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请你来当我的眼睛
容逸不知道拟态出的人类形象是否能真实地表达出感情, 但她看艾蓦生的脸，呈现出一种可以说是“我无法跟你解释”的便秘表情。
容逸：“……生气了吗？”
艾蓦生赶紧摇头，示意自己要组织一下语言。
“该怎么和你说……”他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你好像有点误解我和游戏的关系了。”
“游戏并不是我的家, 只是我的——工作单位。”
“有多少人对自己的工作单位真情实感呢？”
容逸：……
虽然是个npc，但他还是蛮懂人情世故的嘛。
“要说我为什么会在游戏里，只是为了谋个生路。”他像个沧桑的社畜, 看着潮起潮落感慨：“做一天boss摸一天鱼罢了。”
怪不得，一个出现几率明明应该很低的随机boss能跟着她走遍副本, 这是非常以公谋私的摸鱼了。
“所以如果你想把我单位搞垮的话，容容——”艾蓦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白色的药膏, 大概也是从商城买来的什么药膏，打开散发出一股清凉油的味道。
“我可以帮你。而且我可以跳槽。”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舀起一小块粘稠的膏体, 轻轻抹在容逸被人鱼消化网腐蚀出的伤口上。
伤口上的粘液已经干涸，药膏直接作用在血肉中，冰凉刺痒。
容逸笑了, 接过他手中的膏药, 自己在伤口上随意涂抹起来。
“你要跳槽去哪里，还有第二个‘游戏’在招boss吗？”
艾蓦生伸过手，舀起药膏，温柔地涂抹在她够不到的肩背处：“为什么一定要去游戏呢？你们公司难道不需要我这样的高级智能ai吗？”
“樊星泽会把你复制个百八十份, 从高性能计算机到扫地机器人里都放一份看看效果, 再把你从开头到尾解析成碎片的。”容逸感觉到艾蓦生触碰在她皮肤上的手指, 依然是和章鱼一样，潮湿冰凉。
他现在对“樊星泽”这个名字已经习以为常，淡淡说：“他不会的。”
“而且我相信有他加入，游戏肯定会被成功破解。”
“这么有信心呀。因为他是你‘师兄’”容逸调侃道：“师从is的艾蓦生同学？”
在曾经装人的岁月里，艾蓦生谎称过自己是这位名师的学生, 也就是樊星泽的师弟。
“你怎么会想起用这个身份的。难道is在你们npc中也这么有名？”
闻言，艾蓦生上药的手一顿：“容容。”
“嗯？”
“帮我给樊星泽带句话。”艾蓦生没头没尾地说：“就说，注意——”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痛苦地皱起眉头，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
容逸吓得站起来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不是这个游戏最厉害的随机boss吗？还会有东西能伤害到他？
“npc严禁向玩家泄露系统底层规则。”空荡荡的岛屿上忽然回响起冰冷的机械音：“npc 999999违反相关规定，即将封禁其力量、技能。”
是了，能伤害boss的，只有游戏规则本身！
容逸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慌了神：“什么意思？小艾？”
艾蓦生蜷缩起高大的身躯，从牙缝里艰难憋出几个字：“离……我……远点……”
他的肩背开始诡异地，不规律地起伏，像一只快要漏气的气球，或是被人任意捏扁搓圆的橡皮泥。容逸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只能听话退开，一边用言语安抚：“没事的，你不用勉强，维持人形很困难的话就算了，我不嫌弃你！”
艾蓦生：“……那你……别看……”
“不看，我不看！”
容逸恍然觉得自己在和什么妖怪谈恋爱，现在妖怪要现出原型了。
她背过身去，听到身后仿佛果冻爆出包装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艾蓦生痛苦的呻-吟。
“小艾？”她担忧极了，忍不住转过身来——
沙滩上，巨大到整座岛都几乎放不下的粉色巨型章鱼，正从身体里弹出最后一条触手，疲惫地，软趴趴地盘踞着，粗长的触手直伸进海水里，圆润的脑瓜上，湛蓝硕大的眼珠子泪水汪汪地看着她。
