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以后，您也是我妈

    临行之前，李随子去见了林荷。这么长时间不见，林荷肉眼可见的衰老。即便她还保持着基本的优雅，但是仍然能从她的一举一动里捕捉到疲惫的痕迹。她的行动迟缓而又呆滞，却又努力着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异常。她一面招呼着李随子随便喝茶、拿水果吃，一面又窝回沙发里发呆。

    “小荷阿姨，怎么开始喝起来茶了。”李随子试探的问道。其实，她是想知道，林荷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才让她的变化如此之大。

    “这日子啊，我想过的平平淡淡一点。我老了，也喝不下你们年轻人喝的东西了。”林荷说话的语气，就像个耄耋老人。

    “您还年轻着呢。这日子过得平淡，也就没意思了。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和生活过招吗。”李随子把手抚在林荷手上，关切的看着她。

    “随子啊，我对不住你。”林荷的脸色变得悲伤起来。“我曾经答应过念征妈妈，把韩念征当作自己的儿子养。可我没照顾好他，我不仅没让他念完高中，我甚至…我现在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念征他妈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可我伤心是活该，你不该伤心啊，随子。”林荷原本就像是装进密封塑料袋中的要涨出的水，紧紧绷着，而随子的话语就像是一根尖细的针，轻轻一挑，她的情绪就决堤泄出，眼泪成串儿的往下掉。

    “小荷阿姨，你别这么说。”李随子看着她哭，心里也一阵难受。“念征他不懂事，这事不怨您。我们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咱得把自己过好不是吗。再说了，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我也爱着念征，爱一个人就是会为他伤心，这都是必然的。”

    李随子拿面巾纸给林荷擦眼泪。她一直觉得林荷是一个女强人，无论是在行事风格上，还是在她的思维方式上。但今天，她才发现，即使她和念征妈妈感觉上那么像，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虽然能在林荷的眼里捕捉到凌厉和判断，但其实她是一个会为自责而长久无法走出的人，她的内心是有脆弱和柔软的，是需要有依靠的。而念征妈妈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温柔如水，但实际上她的内心十分刚强勇敢，坚韧如同磐石。

    “我就是怕念征出事，我怕他这么一声不吭的，万一有个好歹，我们都不知道。”林荷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鬓角的头发一丝一缕的飘在耳畔，泛着银光。

    “不会的，阿姨。您也知道韩念征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医生都说他好了，他就还是最初的那个他，他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脆弱。您得相信念征，也得相信日子会越过越甜的。”李随子这话说给林荷听，也说给自己听。“阿姨，念征不在，我就是你干女儿。我上大学去了，您就来我家和我妈聊天儿。我妈这段时间放年假了，她也听我说了念征的事儿。”

    林荷带李随子去祭拜韩念征的母亲。这段路，林荷闭着眼都能找来。是她，在自己一贫如洗的时候，照顾着她的自尊心支持她走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也是她，在自己受欺负受压榨的时候毅然决然帮她寻求公正。她把自己当亲姐妹一样关心爱护，也像对家人那样报喜不报忧。直到她和韩平离婚那天，自己才知道她一直都遭受着韩平的酒后家暴。

    林荷有一次跪在她的墓碑前哭了。一想到那些往事，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疤痕？为什么就没问过她有什么烦恼？如果那天拉住了韩平，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李随子把林荷从地上扶起来。

    “阿姨，我和小荷阿姨来看您了。”李随子轻声说。照片上的她，和现实一样温柔。“小荷阿姨因为念征的事情费了很多心，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朋友，对吧？我想，您应该也不希望她把身体累垮。”李随子顿了顿，把花放在墓碑的前面。“从今以后，我会替小荷阿姨分担那些让她难过的事，就像对自己妈妈那样对待她。还有，我也会好好照顾念征，如果，如果念征还喜欢我，想让我照顾他的话。”李随子鞠了几个躬，以表尊重。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吹的鲜花摇摆。包装纸之间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一句肯定，就像是一声回答。

    这天是李随子要离家上学的日子，妈妈和林荷都来送行。“妈，我走之后您得多关心小荷阿姨啊。”李随子在妈妈耳边悄声低语着。

    “哎呀，知道啦，你别操心这个了，在那头把你自己照顾好，听见没有？”妈妈轻轻掐了下李随子的胳膊，叫她认真听自己讲话。

    “我知道啦。”

    排上安检的队伍，李随子招呼着让她们回去。她看见妈妈的眼圈红了，林荷阿姨一边拍着妈妈的后背，一边自己也拿起手绢来擦。她把头一回，装作没看到，实际上自己的眼泪也模糊了视线。直到安检完，她都没敢再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的人影直到消失成一个点，再到看不见后，妈妈和林荷互相抱着哭成了两个泪人儿。那种画面任谁谁都会感到心碎。

    即使林荷没有孩子，但她是真的把李随子当成了女儿。从她看李随子第一眼，她就喜欢这孩子，喜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的聪明，喜欢她的成熟。如果不是她，自己的伤感就没处宣泄，也不会想主动去宣泄。

    “随子妈，你真的培养出了一个好女儿。”快餐店里，冷静下来的林荷对着随子妈妈说道。

    “我没什么功劳，都是靠随子自己。”随子妈妈的头发还因为眼泪粘附在脸上。她朝林荷笑着说：“以后啊，你也是随子妈，就叫我林莉吧，说来咱俩还是本家呢。”林莉相信李随子的眼光。她知道，是李随子认准了的人，一定是真心觉得值得交往，否则她不会一味对他们好。这股犟劲儿，还和随子嘴里的那个男孩子正经挺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