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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明月出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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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儒生对着林邵点头以做回应,随后望向并肩而行的李青莲二人,笑着说道:“青莲,雪晴,好久不见了。”

    江雪晴虽然很惊讶来人是他,但对于此人的招呼也是回了一个恬静的笑容,并未言语。

    李青莲则是不同。

    李青莲冷笑道:“是好久没见,我还是低估了时间的魔力,大到让我不认识你了。”

    中年儒生王东床笑了笑,“我还是那个我,依然没有改变。”

    “我所认识的那个王东床,是那个爱书成狂的读书人,立志要为往圣继绝学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个甘为犬马的‘名士’!”

    中年儒生正是和李青莲、江雪晴齐名的“书圣”王东床。

    前半生嗜书成痴,不问世事,在当代家主逾发失望的目光下,以为会泯然众人矣准备放弃的时候,却一天之内从二品境界踏入一品第二境。

    成为山上之人经久不衰的谈资。

    世人这才知晓,原来读书也能读出第二境。

    王东床听出了李青莲话语里的嘲讽,也不生气,只是看向了一旁的天宁元佑皇帝宋汲。

    宋汲一身明黄龙袍,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头上一尊帝冕,看着这个曾经三度提剑闯入皇宫的李青莲,加上这一次,便是四次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

    哪怕先前宋汲对李青莲有再多的欣赏,可在年夜里被人硬生生的一剑劈开象征着皇家颜面的宫门,宋汲也是生出了火气的。

    只是面容上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见到正主来了,李青莲也不含糊。

    直接踏出一步。

    这一步有十里,直接踏出了金陵城。

    整片天地在这一步之下,猛然一阵震。

    “料青山略输我峥嵘,判江河略低我磅礴!”

    李青莲清澈的话音响起,不光是先前拦住李青莲的林邵数人,包括刚刚现身的宋汲和王东床和四个穿着灰色衣袍的暮年老者,以及最后慢悠悠走来的太师齐天罡,神色各异,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悬在半空的白衣男子。

    他们都以为见到这么多人之后李青莲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

    不过很快便又释然了,李青莲又岂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李青莲。

    只见李青莲抬手,再翻掌,天地之间随着他的这一举动也变换了起来。

    整座金陵城里所有修士甚至是客居于此的游侠,手中的兵器无论是刀枪剑锤,都发出一阵一阵的颤栗之声。

    犹以长剑最为突出,蠢蠢欲动好似下一刻便要离鞘而出。

    任凭剑主如何压制都无法让它停止长鸣。

    高空之上,作为始作俑者的李青莲手掌猛然一握。

    一重重青山虚影在他身后缓缓浮现,随之而来的还有汪洋的江河。

    水流众生。

    万重青山巍巍,百川江河潺潺。

    李青莲的身形不变,可看起来就好像是高山仰止一般,群山万壑与江河湖海都要比他矮了一头。

    正对应了先前李青莲说的那句话。

    青山略输我峥嵘,江河略低我磅礴。

    群山之后,一轮明月从山头缓缓升起,最后悬挂于高空之上,与当空的明月一起倒映在江河之中。

    众人抬头望之,仿佛两轮明月互相争辉。

    而李青莲的那一轮明月,还要比真正的明月更明亮更圆。

    好一副明月出天山!

    双月争辉,青山高耸连绵不绝,百川入海,明月悬江,俨然一副绝美的画卷。

    而李青莲一袭白衣胜雪,更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仙人,烨烨生辉,让人只看一眼就无法忘怀。

    从李青莲翻掌,到明月出现,也仅仅不到一息的时间而已,却恍然过了许久。

    不论是站立在身旁的江雪晴,还是与李青莲相对而立的王东床,或是齐天罡,甚至是天宁皇帝宋汲,望着这骤然出现的明月,眼神都不由得一滞。

    要知道他们当初踏入一品的时候可没有这番波澜壮阔的景象。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象?

    敢让日月换新天,敢教天地沉入海!