“你说好——不看的——”章鱼不知道用哪里发声，发出了和艾蓦生一样沙哑低沉的嗓音。
容逸听出他声音里的委屈，深吸一口气。
这只是她的席梦思，她的男朋友，她的艾蓦生。
用不着害怕。
她走上前，轻轻趴在章鱼柔软滑腻的皮肤上：“我自己男朋友，看看怎么了？”
被触摸的章鱼皮微微缩紧，粉色的大脑袋上隐隐浮现出红晕。
“哦……那我……我……带你回去……”
说完，巨大的触手从海水里升起，将她柔软地包裹起来举在空中。
大章鱼滑动进海水里，还是像来时一样，把容逸托在可以触碰到海面的舒适高度，迅速往深海游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容逸似乎觉得承载着自己的触手越来越窄，越来越小，水面下原本潜在深处几乎看不见的章鱼大脑袋，也逐渐可以看见。
触手又缩小了一些，容逸往回缩了缩快要掉进海里的脚。
没错，艾蓦生——在缩小！
当章鱼缩小到一艘救生艇那么大的时候，容逸看到了曙光女神号。巨型邮轮如一朵坚硬的乌云，一丝光线也没有地矗立在大海中央，是深蓝天空背景上一片深黑的剪影。
艾蓦生把她带到罗画月他们藏身的轮机房舷窗下时，容逸只能堪堪坐在他圆乎乎的脑袋上。只有人胳膊长的触手卷起一抔海水，精准甩在了窗户上！
“啪！”
轮机房内，老人警觉地睁开眼，推开窗户，四下观察，一低头，发现了扒在游轮外壁的容逸。她头上顶着已经缩小到只有帽子大的艾蓦生：
老人“嗬，这么快，崽都生了？”
容逸：“……”
雷蒙德刚从ice的致命打击中醒来，就得干活。
“我发现了。”他用藤蔓哼哧哼哧地把容逸和小章鱼从舷窗拉上来：“在这个队伍里，我如花美男，就是个苦力。”
为了给他们腾地方，罗画月缩进狭窄低矮的管线通道里。那地方也只有她的娇小身材待得才不算憋屈。
张海洋好奇地研究容逸脑袋上的艾蓦生：“这是什么？加利福尼亚面蛸？”
艾蓦生缩小到大约20厘米左右的样子就不再变化了，此时安安静静待在容逸头顶，跟个玩偶似的。
张海洋手贱地戳了它一下，看是不是个活的。
容逸忙把他手打开：“干什么？这你不是见过？我男朋友啊。”
张海洋：“……”
艾蓦生发出和外形不符的沙哑声音，礼貌地向他伸出一条粉嫩触手：“你好，我是容逸的男朋友，之前没来得及打招呼，真不好意思。”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张海洋握住触手，轻轻摇了摇，憋出几句场面话：“……章鱼……是非常聪明的头足纲动物……拥有三个心脏、两套记忆系统……你男朋友，恩，很出色。祝福你们。”
容逸：不会夸可以不夸，犯不着硬夸。
船舱壁上的邮轮地图又增添了新的细节，是罗画月根据今晚他们深入船舱的细节补充的。
空白的部分越来越小，驾驶舱的位置也就越来越明确。
罗画月打着哈欠：“容姐也回来了，咱们要不要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再去探一探？”
ice想到了那些美人鱼，浑身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缩进老人身旁的破布堆里：“要是那些东西再来，我们血条都还没回满，还能再逃出来一次吗？”
雷蒙德精神仄仄，似乎是被ice打懵了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喃喃着：“我不懂，明明今天白天很快乐呀，怎么快乐还会是假的吗？”
老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用鱼竿有一下没一下打着他脑袋：“傻孩子，快醒醒，你怎么还在梦里呢？”
容逸虽然也有意趁着夜色获取更多情报，但看着大家疲惫的精神状态，也知道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休息。
只是，艾蓦生变成了现在这个没有一点战斗力的样子，让她的危机感陡升。
越是拖延，他们就越是危险。必须要快！
她碰了碰头顶的小章鱼：
“艾，你之前买给我的那个豆汁味儿的功能饮料，还能再来一罐吗？”
小章鱼调出npc面板，触手在上面灵活地点触：“可恶的游戏，把我账户都冻结了。”
它两条触手一摊：“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了嘤。”
沙哑低沉的男声撒起娇来杀伤力十足，容逸干咳一声，把他从头顶抱下来揽在怀里，躺进自己的角落。
