去看了粮船上情况,里面堆着的确是都是粮包。可……可拆开以后,前队弟兄却发现,这些粮包之内,一大半都是沙土!侯爷,照这样看,咱们是上当了啊?!”
“你说什么!”伦贵利一时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侯爷,这……小的就算死,也不敢骗侯爷啊?那些粮包打开之后,只最上面一层是米,到了下面,大概四五包里,才有一包是真正的大米,其他全是沙子。侯爷……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帮众支支吾吾的问道。
“他奶奶的……那个狗屁王八蛋,居然算计老子!郑天选,还有……一定还有那什么阮元!你们等着,老子见了你们,非扒了你们的皮,吃了你们心肝不可!”伦贵利暴怒着吼道,这番情形,确是大出意料,可先前自己所闻,都是船上装满了粮食。他在询问郑家众人时,也曾察言观色,只觉这些人护粮心切,应该做不得假,既然这样,这里的粮食又怎么会变成了沙子呢?
伦贵利却不知,当时阮元与郑天选定计之时,便已经暗授机宜,让郑天选打着买米的旗号去台湾购入一万石米,但装船之际,却只装两千石,其余船舱,都由沙土填充。这计议当时便只有阮元和郑天选二人知晓,随后台湾购米之时,部分粮船伙计得了郑天选密令,进而清楚船上并非全是米粮。除此之外,即便是阮家之内的孔璐华、杨吉,海军中的李长庚、岳玺等人,甚至前去给水澳帮报信的郑嘉,也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船上装的全部都是粮食,伦贵利又怎能得知其中实情?
不过伦贵利毕竟在安南作战多年,面对这般局势,虽然一时惊怒,却也很快平复过来,立即喝道:“告诉粮船上众人,不要惊慌,船上毕竟还有些粮食!快去一一看过,能拿多少拿多少!就算老子只拿两三千石米,这一趟也值了!”
这时,又是一阵大风径自从西面山上直扑过来。伦贵利惊怒之余,一时站立不稳,被这大风一冲,竟自失了平衡,一跤摔在船上。
“他奶奶的,这风怎么这样邪门!快,告诉粮船上众人,快些搬下粮食,咱们尽快后撤!”眼看风势不对,伦贵利终于产生了回撤的念头。
可是,他的决策来得太晚了。
这时的海盗船后队,正在被四面八方的暴风笼罩,几十艘船挤在海湾山岛之内,无不随风摇动。海盗们看着不知从何处就会突然刮来的飓风,一大半都已经不知所措,即便他们在海上生活半生,却也没几个见过这样的风暴。
海风之中,几艘木质较差的海盗船,已经渐渐抵受不住,只听“咯吱”、“咯吱”声响,桅杆开始松动。不过半炷香时间,这几艘海船上的桅杆便再也无力支撑,“砰砰”数声,倒在了甲板之上。
紧接着,又是“砰”得一声,一艘海船撞在山岛之上,顿时被山崖撞出一个口子,海水立刻倾入船中,海盗们哪里还敢留在船上,只发一声喊,便即落水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