    江雪晴抚琴的手一顿,悠扬。霁月清风般的琴声也应此而乱,却不去在意。只见她的眼角有泪痕浮现,脑海翻腾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她恍惚依稀间见到了十多年前在东越潮头放浪形骸狂傲不羁的少年。

    只得在心头喃喃自语:“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王东床和齐天罡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不同寻常,随后齐天罡感叹道:“在剑道气运薄弱如雾的时代里,还能有人以自身天赋将剑道推衍到如此地步……剑道未必不如天道啊!此番当给世间修士敲响警钟,既然剑道能如此,那其他三千大道呢?他这一番举动,看似稀松平常,可无疑是在拆了三教的祖师堂。”

    “从今夜起,世间剑士又要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齐天罡作为天宁的太师和钦天监监正,世间虚无缥缈的气运在他眼里是有迹可循的,知道当今天下气运散落如何。

    剑道式微已近百年,所剩气运已然不多,而其中的绝大部分尚存于剑阁的剑冢中。

    而若非剑阁阁主,是绝不允许踏入剑冢之中的。

    造成如此境况的,除去剑道盛极而衰之外,天道重于三千大道的理念深入人心。

    俨然形成了一种万道皆下品,唯有天道高的观念。

    可天道再高终有顶,天人高坐名曰仙。大道却似乎永无止境,天人又何须高高在上。

    所以齐天罡才有此感叹,毕竟不靠剑阁的残缺气运便能感出如此超然的异象来,以剑道媲美天道的,世间也许仅此一人罢了。

    今有旧人乘风来,一袭白衣上云霄。剑出惊龙三千里,放声高歌笑三教。

    王东床笑着附和道:“只能说,一品之间,亦有差距。”

    神情淡然,完全没有一丝急促。

    齐天罡笑眯眯的看了王东床一眼,“你们这一辈的人,可没有一个是寻常之辈。”

    同王东床一辈的人很多,但值得齐天罡赞誉的人,却不多。

    很不巧,这座金陵城,就有六人。

    王东床道:“前辈太看得起晚辈了。”

    齐天罡摇了摇头,“如今同你一代的那么些人中,除去已经身故的嵇康,杜伉,就属你和黄月天,吴道玄三人最让我看不透。”

    王东床正色道:“其实丝毫不夸张的说,前辈的想法正好和晚辈不谋而合。只是李青莲如今,变成了我最看不透的人。”

    “哦?”齐天罡很是意外,在他看来,李青莲行事高调张扬,也是最有傲气的一个。

    他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去使用什么阴暗的手段,堂堂正正。这种风格在今晚就极为明显。

    明知会有人防守,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并且不遮掩剑气,就是要告诉城里的人,他来了!

    手提三尺剑,大袖揽清风。

    前三次进入金陵城也是如此,丝毫不掩饰自己那满天的剑气。

    “我看不透的不是他的为人,而是他的境界实力。如果说今晚之前我还觉得自己能够和他短时间抗衡的话,现在只怕是不行了。”

    齐天罡只是笑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读书人的拳头比起剑修来说,总归是要小上一些的……”顿了片刻,扭头望了望天际的白衣,又说道:“倒是忘了,李青莲其实也是个读书人。”

    “那依着前辈来看,李青莲此番过后,多久能更上一层楼?”

    齐天罡捻了捻发须,瞥了一眼这个少年时便能够写出三分入木字迹的读书人,有些不怀好意的说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还要来问老夫作甚!”

    王东床抱笔在胸,有些悻悻然,“前辈见过的世面总归要比晚辈多上那么几十年的,或许给出的答案更准确一些?”

    齐天罡笑骂道:“拐着弯说老夫年纪大?”

    虽然如此,老人还是清楚的吐出几个字。

    却在王东床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王东床感叹道:“走上三教路子的剑修都如此恐怖,真不知道那从未见过的纯粹剑修是何等光景?”

    齐天罡道:“天晓得。”

    王东床抬头望天,“是啊,天晓得。”

    远方,李青莲倒持青莲,分别看了一眼天和地,便抬手作了一个后仰饮酒状,好像是真的在饮酒一般。

    与天地对饮。

    一连三杯。

    天地间响起沉沉低语:

    我这人向来恃才傲物,不惜苦楚。借了瑶池三杯琼浆玉露,便弃下世间忿忿,只管行路,无问归途。

    一杯过情关,蹚离散。于结发厮长生,同分离赋和弦。奏百世千回人不变,换千回百世各婵娟。

    二杯篾皇权,舍富贵。于陋室阅金经,同孤胆虎离山。我以傲雪欺尽贫寒,我以风骨换得心安。

    三杯历经我心路,自然人世最上乘。于鸿蒙开天地,于荒芜开江海。何所为,何所为,我偏以我心任作为。

    独独一个我,便先干敬这风流千千次,万万回。

    天地为之一静。

    恢宏的剑光如细雨,纷纷落下。

    是已,今夜过后,江湖上走动的剑客变得多了起来。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嘴上衔着一根狗尾草,腰间都挂有一个酒葫芦,过江就摘下葫芦饮一口,不管其酒优与劣,不管滋味烈或冽,神色胜似饮琼浆。

    ……

    蜀州。

    一位面黄枯瘦,手捧泛黄古旧书籍,身上衣裳有些破败的老者原本正坐在巨石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书,却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转头望向了天际,望着那三百年浩然正气汇聚成的天幕,苍老的脸庞尽是唏嘘之色。

    随后带有一丝欣慰的笑容,“看来是要比意料之中的要快上一些。剑道汪洋,方有一颗定海明珠。灌之以浩然气,疏之以修心禅,聚之以无为身,心意一至,此剑之下,皆是众生!”

