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剑谱
李楚歌先去了三师兄太初真人的倩女峰。
李楚歌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看着那么伟岸的山峰要叫倩女峰。
直到有一天在太初真人的房间里翻到了一些画着小人的书籍,看着上面婀娜多姿尽显媚态的女子图案李楚歌才明白了为什么。
刚一进门就看到太初真人在假寐,李楚歌知道太初真人肯定没有睡着,但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他的时候,太初真人已经先开口和他说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每次回山之前要去多喝点酒。”
李楚歌点头,太初真人以前倒是和他说过这些技巧,他也实实在在的喝了些,“我喝了酒的。”
“那你身上的胭脂味还这么浓,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先前在大殿的时候几位师兄弟没有点破罢了。”
李楚歌低头在自己衣袖上嗅了嗅,这才发觉哪怕有酒味掩盖一些,味道确实还是有些浓郁。
不过李楚歌只是摊了摊手,表示无所谓。
太初真人看着他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只是好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那些人都还好吧?”
李楚歌也不疑有他,“好呀,好得很,吃嘛嘛香,翠儿姐她们和上次去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就是那个徐姐姐遇到了一个当年和她夫君一样愿意积攒家当赎身的人,多多少少有点伤神了。”
太初真人闻言,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目光深长。
李楚歌之后还把他遇到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其实他每次下山回来都会来太初真人这里唠嗑几句。
与太微真人等人想比,就是因为太初真人最能聊到他的点上。
太微真人为人虽然和蔼,但是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李楚歌虽说不惧,但还是有些发怵的。
太清真人又是个修行狂,每天都在钻研道法神通,想要见他得去经楼里,李楚歌早些年天天抄经书,对经楼有些麻木了。不过正是因为太清真人如此,他才成为桃花观里修行一道上走得最远的人。
太初真人则是个百事通,什么奇闻异事江湖艳事都能从他口中听到,所以最是深受李楚歌和知了等人青睐,闲着没事就缠着太初真人讲讲。
而太始真人和太霄真人则是一个沉迷于剑,一个痴迷于丹鼎,除开这两样之外话不多,哪怕是遇到了也没那么多话说。
太极真人则是整天和太微真人待在一块,都是他们要找李楚歌的时候才会出现,不找的话人影都见不到。
“小七,你喜不喜欢翠儿姑娘?”
小七是李楚歌的六位师兄喊他的,他在黄龙真人门下排行第七,与最年轻的五师兄太始真人都差了五十多岁,所以几位真人都喊他一声小七。
“怎么好端端的问这个?”不过李楚歌还是笑着回应道:“喜欢啊,翠儿姐对我可好了,而且又很温柔,多才多艺的。”
太初真人看着他的傻样就知道答案了,笑着提点道:“你那只是好感,而不是喜欢。它们是不一样的。”
李楚歌疑惑道:“好感不就是喜欢吗,还有什么个不一样法?”
太初真人打了个响指,露出一副高人风范的样子,“如何区分自己对她是好感和喜欢。”
“好感是看着不烦,喜欢是烦了也想看。”
“比方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所有人你看一眼都觉得烦躁无比,可有一个你所认识的女子走到你身旁,你感觉不到烦躁,那么你就是对她有好感。而你喜欢的人,就是哪怕你心里再如何烦闷,她只要出现,你的视线就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太初真人的一番话和先前翠儿姐的很相似。只是听起来更为精辟一些。
不愧是老油条,姜还是老的辣。
太初真人说完叹了一口气,“翠儿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年龄太小了。”
李楚歌一副看着禽兽的模样看向太初真人。
太初真人知道他想着什么,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李楚歌低声说道:“难不成徐妈妈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声音虽然很轻,修行中人的太初真人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煞有其事的说道:“你还小,不清楚情有可原。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李楚歌愣在原地。
然后就挠头问道:“那少妇有什么好的。”
太初真人捻着有些发白的胡须,笑眯眯的说道:“简单给你取个例子吧。”
李楚歌正襟危坐,静待下文。
太初真人道:“你和少女在一起,她总是面红心跳,你和少妇在一起,她总是能让你面红心跳。”
“说得再清楚一点,你拍一拍少女,他可能会问你干什么,可是你拍一拍少妇,她会什么都不说就挺起了身。”
李楚歌呆若木鸡,这显然有些超纲了,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够承受的。
李楚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三师兄你若是不修道,只怕去山下定是俗世的情场高手。”
太初真人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当情圣当腻了再上的山?”
李楚歌半信半疑,“真的?”
太初真人肯定道:“假的,我上山之前当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觉得自己有道资,正巧遇上师父下山,就屁颠屁颠跟着他上山修道了。”
太初真人又道:“其实我方才以为你会说我上山之前是不是个采花贼。”
李楚歌表示,我先前就有过这种想法,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太初真人这么说李楚歌就认真的问了一句,“真的不是?”
