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名字
“如何这般看着我？不该更崇拜一点吗？”弯弯笑眼中的冰冷散去，又流露出那股子吊儿郎当的神色来，“本将军，可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踏仙途！”
可陶薰等人却笑不出来。
纵是他们从未见过踏仙途境界的修士，也十分明白——踏仙途不该是这样的。
修士修炼，最开始读的《基础修炼手册》上，就重点强调过一个词：“抱元守一”。
抱元守一，灵力、神识，都该追求一个压缩极致、合而归一，从而以诸多量变达成质变，使人的躯壳改变成仙神的躯壳、人的灵力凝练成仙神之力、人的神识延伸成仙神神识般广阔。
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立羽现在这般，浑身上下的灵力不断溢出，仿佛一个被扎了许多小孔的气球，正无法阻拦地慢慢瘪下去。
立羽的视线从陶薰等人带着担忧的面容上一一扫过，然后挑眉：“哦，你们还没找到我最爱吃的那种酒酿圆子吗？”
陶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吃吃吃，吃了那种酒酿圆子，他身上的那些伤难道就能好不成？
陶薰将手上还有的药石全数拿了出来，按在了立羽身上：“快吸收！”
素行乃是得道境，炼制出来的药石应是对踏仙途有效果的。
立羽摇了摇头，将那些药石全部塞回了陶薰的乾坤袋中：“没用的……我该走啦！”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回去一趟。”立羽面上闪过怀念，仿佛看见了一直存在心底的画面，眼神极温柔，“我想在最后的时候，能看到飘飞着桃花的水乡小镇，能在柳树下、小河边、青石板小路上，吃一碗接着了花瓣的酒酿圆子。”
“你明明应该先治疗！”
可那轮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月亮，已往他心中的圣地飞去了。
“我们也去吧！”逢昕轻轻地解释道，“鬼族的死亡，有两种——魂飞魄散，执念消散。立羽他……”
逢昕回头看了一眼半隐在迷宫森林中的芮摩城：“他的执念，就是毁掉玄魅。”
“可玄魅明明还剩很多个！”陶薰要气死了，“他就杀了一个小头头，就觉得自己干掉了一个大势力？”
“对哦！玄魅可是在每个大陆都有的呢！”辛熙然终于知道了立羽最喜欢的酒酿圆子是怎样的了，可完全没有得到答案的欣喜，急切道，“得快点告诉立羽将军才行！说不定消散的执念就回来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咳！”
一旁响起了略有些疯狂的笑声，有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用气音说道：“他说的、没错！玄魅、已毁！”
是倒霉鬼。
布月鸣发现倒霉鬼的傀儡之道与自己相同的时候，就直接毁掉了倒霉鬼的丹田，又将倒霉鬼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现在，倒霉鬼已是全身骨折、经脉寸断，出气多进气少了。
“手握玄魅最高层法门之人已死，咳，其余的不过是小喽啰罢了！”倒霉鬼努力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口，仿佛想要给将死的自己最后一点尊严，“至多一日，他们就全都会变成傀儡……死人的傀儡、咳、不过是、不过是活着的尸体罢了！”
“死人的傀儡？”
陶薰脑中猛地想起布月鸣所修傀儡之道，一条清晰的线将所有一切串了起来：
“让傀儡与自身修炼同一道法的玄魅，全数是芮摩岛主为自己准备的傀儡？所以，玄魅也好，布家也罢，都宣扬修炼传统傀儡之道，视布师姐那般创新傀儡道的修士为异端、只因她无法成为那唯一一人的傀儡？”
常悦若有所思：“因此，无论玄魅们是否被炼成了傀儡，命运都在修炼传统傀儡术之时注定了？那其他创新傀儡之道的“异端”呢？如你一般的玄魅，总不可能是少数。”
倒霉鬼表情奇异，嘴巴裂开，发出拉风箱般的笑声：“呵呵呵呵……当然是被我杀了。”
倪鸿摸了摸下巴：“完全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是个狼灭。”
——修炼不被允许的道法，玄魅们当然会尽力瞒着最高统治者，但如果最高统治者身边的人也与他们修炼同样的道法……人群自然而然会被聚集起来，如此，有能力继承成为“下一个芮摩岛主”的人，就能够被一网打尽了。
