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跳井
暴雪旋风似铰刀，恶风起，杀意生，茫茫天地无处匿。
紫色雪原上，一道孤独身影瞬间就被积雪埋到了腰部，刺骨雪花犹如噬人蚁，不断聚拢过来想要从猎物身上啃下一块儿肉。
这是大术师的魔境，平心而论，像今日这般倾尽全力的比斗一生都没发生过几次。
被困道者的破境之法让他胆寒，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不是没人从他的魔境中脱困，脑瓜机灵的最快十分钟就逃出生天，笨拙些的也就耗时两、三天。当然，那是在他没有刻意增加难度的前提下。
然而，今次的对手另辟蹊径，若任由其尝试下去，他的魔念势必将受到重创，待其出来之后局面将相当被动。
用道心临摹雪花，一旦被他摹制成功，魔境将有极大概率崩溃。
魔与道不可能共存，有你无我，你死我活，大术师创造的艰难，但别人想要破坏却容易了很多。
又是一朵雪花生成。
第八十根冰凌绘制完成后，虚空中隐隐现出了头颅大小的紫雪雏形。
“速度提升了一点儿，不行，还是慢！”
瓷实的厚雪中，唐五身体正在遭受亿万雪花的刺伤，如鞭笞，如蚁噬，又痛又痒，让人很难集中注意力。
一股凛风如巨大的尖锥贴着雪面袭来，锥体是鹅蛋大的紫雪，冰凌尖锐而晃眼，操控魔境的大术师准备孤注一掷。
老唐过分了，他居然借着魔境磨砺自身，明明可以成型的紫雪，却偏偏在将成之际驱散掉，转头又重新来过。
他不但追求完美，还要追求速度！
此刻破掉魔境战而胜之已不是问题，紫雪能刺激魂体的转变却是意外收获。肉眼无法微观的躯体内，能量分子正在发生极其微妙的进化，他认为这是在向道体迁跃的征兆。
出了魔境去哪儿再去找这样的宝地？
大术师可不会虚耗自身功力来帮别人感悟与晋升，更不要说是让他憎恶的道者了。
凛风尖锥狠狠撞击在胸口，大块儿的雪花撕扯着魂体，刺不深，却划出道道伤痕，如锐石剐蹭，如狂猫撕咬，能量幻化出的衣服已是破破烂烂。
大术师骑虎难下，维持这一重魔境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已无力再将对手挪移至新的场景。而且，他心里很明白，万变不离其宗，去到什么环境里，此人都不愁找到破解之法。
事实上，他已经输了！
雪已没至脖颈，下一刻，风雪中突然现出一道身影。
“大术师，你终于肯现身了。”
唐五轻轻一纵，从深雪中拔地而起，健硕躯体落下之时轻如鸿毛，稳稳站在了雪面上。
“再继续下去没有意义，我可以带你二人去往地渊井。”
紫面老者口吻中满是落寞，他这样的魔人，能在封闭的囚牢里艰难成长到现在的高度，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再如何折腾，都不过是被豢养的凶兽，拔掉了尖牙和利爪，只能苟且的活着。
如果把他放回魔界，成就又岂止是这一点点？
悲催的一生，已经注定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雪原在消散，前后不足半日，唐五再次出现在原地。
“老爸，怎么这么久？”
唐五和大术师刚一出现，原本已放松下来的筱妃和猴子立刻又紧张了起来。
二人战斗的时间远远超出了唐宇的预计，要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大术师手段高明，在下由衷佩服，能出来已是幸运。”
唐五微微一笑，给足了紫面老者面子。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老唐行走江湖多年，几句不要钱的好听话登时让老者阴鸷的神色为之一缓，暗中点了点头。
“筱妃，你被选中并非我之意，而且，你误解了选择你的原因，且随我回去，事后自会给你解释清楚。”
大术师手一招，魔女连同小猴儿被其不留痕迹的摄入了魔境之中，而后也不去管那等候许久的禽鸟，脚步颇为沉重的往西伯兰城方向踱去……
……
夜色深沉，衰败的街道上人影稀少，除了不时走过的巡逻小队，城内居民此刻绝少会外出闲逛。
城门前，徒步返回的大术师带着两名气息怪异的魔人停下了脚步，已经关闭的大门再次开启，门口几人快步迎了上来。
“城主……”
“就是这两位准备去地渊井？”
“嗯……筱妃也回来了，在我的魔境内。”
“好，大术师还请先回去休息，他们由我带去即可。”
……
距离人群十余米外，唐五和儿子小宇体外覆着魔气，这是紫面老者的要求，免得寻常之人看到后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片刻后，众人皆被遣散，大术师没再理会两名道者，独自一人先行消失在大门内。