没办法，只能先休息，等体力恢复，明天再做打算。
怀中凉凉软软，容逸终于没再做男朋友变成章鱼哥的梦。
因为今晚的梦中，他变成了一团粉色的桃子味儿麻薯。
他们陷在橘色的夕阳中，接吻的感觉就是吃到了一口香甜软糯的麻薯。桃子味儿里包裹的是芝麻馅儿，亲一口，就露馅儿了。
“容容。”露馅的粉嫩的麻薯一口沙哑低沉的成年男声，缱绻深情：“我露馅了，不可爱了，你还爱我吗？”
容逸舔了舔嘴角黑糊糊的芝麻馅儿：“爱。我是那种只看外表，肤浅的人吗？”
“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麻薯激动极了，又软又黏地攀上来，对着她的嘴狠狠亲了上去！
被柔软的糯米糕团糊住了口鼻，容逸体会到了爱的窒息：“……松……松开……要憋死了……”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憋醒了！
睁开眼，还是一片漆黑。是天还没亮吗？
容逸往脸上一摸，才发现小章鱼正攀在她脸上努力往上蠕动，遮住了她双眼口鼻。
怪不得她喘不上气。
她把小章鱼扯下来放在头顶，舷窗外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容容。”小章鱼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你昨晚发烧了，我想给你凉凉额头。”
“但是你出汗太多了，我扒不住，总是往下滑。”
容逸一摸额头，果然有小章鱼特有的湿滑冰凉。她感觉到身上一片汗湿后又干掉的冰凉。
可能是骨折的原因，昨晚烧了起来，不过在小章鱼的物理降温下，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体温，就是身体还残留着发烧后的酸软。
容逸心中一片温软，手指勾了勾小章鱼已经温热的触手：“谢谢你呀。”
一抬头，才发现除了她，其他几人早就醒了，排排坐着看她和小章鱼的互动。
罗画月：“容姐和姐夫感情真好。”
张海洋：“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容逸老脸一红，赶着他们出去钓鱼填饱肚子。
被游戏规则惩罚禁锢了力量的艾蓦生无法再帮他们一条条挂鱼，因而黑鱼上钩的概率又恢复到老人熟悉的“极低”，亏得现在钓具先进，才在中午前钓到了足够几人吃饱的黑鱼。
甲板上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欢乐派对，船舱里也一定充斥这各种乱花迷人眼的休闲娱乐活动。
睁着眼睛进入，必然会被迷惑到失去理智。
“我可以把现有的地图背下来。”罗画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闭着眼睛走到船舱深处，然后用手摸索到驾驶舱。”
ice啧了一声：“太难了。就算能摸到驾驶舱，你是能闭着眼睛找到海图，还是能闭着眼睛驾驶邮轮改变航道？”
“要不我们还是等晚上？姐妹，你不是说你男朋友杀了好多人鱼吗？晚上会不会安全很多？”
容逸一摊手：“确实杀了很多，但我不能肯定那就是全部的人鱼。再说，还有个恶灵船长你忘了？”
张海洋靠在船舷上，努力克制自己的晕船感觉：“被迷惑也不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感觉我们都是慢慢被牵制着失去理智的。画月，要不你必要的时候还是睁眼，让雷老师给你栓个藤蔓，一有不对劲你就拉，我们把你拽出来。”
雷蒙德神思不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cue自己，就恩了一声。
老人干巴巴地笑：“你们说的法子，我就试过，确实能在最后关头拽着绳子把自己拽出来。我就是用这种方法探索到邮轮大部分结构的。”
“但是后来我发现，一次次进去，一次次看见，久而久之，就算闭着眼睛进去，只要走到那儿，我的脑海里还是能浮现出曾经见过的景象，还是会陷入迷幻失智的状态。”
“我无法走到更深处，不得不放弃这种探索方式。”
罗画月沉吟片刻：“我们可以换人。a先进去，探索一段出来；b把更新的地图背下来，再进去，就可以探索更深……如此反复。”
“刨去已经没法更深入的爷爷，咱们有四个人，应该能探索到驾驶舱了吧！”
她期待地看向容逸。
容逸抚着唇思索，慢慢摇头：“……还是冒险。砝码太大。”
