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有情
密室之中，小超像孩子般无声啜泣。
灰扑扑的墙壁上，妻子莫瑜和女儿清清的影像栩栩如生，这是他磨掉了几根指头后泣血画就。
什么是大道？
什么又是道心？
大道无情，这话小超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过，他不理解，难道追寻大道就要斩断情缘？
妻子和女儿都已逝去，但思念早铭刻在本源中，想忘记，除非死！
在旁人面前，小超常会刻意的将心绪掩藏，脆弱是孤独的伴侣，他害怕孤独。
多么难捱的日子啊！
谁特么能想到，一踏上台阶，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就已经被囚禁在不足十平方的监牢中。四面是墙，无门无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孤寂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拼命冲刷着他那满是回忆创伤的枯魂。
早知如此，他绝对不会迈出腿。
墙上的莫瑜笑的那么好看，寥寥几笔的装束，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女扮男装的公子模样。
这幅画像他已经记不清画过多少次，画一次伤一次，到现在，画中人的神韵已然不输真人。
小超双目已模糊，魂体无血泪，然而，情伤至极致，眼眸竟犹如被泪水遮蔽，看什么都不太清。
用情太深！太专！
长叹一声，他闭眼靠坐在了画像对面的墙壁上。
“阿郎……阿郎……”
恍惚中，小超又一次见到了爱人，这样的幻境已经有过不少次，如烟如梦，只能听到缥缈的声音，看到依稀可辩的身影。
小超知道，这是半梦半醒中的臆想，当不得真。
“阿郎……你知道吗？我经历了太多次轮回，终于要到最后一次了……”
莫瑜的声音依旧缥缈，可这番话他是头一次听闻，乍然之下，忍不住震惊到无以言表。
什么轮回？
什么最后一次？
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魂体表面光滑无比，若是本尊，估计汗毛会齐刷刷的乍起。
那声音仍在继续：
“阿郎……我将去往鬼界……鸦食城……你会去找我吗……”
那声音无比哀婉，像是怕被拒绝，凄楚之情刹那之间如一道闪电劈中小超的灵魂。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浑身颤抖，不敢睁眼，不敢乱动，一颗心紧张到了极点。
他想再多听到些什么，可等了许久都没再有半点声息。
“鬼界，鸦食城……”
小超狠狠打了个激灵，睁眼再看，墙壁上莫瑜和清清的画像不知何时已消散，而自己作画时磨掉的右手掌，少了的中指、无名指以及大半截小指残缺依旧，足以证明这一切绝不是梦。
“莫瑜是在借梦境给我传话？对！一定是！”
鸦食城是何所在他闻所未闻，若只是梦，绝无可能梦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卧槽！搞毛啊！”
下一秒，他怒了。
这间封闭的监牢别说出去了，此刻不但联系不到任何人，与本尊之间的感知也彻底断绝。
什么狗屁大道？
圣人都无情吗？
各个都无情，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存在下去？
小超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现在马上立刻已最快速度赶往鬼界，去那劳什子鸦食城与莫瑜相聚。
鬼界是什么地方？
赤果果的弱肉强食，在那里唯一的规则就是实力，谁拳头硬谁有理。
以莫瑜的性子，不啻于身在狼群之中，她拿什么去和人拼？
小超心慌撩跳，空有焦灼的念头，却只能束手无策。
大道算什么？
得道升天又如何？
扯淡的大道，连爱人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监牢禁锢了他，包括他的思想！
他气的跳脚，坚硬的墙壁任他如何踢打折腾始终岿然不动。
必须要悟道吗？
可我的道是什么？
我根本做不到无情！
如果一定要有一条道，我的道，必有情！
小超趴跪在囚室正中，缺了指头的右拳拼命砸着地板，嘭嘭的声音在密闭房屋中反复回响。
不！
想让我忘记妻子，忘记女儿，忘记五哥，忘记朋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发誓，就算把我关上一万年，我也要设法出去，去鬼界，去鸦食城！
我发誓，哪怕天荒地老，哪怕海枯石烂，我都不可能忘记一切，去做那无情之人！
小超声嘶力竭，状若癫狂，仍跪在地上，但腰身突然直直挺起，通红的眼眸已然失去了清明，舞动的双拳高高举起，拼尽全力狠狠砸向地面。
下一刻，狭小的监牢中猛然间银光大放，就在拳头与地面撞击的一刹那，一柄银色长枪突然凭空出现。
这柄枪，长两米，直径不过二指宽，枪头与枪身衔接处坠着缕缕红缨。
