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月光
正所谓，彼之毒药，吾之蜜糖。
旋转楼梯一路向下，尘川等巫师脸色愈来愈不好看，然而，走在队尾的唐五眸子里却浮现出浓浓喜色。
你敢信吗？封印它居然在松动！
如果精神力能恢复，尘川此等巫师就是个渣，不过就算没有，前面这几个现在也一样是渣。
“牛爆，你的实力还有几分？”
走在中间的甜藤儿身子软弱无力，两条小腿抖的厉害。
“没了，空空如也。”
耿直汉子的嗓音回荡在楼梯井内，即将走到底层，仰头再看，上方一片混沌好似下到了地狱深处。
“莫说你等了，连我这老家伙都成了废人，这下好了，再多人下来，都架不住老唐一根指头。”
尘川轻轻跃到地面，凝神看向唐五，对方面无表情，可以肯定的是，此片诡异环境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地底空间宽广异常，火把微弱的光芒照不了多远，耳边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知是何物在快速爬行。
奇怪了。
黑石山顶部到山脚目测应有三百米之高，而今下来百米，充其量是在半山腰位置，理论上来说山体直径不会超过五百米。
可众人朝着某个方向一口气走了半个小时，却愣是没瞧见山壁。
黑暗中细碎的脚步声愈加繁密，间或有尖细的叫声和小兽彼此间撕咬打闹的扑腾声，三名巫师心头惴惴，紧紧簇拥在唐五身后。
从下到地面至今，少说走了三、五公里，地势不断下倾，坡度不陡，感觉却十分明显。
“老唐，要不然我们回去先，现在我打不开储物戒指，真想放几颗照明弹看看包围咱的是什么野兽。”
牛爆追悔莫及，准备下来时他多拿出一支备用火把，以及一柄用惯了的开山锤，现在倒好，四、五十斤的铁锤以前感觉像根草，而今却成了负累，扔又不舍得扔，背在身上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回不去了，你现在在相境之中，类似于迷阵，不然怎么可能走了几公里都摸不着山边？”
唐五嘴角微微一翘，羊陵侯绝对是个天才！
此人也许在开凿山外阶梯时发现了黑石山的奥秘，建好宫殿后一边沉下心来感悟本心，一边开始往山腹中深钻。
这条笔直的竖井肯定原本就有，楼梯是羊陵侯另外修造出的，此人的心性属实可怕，下到一半时精神力已经逐渐恢复，可他硬是没有中断，直至把最后一道台阶凿完。
能布设相境的道者不多，此道法对实力高于自己的道者并无太大威慑力，即便是困住对手，没什么杀手锏的话也是枉然。
然而山腹内的相境却依势而建，无需布设者主导，生生不息，即便有人侥幸逃出去，已布下的道法也不会消失。
羊陵侯这么做，也许是顺手而为之，亦有可能是想遮掩什么，究竟是何意图，目前暂时不得而知。
“迷阵吗？你能不能破的了？”
牛爆不晓得什么是相境，但老唐一说与迷阵相仿，他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了巫术的巫师，还谈什么破阵把脚走断也休想出去。
“羊陵侯的实力与我相当，但底蕴却强出咱太多，这地方只会困人而不杀，故而更加难以找到破解之法。”
唐五也头疼，此相境更像是布设者的恶作剧，耳中听到的群兽脚步声、嘶叫声皆是幻象，目的就是让进入之人神魂崩溃。
困人与杀人的难度自然相差悬殊，难度越高者，漏洞就越明显，相对低端些的破绽反而更不易被人察觉。
“风好大，不会是到了出口吧？”
尘川只觉着越往前走，刺骨的寒冷就越难抵挡，仿佛出口设在了极寒的北地，让人控制不住的直打冷颤。
“出口？呵呵，你想多了……你们三人尽量往回退些，那风对你等而言有害无益，再往前走恐伤及性命……另外，野兽是压根不存在的幻觉，唯一要担心的，是进入此阵的其他人。”
三巫师瑟缩如鹌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回首再看，老唐一人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转瞬间就没入黑暗之中。
老唐说是什么‘相境’，应该不会有错，他和羊陵侯同为外来者，可信度极高。既然说野兽都是幻象，几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顾虑，至于其他人，只要进来了，都得变成弱鸡，相较而言，就算没有老唐在身边，牛爆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狠人。
风越来越大，已经到了风眼近前。
“啧啧……问心舟管理层好大的手笔，竟然直接挪移进来一眼天然风泉……”
狂风肆虐，疾速的气流从拳头大的风泉里喷薄而出，寻常之人莫说走到近处，方圆五十米开外再凑近半寸都难如登天。
这不是普通的风，富含精神力，对道者而言是大补之物，但本土巫师却畏之如蛇蝎。遥想当年异能时代刚成天王时，唐五曾去过蓬莱岛风洞静修，二者性质类似，但高下之别有如云泥。
