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魔
尉迟正在席间分别诉说了与崔承嗣和裴曜交游的过往,虽然隐去了其中许多不足为他人道的细节,也着实拉近了崔裴两人的距离。
男人嘛,刚刚还是剑拔弩张,持刃相向,现在已经在推杯换盏,互称知己了。
用完田驿丞安排的晚饭,四人就各自散去了。
尉迟正被师妹唠叨了半天,现在又说了那么多话,推脱不得,还喝了两杯酒。只感觉头痛欲裂,此时只想一觉睡到天明。
陈慧卿对尉迟正今日所为实在看不惯,就好像被什么恶心的东西咬了一下,席间苦于不能发作。如今见他好像毫无悔意,心中气极,在重重的摔上房门后,也熄灯睡了。
崔承嗣本来想让田驿丞再安排一间屋子,被裴曜推脱了。他的马和行李还在客店之中,即使要住,也得明天了。说罢就转身离去了。
洗漱完毕,已经鼓打二更了。
崔承嗣又喝了一口酒,仰卧在床上,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若是她也在,那该多好。
想到此处,从怀里拿出《拾遗录》来,又一遍一遍的翻开。一刻钟后,复又放下收好。脑中也从一片混沌重新归于清明。
这世界真有九天之上,九幽之下吗?
自己虽然已属离经叛道,但幼年所学,耳濡目染之下。无非是君君臣臣,忠孝节义这些东西。一世为人,生于礼乐之家,长于公侯之府,所求者不过是安邦定国,保家卫民罢了。封狼居胥也好,致君尧舜也好,一来立下功名,封妻荫子;二来青史留名,传诸万世。为后人,为后世做个榜样。正所谓:
“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如此也就够了罢。
可如今呢。自己所爱,陷于死局之中。好不容易窥见一点希望,自己又慢慢动摇起来。这两日所见所闻,真是一日千年。
计蒙既然存在,那幽都也必然存在吧,幽都若在,那寒晶之石也该在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守卫如此神药的帝喾之臣居然显得如此虚弱。
见过了裴曜的剑术,加上尉迟正对他父子二人的对比,现在的崔承嗣丝毫不怀疑,昨日如果是裴旻手握赤炎,一定能够将计蒙当场击杀!
若真如此,那得到这宝物不是太容易了吗,那这宝物还能如此神奇吗。
若计蒙真是帝喾的臣子,那么以今观之,那被正史流传的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帝禹又是何种模样!
若共工真是和颛顼争帝失败,那共工又是何种模样?又为何他的左眼可以令‘生者长春,死者复生’?
人一旦开始怀疑一切,终会走上自我怀疑的道路。
此刻的崔承嗣紧闭着双眼,汗流浃背,双腿开始颤动。一看就是心魔发作了。慢慢的,他整个人好像被包在了千年寒冰之中,就像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人儿一样。他的全身开始不停的抖了起来,梦里开始出现豹头人身的女子,如山岳一般大的猿猴,单脚的巨牛,四翼的野猪,八头的蛇,九尾的狐…………纷纷向他走来,仿佛要撞碎寒冰,将他吞入口中。
忽然间,手边的赤炎光彩溢出,有莫名的力量,涌入崔承嗣的体内。诸般怖惧,就这样慢慢驱散了。
片刻之后,崔承嗣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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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响,崔议也回到了府中,奔波了一日的他,径直向书房走去。
灯光之下,崔议慢慢撸起了袖子:只见左臂之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一层蛇鳞。
五年了,只要越接近端午,身上的鳞片就会越来越多。
“宗之啊宗之,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到朔方来呢。”
崔议取下手上的戒指,一边把玩,一边悠悠的想着。
“这就是命吧,本来打了胜仗,等封俊卿入朝述了职,颁赏有功,推恩的圣旨一下,自己就应该能得偿所愿,像玄二,玄四他们一样,带着这具恶心的躯体,名正言顺的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谁成想崔承嗣他们一来,居然把那个妖物引到了明处。嘿嘿,这辈子,恐怕是要埋在这里了”
蜡烛在时间的流逝下渐渐燃烧殆尽。黑暗也慢慢地包裹住这个节度判官的脸。
“从孙子仲,
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
忧心有忡。
这一切,都是命啊”
轻轻的叹息,终于被阵阵风声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