她扫视几人：“在这个副本里面，理智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保有理智，我们就算从外面把船舱一点点拆了，也能找到驾驶舱的位置。”
张海洋笑了：“容姐，你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这是下下策，动静大，对工具的要求也高。”容逸把小章鱼从头上捧下来，凝视着他湛蓝的眼珠：
“你不是玩家，对吗？这里的npc不但不会蛊惑你，甚至会害怕你。”
小章鱼用触手挠挠脑袋：“我的力量被游戏规则锁住了，他们还怕不怕我，我不确定。但副本的力量和我同源，的确伤不到我。”
容逸满意地点点头：
“寻找驾驶舱，只要眼睛不看就可以了。我有性价比更高的方法。”
她看一眼船舱金碧辉煌的入口，闭上眼，把小章鱼往头顶一放：
“小艾同学，开始导航。”
“左转，注意脚下门槛，跨大步一点……对。”
“右边有个门，没锁，推进去。”
“台阶上行，五，四，三，二，一，扶栏杆转回，继续上，六，五，四，三，二，一。”
……
艾蓦生对她的导航服务，从微信里的文字版，到副本里的无声现场版，再到现在的现场有声版，已经是业务熟练，节奏契合。
容逸闭着眼睛却犹如能看见一半，速度一点也不慢，渐渐走到了已知地图的最深处。
“下面往哪里走？”小章鱼问她。
容逸听着身周觥筹交错的声音，这里是昨晚上他们最后到的那个大厅，看来白天的功能是宴会厅，十分热闹。
“驾驶舱应该在船舱的最高处和最前排。”容逸说：“但是我们的甲板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船舱高处有大排的玻璃窗。”
“有可能是用了单向玻璃。”小章鱼说：“如果这个副本有意隐藏驾驶舱的位置，那必然不可能让你们一眼就看到它在那里。”
“我觉得按照一艘船的逻辑来说，驾驶舱肯定要在视野好的地方。”容逸往上指：“最上面一层我们还没有探索过。小艾，我们往上。”
“好。”
小章鱼引导着她，穿过灯火酒绿的花花世界，穿过声色犬马的锦绣欢场，一步步往上。
周围越来越寂静，只有容逸的脚步声，和小章鱼低声的导航。
“这里没下面那么华丽了。”小章鱼湛蓝的眼睛依旧澄澈，始终保持着清醒理智。
“前面，一直往前走。”
“摸到一扇门了吗？拧开把手。”
“嘎吱——”
门开了。
“这里很朴素，但很宽敞。看起来就是驾驶舱。”小章鱼说：“保险起见，还是不要睁开眼睛。”
“往右转，一直走，摸到玻璃柜，打开……”
“这里面放着的是海图吗？”容逸问。
“不是海图。我刚刚看了下这边的航行系统，挺先进的，海图应该都是电子档。但是系统需要密码。”
“柜子里是航海日志，不知道有没有记着系统密码。”小章鱼回答：“日志很多，你从左起第一本开始。”
容逸按照他的提示，摸到了最左侧的本子，抽出来，一页页翻给小章鱼看。
“我读的很快，你完全可以翻的再快一点。”小章鱼温柔地说：“量子波动速读那种。”
容逸：……
她把日志翻得哗哗响，很快就翻完了一本。
在小章鱼的“量子波动速读”下，他们飞速翻阅完了大半柜子的日志。
“等下！”小章鱼忽然喊住她：“往前翻两页。”
容逸往前翻了两页，听到小章鱼低沉沙哑的声音念：
“乘客们快要找到返航的方法了。可是我并不想返航。我是个糟糕的船长。”
“我也是个糟糕的爱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我的爱人，游荡在这片死亡的海上。”
他话音刚落，容逸便听见身后传来男人克制着愤怒的低吼：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加利福尼亚面蛸：又称为烙饼章鱼，萌萌哒章鱼（对就是这个名字），周身橙粉色，主要分布在白令海、北大西洋以及太平洋外海，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品种，身形滚圆娇小，只有18厘米左右（所以容姐也可以说：我的男友18厘米（bushi）。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搜一下相关报道和纪录片，这个小东西真的超级可爱，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用触手捂住眼睛（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