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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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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森先生抚摸着怀中柔顺的猫咪, 他的英文听起来如此流畅。

    “中国女孩,”埃森先生说,“我不是和你商量, 这是交易, 一桩对你而言十分划算的交易。”

    景玉没有说话。

    她意识到,埃森先生和克劳斯先生完全不同。

    他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你认为怎么样?”埃森先生放下猫,他的脸终于出现在光明中,目光锐利, “我猜测,你和克劳斯应当签订了某些协议?他想要塑造你?”

    景玉挺直脊背,她不卑不亢地望着埃森先生:“是的。”

    据声称, 浅色系眼瞳的人,在黑暗中的视力要比深色瞳优秀很多。

    景玉不太能确定这条信息的真假, 但克劳斯先生在晚上的时候的确不需要太强烈的光线。

    而埃森先生坐在暗处,景玉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此刻的想法。

    埃森先生却能清楚地看清她。

    “如果你能治愈他,”埃森先生身体前倾,他说, “我会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景玉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她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无,”埃森先生坐回去,暗淡光线下, 他眼睛中的绿看起来都没有那样明显,“只要你能使克劳斯开心。”

    -

    平安夜的餐食格外丰厚, 啤酒, 白葡萄酒, 啤酒烩牛肉、甜菜椰子汤、加了鹅肝酱、有叫不出名字生菜搭配在一起的沙拉, 还有德国人必不可少的酸猪蹄和一些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特色菜肴。

    餐桌上, 基本上都是陆叶真和景玉聊天,她们用中文交谈,克劳斯偶尔会说上一句话,但从始至终,埃森先生都没有参加他们的话题。

    景玉已经能感受到了,这对父子间的隔阂。

    克劳斯将景玉下午淘来的小音乐盒用精细的工具拆开,重新清洗一遍,仔细观察里面每一个细小的零件,试图找出小音乐盒坏掉的原因。

    景玉盘腿坐在床上,她在阅读一本上了年头的书,泛黄的纸张,厚厚的封面,金边镶嵌,景玉试探着用指甲用力戳了戳,发现这应当是真正的金子。

    这本本身就像童话故事中存在的书籍是格林兄弟所做的故事集,19世纪初,这对为接下来三百年内儿童提供睡前故事的兄弟,游遍德国中部,收集了无数的德国传说,在1812年首次出版了童话书。

    这本德语书籍上用的词汇都很简单、便于理解,景玉看了一会,里面有些她没听说过的童话,还有篇关于饲养龙的小故事。

    居住在高塔中的国王用金子骗来龙,拿走了龙的心脏,将龙永远囚禁在高塔上。

    这个故事没头没尾,难怪没有被后来的《格林童话》收录,景玉合上书,裹着毛毯,凑过去,认真看克劳斯的手工制作。

    克劳斯戴着金色细边框的眼镜,这让他瞧上去比平时更加内敛克制。他拿了一个只有景玉小拇指粗细的小螺丝刀,顶头的钻头几乎和耳饰针一样精细,正在小心拆卸着一枚零件。

    景玉问:“先生,可以修好吗?”

    克劳斯说:“试试看——刚才读了什么故事?”

    景玉说:“《穿花衣的吹笛手》、《莴苣姑娘》、《奇幻森林历险记》……唔,还有龙和国王的故事,龙好惨,被挖掉了心脏,还被关在高塔上,只能被迫接受投喂。”

    克劳斯的镜片上有着流光一样的光泽,他用柔软的丝绸擦拭着音乐盒龙尾巴下藏着的玫瑰花,将褶皱中藏着的灰尘一一抹除。

    他说:“龙不是最爱金子和珠宝吗?”

    景玉回答他:“不是的,先生,龙更渴望自由。”

    克劳斯没有回答,他将零件重新组装回去,原本有些灰尘的玻璃球被他擦的闪闪发亮。

    克劳斯先生还把里面的小龙干干净净,现在,这个藏好玫瑰的小龙,正神气地捧着大把钻石和钞票。

    景玉兴高采烈地拧紧发条,放在桌面上。

    里面的龙缓缓地转起来,最简单的音乐,致爱丽丝。

    景玉翻来覆去玩这个八音盒玩了好久,她忍不住夸奖克劳斯先生的心灵手巧。

    克劳斯并不怎么谦虚地享受着她的恭维,他坐在景玉身后——从后面看,更像是景玉坐在他怀中。

    他将景玉黑色的头发拨开,放在一旁,低头触碰着她的后脖颈,在上面留下草莓痕迹。

    当克劳斯触碰到她墨绿色的裙子后,景玉放下八音盒,手掌心贴上克劳斯金色卷发。

    墨绿下是将陶努斯山和韦斯特林山分开的莱茵河,绿林青草,焦灼的金色小鹿在溪边饮水,莱茵河波起浪生,潮流源源不断。

    景玉从克劳斯口中学到一个单词。

    The little death.

    La petite mort.