被禁锢的道心彻底恢复自由，破除羊陵侯的相境不再是问题，可他现在却不急了。
什么叫机缘？
这就是！
出了十灾星，去哪里找此等宝地？
即便是有，肯定也早被各大势力视为禁脔，想不付出什么代价就白用，那是做梦。
躯体因源果实的缘故已提前跨入得道境圆满层次，可道心还只是高阶水准，他现在缺的就是足够的补给品。
吸，狂吸……
龙鲸八引火力全开，充沛的精神力如长河入海，道心与道体齐齐受益。
好么，别人进十灾星是灾厄不断，气运强横的老唐却总能在绝境之中觅得好处，问心之旅刚刚满一年，一份天大的馅饼就砸在自己头上。
然而，更让他欣喜的是，这眼风泉好似特意为他配备的导师，凌乱的风犹如丝丝缕缕的剑刃，让人瞬间沉浸在了某种玄之又玄的感悟之中。
在化凡之塔内历险时，他很幸运的掌握了杀戮之风和迅捷之风，让道心的战力飙升了一大截，而今这风却迥然于从前，与战斗无关，却更加玄妙。
好古怪，像飘絮，又似柔丝，一蓬蓬，一丛丛，不像巫术那般一根根分而四散，透过真实之眼能看的异常明晰，它就是纤细如汗毛的风线的集合体。
几乎就在一刹那，唐五的灵魂与风产生了共振，没错，这是他熟悉的感觉，外形不同，但本质相似。
鬼王殿杀气场，碧潮岛大漩涡，曾经的过往历历在目，这是他心心念念的杀气漩涡。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拼命想让道心模拟出杀气漩涡，奈何形似而神不似，完全摸不着门道。
现在好了，现成的风就摆在眼前，几乎直接就能照搬套用。
它不是漩涡，不靠一圈圈锋利的边缘切割。
它更像是浮尘或马尾，飞舞甩动之间，无数细小尖端突飞猛进的穿刺、穿刺、再穿刺。
犹如拳法中的三叠浪，一浪更强过一浪。
风的尖端刺破空间，撕裂虚空，强悍到令人无法控制的要颤栗。
当然，相境中这眼风泉被黑石山限制住了威势，古怪的黑石禁绝了精神力的析出，将风泉禁锢在了一片狭小范围内。
若不是为了来寻宝，此等奇遇焉能被唐五遇到？
这就是命啊！
临摹，一遍又一遍的临摹，相境内零零星星又下来了一些人，但无人敢靠风泉太近。
感悟，一次又一次的实践，远处的巫师如原始人般角力搏杀，冷兵器成了主流。
甜藤儿第一个身陨……
让人闻之色变的巫毒大家，被一根短矛洞穿了胸口，足足挣扎了四个小时才咽气。
尘川第三天被两人围殴致死……
下手之人是老对头白玄的人马，三个人纠缠住了牛爆，两个围殴之人没有趁手的武器，不知从哪儿捡来了头颅大小断口参差的黑岩块儿，活生生把一代巫师协会的会长给砸死。
白玄第八天惨死……
杀他的是牛爆！
狠人就是狠人，别人因饥渴站都站不稳，他却悄无声息的绕到了甜藤儿尸体旁，生撕了她半条小腿，拿着一根不知哪个死人遗留下来的短棍，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入白玄阵营两棍子把一老者干翻。
至此以后，陆续又有冒险者擎着火把下来，有新人死，也有旧人亡，偌大一片相境之中，尸体很快就超过三十具。
牛爆还活着，他靠人肉续命，有火把都不用，彻底化身成了暗夜中的恶鬼，逐渐丧失了神志……
起风了，冰冷的风刺入骨髓深处，强壮的汉子忍不住抖了几抖。
此处远离风泉，怎么会有风？
牛爆一手持弯刀，一手握着半条小腿，席地而坐的他警觉的抬起了头。
这条腿是女子的，肉很嫩，男人小腿上肌肉结实，他牙口再好都难嚼咽。
山腹内的这些天下来，他的第六感变得异常敏锐，虽然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却依旧毫不犹豫的丢掉食物腾身而起。
“嗬……嗬嗬……”
牛爆挥舞着弯刀，开山锤早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兜子储物戒指，可惜到最后死尸太多，绝望的他都懒得再去收集战利品。
他发出的声音很怪异，这倒不是故意而为之，实在是相境世界里残酷如地狱，任何源自文明的问候都抵不过凶猛的攻击。
他已经换了很多种武器，这柄弯刀锋利无比且分量刚好，杀人如屠狗，碰上任何人他都不会胆怯。
“牛爆，醒来！”
一道低沉却无比恢弘的声音在壮汉脑海中激荡，犹如烈火灼烧，刹那之间将牛爆那被遮蔽了的灵智唤醒。
“是……谁……”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片黑暗世界里停留了多少天，感觉似乎过去了很多年。
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舌头打了结，自己说出的话，自己听着都别扭。
光……
一道光……
柔和如月，照耀大地。
这道光是如此明亮，相境里的黑瞬间被驱除。
“老唐……老唐……真的是你……”
不知为何，壮汉潸然落泪，手掌松开，沾满了血污的弯刀锵然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