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哥哥(他自有修行之道,身在何处...)
他们相携进了屋。
这简朴的房子, 在深秋的凉夜中有着融化冰霜的温度。
一家人围在饭桌前,桌上是早就凉透的饭菜。
许氏:“我去把菜热一下。”
秦咏按住她道:“不急,先听我说。”许氏是唯一的不知情人, 但她猜得到, 肯定出大事了, 否则丈夫不会那般丢了魂的模样。
许氏的确心焦火燎, 这会儿真去热菜, 能把饭菜全倒在锅灶下。
“到底怎么会事?”许氏忙问。
秦咏想起在冰湖听到的, 仍止不住一阵阵后怕:“徐家……”他把自己听到的说给许氏听,他说得慢,嗓子也哭哑了, 就是这样轻缓的腔调, 生生把许氏给说得而色苍白,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结满眼睫。
“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只因为他们儿子有仙缘, 就要害死他?
这是仙缘还是孽缘!
许氏听得浑身发抖, 无法想象倘若九儿没回来,倘若真的被他们害死……
不敢想, 她连想都不敢想。
秦九轻拍拍母亲的手背,道:“娘, 我没事。”
许氏转头看他, 还是后怕不止:“是、小谷救了你?”
他们的儿子他们了解, 从没学过凫水, 甚至还有些许怕水。
况且那冰湖的水冷如冰碴, 即便会凫水,吃了那样的寒气, 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肯定是另有机缘,才逃过一劫。
小谷就是他们儿子最大的机缘。
秦九轻把他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给父母听, 把他们听得更加心惊肉跳,等他们听到小白骨哭了,眼泪救了秦九轻的命之后,夫妻俩一人一个抓住小骨头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白小谷掌心烫烫的,有点不好意思:“是九大寂自己……”
秦九轻打断他:“没有你的眼泪,我哪有那样的力气。”
白小谷一想也对:大骨头还是很厉害的,值得被爹爹娘亲好生夸奖。
秦九轻又道:“小谷不能哭,他的眼泪中有他自己的命力,掉一滴少一滴。”
其实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但不这样说没办法向父母解释小骷髅的眼泪。
为避免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这样说一说好一些。
况且,小骷髅真的不能哭。
秦咏和许氏不懂什么是命力,但大体意思明白。
小骨头的眼泪很稀罕,能救儿子命,但对他自己也有损伤。
小骨头等同于拿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
这么一想,秦咏和许氏更加感激欣慰。
感激小白骨的付出,也欣慰儿子遇到了这般命运与共的爱人。
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许氏这才看到丈夫一片血肉模糊的手指。
秦咏有一双俊雅的手,肤色白皙,骨节细长,不过分阳光也不女气,瘦瘦长长的,最适合提笔写字。可现在他左手好几个指甲翻落,指尖血肉模糊,活像受了酷刑。
秦咏把手往袖笼收了收:“没事。”
儿子回来了,他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许氏心疼:怎么会没事,十指连心,这得多疼。
秦九轻早看到了父亲的手,只是方才的情况比起皮外伤更应该先让他们稳住心神。此时都说通了,无需再心焦,秦九轻从乾坤珠里拿出了伤药:“这药效有些强,爹你忍一忍。”
秦咏关心的是:“这药稀罕吗?还是你们留着以后……”
秦九轻:“有的是。”
秦咏松口气,把血淋淋的手伸了出去。
秦九轻用指尖抠了一点药膏,薄薄地涂在秦咏的手指上,他已经十分控制用量,可当药膏落下时,秦咏还是一哆嗦,脸煞白。
秦九轻动作加快,而且十分娴熟,眨眼功夫就把药膏涂好,薄薄的一层,恰到好处地顾及了所有创伤而。
许氏看得心惊,秦咏则疼得死咬牙关。
好在这药十分神奇,刚涂上非常痛,但伤口很快就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愈合,尤其是翻起的指甲,竟也长出了新的,不过盏茶功夫,秦咏那惨不忍睹的左手恢复如初,若非血迹还在,简直让人怀疑之前的伤口是错觉。
秦咏缓过劲来,他举着手翻来看去:“竟这般神奇!”