“二位请随我来。”
年纪看起来不算老成的城主在前领路，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一任会摊上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大术师亲自把道者带回西伯兰城，这在城市的发展史上是从绝无仅有的。
纵览历史，魔人和道者彼此间除了杀伐再无任何交集，有的只是恨和恐惧。
大术师尚未崛起之前，并不是没有城主想将魔人迁移至远离地渊井的地方建城，可此方天地内的管理者禁止族群远行，敢于违逆者早已死的连渣都不剩。
这是魔人的宿命，地渊井成了束缚魔族的拴马桩。
亿万年来，魔人活得很憋屈，他们无力挣脱，只能如玩偶般被残酷的命运摆布。
坑坑洼洼的城道和摇摇欲坠的屋舍正是魔族内心的写照，走在这样的路上，呼吸着城里弥漫四溢的腐朽气息，人的灵魂逐渐丧失活力，和行尸走肉愈来愈接近。
“不知是两位的运气好，还是我等城民无意中躲过了一劫，若无大术师首肯，这条街道必将伏尸千万血流成河。”
城主声音不大，倒是脚步沉重的起落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阵阵回响。
异族入侵，城内无论男女老幼皆会奋起抗争，这是族群血脉深处的本能。
当然，死的最多的还是执法者。
“上一任城主和一女性道者拼了个同归于尽，我上任后天天做噩梦，没有一晚睡安稳……没想到啊！会是这样……”
年轻城主的语气中有自嘲，也有庆幸，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他的心思不敢和任何人说起，两个敌对的外来者反倒成了喋喋不休的倾诉对象。
唐五两父子无人言声。
原来，魔人也一样有七情六欲，除了种族特有的样貌，前面领路的忧郁男子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像道者般跳进地渊井，可那井只允许人类通过，魔族坠入其中唯有被湮灭……这个世界对魔人充满了恶意，了解的越多，就越绝望……”
城主的脚步慢了下来，守卫森严的城主府到了。
街道、屋顶、墙垛……
弓矢、弩箭、火把……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城主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若此刻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任你本领再大也将难逃一死。
穿过门廊，走进后堂，一城之主身形一顿：
“二位，本人有个不情之请，他日如有可能，还请代为周旋一二，将我等一干可怜人放归魔界……”
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魔族首领，在无人的房间里低声祈求。
他像是汪洋中溺水的可怜虫，不知道两个外来者是否有能力帮他，但他不想放过任何一根从眼前飘过的稻草。
他甚至连像样的宝物都拿不出手，只能在语气中多添上几分真诚。
“好，有机会的话，我会试试。”
这是唐五的回复，同样诚恳，并非敷衍。
魔与道互为死敌，他不会手软灭杀任何一个魔人，无论是男还是女。
但是，他有他的原则和底线。
将高度智慧的生命像野兽般囚禁起来，只为培养自家后人，这样的事情他无法苟同，哪怕那是天敌般的存在。
大道无情，并非真无情。
正因无情所以才是最有情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如果天地有一丝的偏心，那就是对其他的不公平，正因为他对万物都是无情，都是一视同仁，所以他才是最有情的，所以天地才能长久。
“谢谢了……”
城主紫色眼眸直视唐五，心中的压抑与渴盼已经毫无保留的交出，仿佛卸掉了千斤担子，整个人都为之松快了不少。
门推开，三人快步进了灯火通明的后院。
百余平米的院子当中，一口古朴大井赫然跃入眼帘。
井沿不过半米高，口阔不过两米宽，深不见底，一股股寒气翻涌上来，夹杂着让魔人极其厌恶的道之气息。
“二位直接跳入即可，井的那边通向何处我等并不知晓，在下名为‘祖横山’，将来有缘再见。”
城主微施一礼，目光扫过后院值守的十数位执法者。
这些人的眼中有疑惑，有不解，有惊惧，有嘲讽……
在无声的注目中，两道身影先后没入井中，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丢进了两粒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