    小死亡,小小死。

    -

    在农历新年即将到达的时候,景玉向克劳斯申请回家。

    她向学校方面也申请了一周的假期。

    “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在过年的时候,要为祖先供奉香火,”景玉说,“先生,我是我祖父以及妈妈唯一的孩子。”

    克劳斯看她,他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景玉说:“您可以扣除我这部分的工资。”

    克劳斯松开手,他问:“你要回去多久?”

    “一周。”

    克劳斯沉默两秒:“你让我想一想。”

    景玉犹豫两秒:“我必须得回去,如果您认为这种行为很不合适,可以多扣我一部分——”

    “甜心,”克劳斯身体往后倒,他坐在椅子上,沉静地注视她,“你觉着我是那种狠心阻止你回家探望的人吗?”

    景玉说:“是——”

    克劳斯:“回答’是’扣200。”

    景玉:“——完全不可能的。”

    她隐约听出克劳斯的画外音,眼睛闪闪注视着他:“先生,您同意了?”

    克劳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先将你的阅读报告和作业完成,等我检查合格后,你才有机会回家。”

    景玉心心念念要回家,剩下的四五天,她卯足劲儿疯狂学习,几乎是超额完成了克劳斯规定的工作量。

    克劳斯给了她假期。

    没扣钱,带薪休假。

    景玉开心到爆炸,她买了头等舱,舒舒服服地睡回青岛。

    白天简单收拾房间,去店里购买一些香烛、纸钱、过年时候用的对联、窗花,现在禁止放鞭炮,景玉也不敢放,只买了些其他年货,分量不多,装满了一整个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些。

    晚上景玉就快活多了,她直接跑去“酒彪子街”,点了辣炒蟹、海菜凉粉、蛤蜊,开了两瓶啤酒。

    啤酒屋里还有个人在弹木吉他,唱着景玉没有听过的一首民谣。灯光映照着人脸都是红的,景玉拿着小酒牌去换了酒,朦胧间,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

    啤酒屋在这儿开了十几年,老板认识她,笑吟吟的,抹了零头,用青岛话问她:“大嫚,咱这儿啤酒好哈还是德国鬼子的啤酒好哈?”

    景玉响亮地回答:“咱们的!”

    啤酒屋老板就喜欢她这样的回答,临走前,还拿打包盒装了些腊肠、炸丸子之类的年货,叮嘱:“大玉啊,回家路上慢慢的,注意安全。”

    景玉就住在附近的小区,她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回去,晚上的台东是青岛最热闹的地方,各种找乐子、淘货的年轻人挤在这里,卖唱的小伙子抱着吉他弹的火热。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热热闹闹,景玉踩着路边的积雪往回走,天上只一轮残月。

    她的生物学父亲在第二天拜访,景玉关上门不见面。

    对方为了什么而来,景玉心里面清清楚楚,多半又是听珍妮玛士多姐弟俩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仝亘生把自己卖出去过,现在又要腆着脸准备摆出父亲的架势来指责她了。

    农历二十八,仝亘生终于消停了——他得回乡祭祖,祭奠那个给他“根生”这个名字的贫困故乡,祭奠吸干景玉外公钱财才修建起来的大祠堂。

    景玉不认。

    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继承仝亘生那“高贵的、不能断根”的姓氏。

    景玉独自费力地贴着春联,她的身高不够,贴门联和横幅的时候比较费力,必须踩着大椅子。好在对面的邻居也在贴,一声令下,把自己正在读大学的185高个儿子直接送给景玉,帮她贴。

    邻居是今年刚搬过来的,景玉和人聊了许久,才知道对方姓王,帮她贴对联的叫王及,就读青岛大学医学院。

    巧的是,俩人读的高中还是同一个,同一级学生,英语老师也是同一个。

    不过班级离得远,彼此间没怎么聊过天。

    俩人聊的颇为投机,王及不仅帮景玉把对联贴好,还顺带着帮景玉清扫了天花板角落里的灰尘。

    只不过,他临走前,不小心将蓝牙耳机落在景玉家中。

    景玉在喝了一杯水后才发现这件事。

    为了表达感谢,景玉翻翻自己的行李箱,在给对方送耳机的同时,准备再送一些德国买的香肠。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铃响。

    景玉只当是王及回来找耳机,毫不设防地打开门,声音清脆:“王及,你——”

    黑色羊绒大衣内是同色系的平驳领西装和马甲,暗灰色衬衫、领带系的端正。

    克劳斯金色的头发好像照亮了这一方声控灯不太灵敏的区域。

    他看着景玉手里的蓝牙耳机和香肠:“这么晚了,要去拜访别人吗?”

    克劳斯语气如此自然,就像他们中午刚刚见过面。

    景玉指了指对面:“给邻居送耳机,他不小心落在我家了。”

    “哦,邻居,姓王,”克劳斯摘掉黑色的手套,露出青筋凸起的手,礼貌地问,“隔壁老王?你说的那个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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