秦九轻:“只能治一些皮外伤。”
其实这个药在修真界是止血用的,修士们筑基以后基本上能够通过真气运转来愈合一些轻微的皮外伤,根本不用药。只是有时候出血量过大需要先止血,才会用这种伤药。
况且在修真界,但凡受伤,哪会只是皮外伤。
所以这药很寻常,然而再寻常的药放到俗世也有够惊世骇俗了。
眼看秦咏的伤好了,许氏松口气,又道:“我去热菜!”一家人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
秦九轻却道:“娘,等一下。”
许氏:“嗯?”她刚站起身,竟觉一阵眩晕。
秦咏连忙扶住她。
秦九轻已经找了个药丸喂到她口中:“驱寒避热的。”
这些年许氏早起贪黑缺衣短食的,本就瘦弱的身体越发憔悴,方才她穿着单衣在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早就寒风入邪,肺气攻心。她一直没什么感觉是神经绷太紧,等一切尘埃落定,这寒气涌上来,哪会不晕。
用了这药丸,一股清爽直达胸肺,阵阵热流包裹四肢,许氏的身体立时好多了。
眼看父亲和母亲都没大碍了,秦九轻才道:“儿子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下。”
儿子向来早熟,这般口吻也是时常有的,只是今天……
他们总觉得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或者不该用长大,而是成熟。
一个心智成熟且强大的成年人。
秦咏和许氏自然想到了十三年后,他们既欣慰又心疼。
儿子七岁早熟,二十一岁更加成熟稳重……
可二十一岁,也还是很年轻的年纪啊。
他们的孩子,是苦大的。
许氏温声道:“你说。”
秦咏也眼巴巴地看着秦九轻。
秦九轻:“我们离开皇安城吧。”
离开皇安城,离开秦家,离开这个没有丁点温暖的是非之地。
秦咏和许氏微怔,但很快秦咏便道:“我和你娘也想着再过几年,就和你商量下这事……”
秦九轻:“现在时机刚好。”
秦咏怔了下,还是问他:“你对世俗的功名……”
秦九轻摇了摇头。
其实见过方才的那些神药,夫妻二人已经明白,他们儿子早就踏上修行大道,早就不是俗世的普通人,功名利禄的哪里能比得上问鼎天道。
秦咏和许氏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失落,反倒是松了口气。
也好,离开秦家,离开皇安城,他们就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许氏想起那徐家,忍不住道:“十二仙山已经有仙人来选传承,我们此时走了,会不会耽误你的前程?”
秦九轻眼眸微垂:“不会。”
上回他七岁时,正是在这次挑选中去了天虞门,踏上修行路。
可这次他绝不会再去天虞门,也无意七岁就入十二仙山。
修行固然是越早越好。
可七岁入道,从此断绝俗世,再回首亲人故去,心魔终生难解。
秦九轻这次不急着入十二仙山。
他自有修行之道,身在何处皆是修行。
见儿子有主张,秦咏和许氏也不再多说,拿定主意道:“好,我们明天一早便离了皇安城!”
秦九轻看向父亲:“爹爹要如何向老太太辞别。”
秦咏一愣。
秦九轻知道父母心性单纯,想不了那许多事,他轻声道:“我们要走,但不能上偷偷摸摸离开,我们要走得正大光明,走得不留后患。”
秦咏看向他:“怎讲?”
秦九轻:“我掉进冰湖,一命呜呼,父亲会怎样?”
秦咏心一沉:“我定要和那贼人同归于尽!”他会先安置了诺儿,然后和那凶手拼个你死我活!
秦九轻:“大丰有律法,您也是有家族的人,怎能去和人拼命。”
秦咏一愣。
秦九轻:“明日一早,我高烧不退,命绝于此,您和母亲只管去主屋讨公道……”
秦九轻把计划说给父母听,秦咏和许氏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
若真成了,他们可以走得干脆利落,从此和秦家一刀两断,再无牵扯。
唯一的问题是,秦咏问:“你可以假死?”
秦九轻:“嗯。”说着他看向小白骨,小白骨和他心有灵犀,赶忙从乾坤珠搬出九大寂。
这一幕要说不诡异那是假的,凡夫俗子的秦爹秦娘吓了一跳。
秦九轻在成年的身体中睁开眼,看向父母。
秦咏:“……”
许氏:“……”
讲真的,能稳稳当当坐着,他们这心性也是异于常人。
秦九轻低声唤道:“爹,娘。”
只这两个字,距离感消失了,秦咏和许氏回过神来。
是他们的儿子。
那双眼睛,这个声音,是他们的儿子。细看五官,也依旧能看出儿时模样,只是就像小骷髅说的,他们成年后的儿子,过于英俊了!
秦咏站起身,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欢喜道:“当真比我帅!”
秦九轻:“……”
许氏噗地一声笑出声。
秦咏心里乐滋滋的,越看这无敌帅气的成年儿子越自豪,他站在旁边问道:“我俩现在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许氏瞪他:“老不羞的。”
秦九轻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其实是有些不安的,他怕爹娘无法适应,怕他们觉得是十三年后的自己抢走了他们七岁的儿子。
原来不会。
他放心了。
也许人是有一双能够看到灵魂的眼睛的,能看到挚爱之人的灵魂。
但是要用心去看。
他的父母看得到他。
无论时空如何轮转,无论经历怎样颠簸,他们心中有他。
他始终是他们的儿子。
白小谷骨看着站在一起的秦爹爹和九大寂,来了句:“大爹爹,小爹爹!”
一家人:“………………”
秦九轻把他拎过来放腿上:“不可胡说。”
白小谷自然而然地环住他脖颈:“哪里不对?”
秦九轻咳了下,给小骨头洗洗小脑袋:“以后在外而你可以唤我哥……嗯,兄长。”哥哥两个字到底是没说出口。
按理说小白骨比他年长,但真要按年龄算,那爹爹和娘亲都是小骷髅的重重重重孙辈。
索性不论年纪了。
按体态,小白骨至多十六七的样子。
小白骨忽视兄长二字,直奔重点:“哥哥?”
秦九轻:“……”
小白骨懂了:“哦哦,是不是要白天叫哥哥,晚上哥哥叫?”
秦九轻:“……………………………………”
这脆生生一句话,让屋里针落可闻。
孩子们的闺房乐趣,老父亲老母亲着实有点没耳朵听。
“咳,娘去热菜。”
“咳,爹去生火。”
这又是爹爹又是哥哥的……
天呐,儿子果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