这柄枪，光芒闪烁，此刻仿佛感受到了小超的愤怒与绝望，枪身向后一弓，紧跟着好似有人在暗中奋力挥劈，如光似电，后发先至，竟和小超的拳头同时砸向硬度极高的地面。
咔……咔咔……
牢狱裂了！
蛛网般的裂隙发出阵阵清脆的炸响，快速向着四周蔓延，不过眨眼功夫，四面墙壁以及地板天花在目瞪口呆的小超眼中化为石块，化为碎屑，化为灰烬。
怒火熊熊燃烧的头脑瞬间清醒！
“这柄枪……”
惊愕……不解……紧张……激动……颤栗……兴奋……嚎叫……
无数种说不清的情绪如海水倒灌般冲击着神魂，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啊！
“道……心？这是我的道心？”
“真的是道心吗？真的是道心吗？”
“是道心，是，和我的心神相连……”
“我也有道心了……”
“五哥的是拳头，我的是长枪，好！真的好！”
“这是我的道心！没错，真的是我的道心！”
小超语无伦次，唇在抖，心在跳，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尽管没有阳光，他的世界却突然变得无比灿烂……
……
“五哥，我出来了……”
“看到了，小宇比你早两天，现正在往我这里赶，你不要急，小心野兽，尽量用道心远距离狙杀……对了，杀掉之后试着用道心吸收猎物体内的魔气。”
匆匆间，进入旋转阶梯内的小型位面已是第八日。
曙光城五人，唐宇第一个出来，两天之后小超侥幸获得自由，呼戈和桑格乌仍被关在小黑屋中。
第六层的难度比之下层陡然上升了一个高度，在这里孕化道心已不仅仅是对本源意志有要求，偶然间的一些小运气也许就决定了是否能一步登天。
前四天，唐宇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蓄势，第五日一鼓作气突破樊笼。对他而言，这真算不得什么，比起当初身陷图格星那座改变他命运的秘境来，区区监牢带给人的绝望根本不值一提。
唐宇太镇定了，冷静如玄冰，连唐五这个当爹的都自愧不如。
五天时间突破禁锢，这速度远远快过了他的保守估计，如果在这一层有排名的话，唐宇将碾压众生。
儿子的成就老唐不觉着意外，反倒是小超出乎他的预料。
曙光城团队里，小超的天赋中规中矩，自从莫瑜故去后，他的世界像是塌了半边，即便从不言说，老唐等人也能感受得到他潜藏在心底的那股子抑郁。
争强好胜的心思，小超应该是最为寡淡，唐五以为他会享受那难得的孤独，至少能尽情思念放声哭，不用在旁人面前强颜欢笑。
可他却仅比天才级别的唐宇晚了两天，这就有意思了。
唐五不清楚小超为何会如此，难道真的只是运气爆棚？
无论如何，能拥有道心总归是好事，只是他这距离也实在太远了吧？
此阶梯位面究竟有多大恐怕没人知道，通过彼此交换后融在魂体里的本源粒子，老唐能知道自己人目前的准确坐标，当然这仅限已经获得自由的小超和唐宇。至于呼戈和桑桑，他只清楚二人都平安无事，但代表他们的本源粒子如同隐形般被遮蔽，无从知晓其现在身处何方。
唐宇在西南，距老爹直线距离半个月路程。
小超在正东，就算旅途没有半点耽搁，想抵达怕是也得俩月以上。
无法驭使能量，从外界进入此位面的人类像普通人般要靠两条腿跋涉。不会觉着累，但赶路效率无疑降低了太多。
大山大川、森林沟谷、江河湖海、无处不在的各种野兽……
看着不是很高的旋转阶梯，想登顶第七层简直比西天取经也轻松不了多少。
相较之下，老唐运气之好简直让人羡慕嫉妒。
碧波荡漾的河湾旁，篝火在燃烧，曙光城特色美食--‘烤鱼’正在火热喷香进行之中。
鱼是湖里的杂鱼，七、八条没一种重样的，串在坚韧的树枝上经高温炙烤之后滋滋的往外冒着油，此起彼伏的滴在炭火上愈发让香气浓郁了几分。
“嗯……这条熟了。”
唐五随手一捞，一条腹部黄橙橙的弯嘴鱼连着枝条被他捏在了手里，这条鱼不大，连皮带鳞都被烤的焦酥，轻咬一口嘎嘣脆，味道确实鲜美。
接连奔波了八天，平均每天少说要战斗两场，老唐感觉自己就是在趟雷区。
可以肯定，沿河北上这条路无人走过，他算是开创者，走一路杀一路，说不疲惫那是假的。
此界的野兽与鬼界、人间界乃至天界都不相同，无不充斥着阴暗的魔性。
老唐属实搞不懂，化凡之塔的所有者到底从哪儿搜罗来这么些怪物。想当初，在鬼界第二荒，曼珠仙界现世时他曾见过不少魔尊统御的魔族，那些所谓的魔，和现在这些野兽相比简直就是赝品假货乖宝宝。
二者的最大区别就在于魔气，或者说魔息。
屠魔不易，老唐仍在摸索。
道心之拳而今已变得乌沉沉分量十足，凶煞气息弥漫，好似被魔气污染。
唐五心知肚明，这是因为有太多杂乱气息充斥其间，他需要时间去化解并吸收。
道之道，非常道。
求道之路千万条，以魔证道正是其中之一。
每一缕魔息的化解，都会让人对大道的感悟更多一分，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好处。
道心怎会被玷污？
它更像是收纳箱，杂乱无章的垃圾充斥其中，正等着他去理顺。
道法自然无需强求，老唐悠哉悠哉的吃着烤鱼，抬眼间，就见远处河的下游三道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在快速接近。
那是……
三个光头僧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