太初真人摇了摇头,“你别看我现在这么邋遢,没上山之前你师兄我说一句气宇轩昂都毫不为过。”
“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书上不是都写着嘛。”
“哪本书写着?”
“自然是我辛辛苦苦收集锁在柜子里的那些书籍。”
“可那些书籍六师兄说了是春宫图。”
“别听你六师兄乱说,他那是想借我的书看我不给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这些书可是我的宝贝,将来要留给我的宝贝徒儿知了的。”
“那个,三师兄。”
“咋了?”
“我就不是你的宝贝了吗?”
太初真人瞥了他一眼,立马点破,“你也想看我柜子里的宝贝书籍?”看到李楚歌点头之后,太初真人颇有些奸笑的意味,“可以是可以,不过得加钱!”
说起这个李楚歌就不乐意了,“当初不就是不小心翻看了你的厢房发现了几本春宫图吗,你都已经扣了我好几个月的例钱了,还要什么钱啊!”
太初真人满头黑线,生气道:“要不是你大声宣扬,别人怎么会知道我藏有春宫图?你知道你这一行为对我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我还嫌你赔的不够多呢!”
李楚歌悻悻,试探的问道:“那要不,你答应给我的十六岁生辰礼我不要了,咱俩一笔勾销,如何?”
回答他的是太初真人一个极具威力的“滚”字。
……
李楚歌回到自己的小院,躺在硬板床上,看着桌子上燃烧着的油灯,拿起今天师兄们给的东西。
“《天心决》……”
随意翻看了一下,知道这是道家的一种内功修心法门。不同于江湖上流传的内功心法,而是一种修行心境的技巧。
修力先修心。
李楚歌盘腿,按照书中所说,牵引着气机在自身的几处经脉行走,最后再汇入心脉,周而复始。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传来,如同久旱逢甘霖,李楚歌脑海里的杂念也纷纷消失,只觉得很惬意,神清气爽。
运行了整整三百六十个周天,起身到窗前四处看了一下,目光所及变得比之前更远也更清晰了不少,听力也有明显提升。
“也不知道师兄从哪弄到的……”
走回桌前给油灯添了些许灯油,感受不到丝毫睡意的李楚歌伸了伸腰,拿起另外一本书仔细看了起来。
《剑道真解》。
李楚歌对那本剑谱并没有太多兴趣,却对这本《剑道真解》情有独钟。虽说不少东西晦涩难懂,太始真人都一一对其做着批示,还在一旁添加自己的心得和建议,让李楚歌看得入迷。
“站剑,走剑,坐剑……”
“站剑多为出剑,停剑,剑势凶猛迅捷,如天雷轰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剑谱第七页所记载的冬雷震震便是深含站剑精髓……”
“……”
“走剑为行剑,重身法行走,攻势连绵不绝,如大雨滂沱,倾墨而出……桃花观剑谱里所记载的剑法没有得行剑精髓的,倒是李青莲的青莲剑歌有一式‘笑倚东窗白玉床’道尽行剑风流……”
李楚歌看到这里侧目,把一旁本来不甚在意的剑谱打开,入目并非什么高明剑招,而是一排精美的小篆。
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李楚歌有些失神。
脑海里出现了画面,一位青衫风流剑客放声大笑,御剑过大江,江底水怪蛟龙心悸不已,生怕被这位风流剑客一剑劈开大江,叫它们身首异处。
青衫剑客不断行走江湖,问剑天下。多少英雄豪杰,铁胆儿郎败在他的剑下,无不心悦诚服。
多少仇家忌惮他的剑,隐而不发。这样一位无敌于江湖的风流人物最后却因女人而剑心蒙尘,难掩唏嘘。
李楚歌不知道写这本剑谱的前辈到底经历了什么,留下了这样惊醒后人的话语。李楚歌不再多想,翻到第七页,《剑道真解》里所说的那一招“冬雷震震”。
剑谱描绘的图案很清晰,连气机运行路径都标注得很详细。李楚歌看了那么多的剑招并不白看,对剑道也有充分的了解,心里倒有些跃跃欲试。
李楚歌弹指作剑,照着剑谱上的描述,气机汇入行经的经脉,一股肃杀的气势从剑指中散发而出,并拢作剑的双指微颤,微弱的雷鸣声响起,并拢的剑指似乎长出了灵性,想要飞出去。
而且这情况越来越激烈。
李楚歌可不想变成残疾,把气机缓缓一收,雷鸣声随着气机的消失而隐去。他有预感,刚才那一剑若是全力施为,以他现在八品的剑道修为,杀掉一位七品修道士绰绰有余。
“倒真是差点错过宝了……”
一想起这一剑,就懊悔自己方才生起对剑谱不屑的念头。任何一件东西能被人当成宝并且留存到今日,并非没有道理的。
“冬雷震震是站剑,刚才喷薄欲出的威势已经有所体现,确实对得起冬雷这个比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走剑呢,大雨滂沱,连绵不断,可惜这本剑谱未存有行剑的剑招……”
李楚歌若有所思。
“青莲剑歌……笑倚东窗白玉床……”
“看来有必要向李叔叔讨要个一招半式了……”
李楚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几位师兄的视线下,这几位难得的聚在了太始真人的小院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映照着李楚歌小院的影像。