“我也不想的……”倒霉鬼不再理陶薰等人，他呆呆地看着墨蓝色的天空，望月明亮的光在他眼中绽放，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日思夜想的人，所以爆发出了浓烈的情感似的。
倒霉鬼的喃喃在风中飘散：
“第一次用尸体炼成傀儡后，我就知道，再回不去了——歪道傀儡师，无法操控灵物制成的偶人！”
“……为什么会这样？傀儡道，难道不是一种艺术吗？追求自己的艺术，不拘于材料的限制，寻找制作最好的傀儡的办法，有什么错？那个人，明明不是我杀的啊！”
“不要太过深入！不要完全沉溺！傀儡之道不能成为生命中的一切！听哥哥的话……一定要辅修另一个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道法！”
“正道传承不继，带动歪道道法缺失……正歪天平，必须倒向一方！这才是我变成歪道的真相！”
“再回不去了！再回不去了……”
倒霉鬼像是在对着妹妹/弟弟自述着经历过的事，后来激动起来，除了警示妹妹/弟弟外，又带上了不敢置信的疯狂，到最后，已经神志不清了。
倪鸿叹了口气：“原来，他是因为研究傀儡之道研究得太疯狂，连尸体也炼制了，所以才成了歪道的吗？”
“但人死后就算变成鬼族，也再感受不到尸体所受的痛苦了——他没有因为企图他人的尸体而杀人，也没有尝试将别人的灵魂和尸体一起炼制成傀儡，按理来说，这算不上歪道——那些医修学医时，不也要解剖尸体进行研究？”玉诗诗皱起眉。
逢昕作为老牌得道境强者，与歪道共存于倾颐大陆两千多年，持续打探之下，倒是多少知道一点原因：
“这就是他所说的正歪天平的缘故了。天道正歪，是能用正歪天平衡量的：天道偏向正道，则天平倒向正方，偏向歪道，则倒向歪方，不存在完全平衡。可这许多年来，歪道一直致力于改变天平倾向，慢慢地，就出现了许多偏向歪道的混乱——正道修士稍微行差踏错，就没了改正的机会，无法再回到正道的路上；正道修士为私欲杀人，但只要没有靠此修炼，就能被原谅，依旧被判断为正道……歪道正在侵蚀正道，天平，已经逐向歪道偏移了。”
“偏移……歪道……呵呵呵呵……”倒霉鬼疯狂的笑声虚弱到几不可闻。
陶薰等人听明白了逢昕话中的含义，再结合倒霉鬼所说的自己的经历，心中都升起些怜悯。
“可惜了！”陈艺珊感叹。
这明明是个连傀儡的脸色都要细细雕琢的、极其热爱傀儡之道的人，却成了正歪天平偏移之下的牺牲品。
若他一直走在正道之中，山川河流都能经手炼成偶人，又如何会见到几个活人、一点点尸块，就兴致勃勃地往前冲？若他是个正道，一定拥有无比光明的未来吧！
“原来，我们捉住的歪道，早就已经不能感化了吗？”辛熙然心中一紧，“这个消息，得通知给其他大陆才行呢！”
“在那之前……”倪鸿的语气难得正经，蹲在了倒霉鬼身边，“兄弟，你也算帮过我们，可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灵力刺激了倒霉鬼的大脑，让他清醒地听到了这句问话。
倒霉鬼笑了笑，看向倪鸿的眼神不再如看尸体一般，反而露出一点温和：“我的名字？我、我叫……布荫。”
他的眼中有晶莹闪过：“我还以为，我会成长为树，荫蔽家族，保护妹妹，伴她成长……”
可一切在那个好奇实践的午后面目全非。
布荫仔仔细细看过陶薰六人。
生命的最后有布萌的师弟师妹们陪着走过，大概是他成为歪道以来，最为幸运的事了吧？
他的妹妹啊，有这样一群师弟师妹，想来也已经成长为不需要哥哥保护的强者了吧？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萌萌。”
布荫闭上眼，他的身影渐渐虚化，最终湮灭，彻底融入了空气之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木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个一直在倒霉的倒霉鬼，结束了他倒霉的一生，回归于天地了。
也许回归于天地，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这样一来，无论他最重要的人在何处，他都能陪伴在她的身边了吧。
“他魂飞魄散了。”逢昕说道。
“难怪……他被我们抓住后，一直都只是试图逃跑，而不是放出所有傀儡死也要拉我们其中一人垫背，完全没有歪道的样子。”
“他最开始就有成熟的合作计划，是想了很久的吧！”
“一开始就能发现我们的位置，却故意示弱被抓。”
“时不时露出破绽让我们折腾一次，其实是想凭借着这个让我们相信他吗？”
“稍微一威胁就竹筒倒豆子般把秘密交代了，太狡猾了。”
“身在曹营心在汉，真是……”
当时不觉，现在想起，却尽是破绽。
陶薰六人低下头，对布荫离开的地方行了一个时揖：“布师兄，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