    身旁一位穿着袈裟的和尚也第一时间停下手里转动的念珠,同样望向了老儒生注视的方向。

    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浩浩荡荡的气息。

    然后接过老儒生的话,感慨万千,“李施主的气象辉煌,一身剑气更胜月光,秀口一吐,便是半个苍茫。剑道有如此人物,当真是上苍眷顾!”

    老儒生呵呵一笑,“主持也心动了?”

    佛家音宗主持的湛静禅师摇了摇头,“这是慧能师兄的缘劫,贫僧岂有插手此间的道理。只是有些羡慕起慧能师兄罢了。”

    老儒生儒家掌教孔玄放声大笑,“是劫亦是缘,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羡慕起他来了。看着一副心无挂碍的样子,行事总比我们慢半拍,这次却走在我们所有人的前头,现在只怕是睡梦中都能笑醒。”

    湛静主持也是微微一笑,他和心宗的慧能禅师虽说在争着佛门魁首的位置,但是也只是教义理念之争,无关劫数。

    自然不会去做有损劫数之事。

    此番看到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兄率先自己走出一步,心里还是替他高兴的。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正跪坐在蒲团一手转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还颂着经文的一位白眉老僧倏忽间张开惺忪的双眼,穿着一件一看就很有年份的红色袈裟。

    眼睛睁开的同时,两手也停下念珠和木鱼,嘴中念念有词的经文也停了下来。

    身后正疑惑自己师父为何只念到一半就停下了的小沙弥微微皱眉,他记得在师父心里,不管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停止对经文的颂念。

    前些年哪怕是那位居九五之尊的天下共主来了庙里,正逢师父诵经。按理说应该早早前去迎接才是,可师父不急不缓的把经文颂完之后,才去接见了皇帝陛下。

    要知道,那个时候皇帝陛下已经在门外等待了几个时辰了。

    本以为皇帝陛下会大发雷霆,可没想到只见他和声细语的同自家师父告罪,不得已打扰了师父的清修。

    小沙弥觉得这位皇帝陛下能够在春秋那么多的国家里脱颖而出,最后坐拥万里江山,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沙弥还没感慨完,就双眼瞳孔一缩。

    前方入定的师父周身出现一层青光,这青光极为耀眼,小沙弥觉得比夜间的烛光还有亮堂得多,只一眼就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青光随后缓缓汇入师父的体内。

    最后形成一个和师父身形差不多大的莲花。

    与此同时,师父座下的蒲团也散发出一层金光,接着就是一朵金色莲台缓缓形成,托着师父的身体缓慢升高。

    小沙弥惊讶之际,老和尚已经站起了身,从莲台里走了出来,嘴里唤着佛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恭喜李施主佛法大成。”

    小沙弥努了努嘴,师父又在说那些玄乎又玄的话语了,和让他每天诵读的经文都不一样。

    还记得刚刚进庙里的时候,师父就是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隐约只记得什么佛祖舍利之类的。

    后来接触了佛经之后才知道这些都是佛家的通用术语。

    可即便如此,师父每次陪着他走上那座塔的时候,说的明明不是经书上所写的那些。

    ——

    而金陵城里,从不参与宴会,刚刚和衣准备躺下的中年儒生本来是坐在床榻上,抬眼忘了一下天际,从他的视角里什么都看不见,默默沉思了片刻,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本书来,翻开,从中撕下一页纸,最后放到燃烧的烛火下焚尽。

    炊烟袅袅之下,不难看出那本书上空无一字,接口处有着看不清楚的破落痕迹,一眼就看出是被撕毁了不少,原先看起来应该是厚重的一本,如今却只剩不足三分之一。

    想必是经常如同今日一般,撕下来焚毁。

    中年儒生把书本放回柜子里,慢慢的走回床榻上,烛火摇曳而熄,静默漆黑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很奇怪,给人一种欣慰和眷恋以及不舍三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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