鹤发童颜身形壮硕的太始真人率先出声,“楚歌天资一般,可这剑心,倒是通明得很。”
剑心通明。
本就是一个剑士最需要的东西,只有剑心够纯粹,剑道一途才能走得更快更远。这倒是与道家的修力先修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太极真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看向的正是李楚歌小院的方向。
“五师弟所编排的剑谱,小师弟能够立即吸收、学会,靠的不是天资聪颖和头脑思考,而是他对剑法的一种直觉,一种能轻松洞悉剑法精髓的直觉,这种直觉也正是剑道天资如五师弟般出色也未能拥有的东西。”
“五师弟当年若是也能有如此直觉,又怎会因为那一剑的风情而为情所困,这么多年负剑在身却从不出鞘。”
太极真人一向对太始真人不太友好,说出的话也有些重。
倒不是两人之间有着什么仇怨,只是因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毕竟在他们六人中,天资最好便是太始真人,应该走得更远一些才对。
这段话对太始真人的冲击不小,效果显而易见。太始真人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说出来。
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道自己这位四师兄的性子,典型的外冷内热。如今太极真人命数已至,太始真人就不愿意和这位师兄拌嘴,低头沉默。
满屋的寂静。
对于当年的事情,他们都知之若深,一个本应腾龙在天的天才如今画地为牢,走不出心里的那座囚笼。
只是大家都放在心中,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开口说出。倒是太极真人今日一反常态,声色俱厉的对着太始真人说教。
太清真人是太微真人外众人的师兄,如今太微真人不在,自然是到他充当和事佬。只见他摆手,好似在驱散这满屋的阴霾,接过太极真人的话题,往下说道:“楚歌不仅仅靠着这个直觉,能够一看便会,还要归功于他遍观百部剑经行成的自我反应。掌教师兄这么些年罚楚歌在经堂里抄写经书,又故意把剑经移到经堂里,定是算到了楚歌会对这些经书感兴趣。”
“我们当年断定楚歌已无修道之材,掌教师兄却早已另辟蹊径,为楚歌铺好今日的路,十几年前布下的棋局,一个比一个神。”
要是李楚歌在此处听到太清真人这么说,一定会给他竖起大拇指,直呼这个马屁拍得好,拍得响。
几位同门师兄弟沉思。
如果这是掌教太微真人十几年前就已经下了的一盘棋,直到现在才开始落子,那这盘棋下得有点大了,大到连他们都有些变色。
众生如棋。
专注于炼丹的太霄真人却是神色平静,轻声说道:“既然掌教师兄十余年前就已经布下棋局,而今日才开始落子,那李青莲和楚歌的出现,应该就是启动这一盘棋的神之一手。”
“既然是十余年前就已经铺下,那么大师兄的对弈的人……”
“谢安石。”苍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几人连忙对着这道苍老的声音行礼,喊道掌教师兄。
老者的身份不言而喻。
太微真人继续说道:“从十五年前谢安石带兵踏破西楚国门的那天起,这盘棋就已经开始下了,也是谢安石率先下的第一手白子,而原先对弈的人也不是我。”
“我与谢安石都是身不由己,他不下这盘棋,在他攻破西楚国门的第一个春天,他谢家满门可能就与西楚皇族一同消失了。”
“而我,如果不接这一盘棋,荆蜀两州就不会如此平静,所以我们两人,明知这是一盘双败棋局,却也不能不落子。”
其余几人听得心惊肉跳,原先以为就算身在局中也能安然抽身,现在听得自家掌教师兄如此解释,饶是心性修为最高的太初真人也是有些心悸。
“可是师兄走后,谁来做这个棋手?”
太微真人会走,这个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虽说有些不应景,但是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已经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太微真人和蔼一笑,开口说道:“收官无敌,西楚风流。”
众人了然。
太极真人笑道:“谢安石布下这么一个局,他会不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执棋者?只怕这是个连环棋。”
太极真人是最常和太微真人弈棋的人,两人棋力相差不多,一想就知道了太微真人的落点,也明白谢安石不会看不出来。
太微真人不多说,环视着几位师弟,目光最后落在了太极真人身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命数不好。
这就是造化啊,粗绳专挑细处断,厄难偏寻苦命人。
太极真人摆了摆手,以示宽慰,便先行离去。
这场关乎桃花观命运的对话也在寥寥几语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