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29日常篇（2）
晚上下班，我像往常一样来到研究所，发现路旁的长椅上坐着个人，脚边倒了一堆空易拉罐。
我走近一看，竟然是陈立业。他满身酒气，脸色阴郁，眼下布着泪痕，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喝着，嘴里还念叨着“为什么”。
这可不像平常那个成熟稳重、兢兢业业的陈立业呀，莫非是遇到什么挫折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呀，朋友？”我坐到他旁边，问道。
“我……我失恋了……”他带着哭腔含糊道，“我和琪琪交往了五年多，一直很好，我都准备好向她求婚了，可她……她今天跟我说……她要跟我分手……”
我是个母胎solo，对于感情这种事的经验只来自于影视作品和小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尽量说点什么：“这是为什么呀？你们有好好沟通吗？”
“她……她嫌我收入低，她觉得我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我一直在努力啊，工作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缺勤过，每年业绩都是所里第一，拿到一等奖金……为了攒钱，我拒绝了一切娱乐活动，每天只给自己留30块的生活费，剩下的全存了起来，平常她有什么想要的，我都会买给她……我想着和她领证的那天，把我的工资卡一起上交给她，我想要给她一个未来……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做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她只用金钱去衡量我们这些年的感情！”他一股脑儿说了很多，看向我，眼眶又红了起来。
“……有没有可能，她家里有难处，需要用钱？”我小心翼翼道，想尽量减少他受到的伤害。
“如果有，她跟我说，我可以马上把钱全取出来给她，可她却告诉我，她被一个富二代看上了，会很快和他结婚……那我又算什么？！”他情绪激动，把手中的易拉罐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不认识琪琪，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历程，所以无法片面地去评判她的为人，我只觉得陈立业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对女朋友也很用心，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我拍拍他的背，道：“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我可以感受到你的难过，我不能轻飘飘地说你应该振作起来，忘了她，好好生活，你以后可以遇到更好的人，但除了这些，我也无法多说什么。感情的事，别人没办法帮你，只能靠你自己调整，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也说不清楚，但生活总要继续嘛，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呀！”
他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罐啤酒，递给我：“既然是朋友，陪我喝一场，不醉不归！”
“好！”我嘴上答应得爽快，一把接了过去，其实开都没开，只是看着他又喝了好几罐。不是我不义气，只是我实在不喜欢酒味，除了那种几乎和饮料差不多的鸡尾酒，其他一概不会喝。
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他终于醉了，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我边收拾地上的残骸，边给0818打了电话：“陈立业醉了，快出来帮忙把他搬进去。”
0818嘴上骂骂咧咧，十分不情愿，却还是立刻赶了过来。
“呵，奇观啊，这位大哥今天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到底喝了多少啊！”我和0818一人一边扛着陈立业走进研究所，0818忍不住皱眉吐槽。
“体谅一下他吧，他今天失恋，心情不好。”
“什么，竟然被甩了吗？”0818震惊，“好惨，这哥们儿平时省吃俭用，从来不喊累，休息时间就和女朋友聊天，还给我们晒他俩的合照，一脸幸福的样子……唉，这几天我就忍忍，不和他吵了吧……”
连0818都这么说了，看来陈立业真的很痴情，失恋的打击对他着实巨大，希望他能熬过这段时间吧。
第二天早上出门，我在电梯口又遇见了陈立业。
“慧町，昨晚真是谢谢你了，我太失态了。”陈立业抱歉道。
“没事，世人总有伤心时，你要不要请个假，休息几天，出去走走，调节下心情？”
“不用啦，我很喜欢我的工作，不会带着负面情绪上班的。”他微笑道，眼神中却掩盖不住疲惫。
“看你自己安排，也不要太勉强，以后可以为自己而活，多吃点好的，买几件新衣服，有什么兴趣爱好也可以有时间做啦。”
0818看见我俩站着，快步走了过来，向我们打招呼：“hi，姐姐，陈哥，去上班呐？”
陈立业惊讶道：“0818，你转性了，竟然叫我哥？”
“这有啥，你本来就比我大嘛。”0818俏皮地对我使了个眼色。
“作为感谢，今晚我请你们吃饭吧。”进了电梯，陈立业道。
“好耶！陈哥难得大方一回！”0818灿烂一笑，像天使般阳光。
晚上，陈立业带我们去了一家餐厅，从装修风格上就可以看出非常高档。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在他身后小声道：“在这儿吃一顿得花不少钱吧……要不，我们还是另外找一家大排档，或者小餐馆吧？”
“别担心，我有钱，放开了吃。”陈立业义无反顾大步走了进去，仿佛视死如归的抗倭英雄。
他这行为，是不是有点赌气的意思？
坐在位子上，打开菜单一看，我这没见过世面的贫穷人士被每道菜的标价吓了一跳，啥也不敢点。0818倒是不客气，但也有所体谅，点了两道价格相对低一些又能饱腹的主食。陈立业自己又加了两道大菜、一份甜品和三杯红酒。
我估摸着，这顿饭得一千好几百，虽然不是花我自己的钱，我仍然感觉到了肉疼。
等着上菜的时间，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在我们桌边停了下来。
陈立业神色突然不对，瞪眼看着那对男女，咬着牙，右手死死握住杯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真不巧，你竟然也在这儿吃饭？”女人惊讶地看着陈立业。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标准的美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时刻撩人心扉。
“谁呀，你朋友？”男人随口一问。
“前男友而已。”女人回道。看来，她就是琪琪了，而她旁边男人应该就是抢走她的富二代。
“是呀，陈哥今天请我们来这吃饭呢！”0818神情嚣张道。
“不得了啊立业，你买彩票中奖了吗？”琪琪半含讽刺道。
我猛然站起，感觉自己一身正气，严肃道：“琪琪小姐，请你放尊重，不必如此挖苦。”
琪琪斜视了我一眼：“呦，这是谁，你的新女友？”
虽然她的态度不和善，但因为长得太没攻击性，美得十分怡人，多看她几眼，我的脾气竟然都能消掉几分。我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他的朋友，既然你做了现在的选择，就不要继续干涉他人的生活了。希望大家都能拥有自己想要的未来，祝你幸福。”
她大概觉得我有些莫名其妙，茫然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和富二代去了包间。
“陈哥，你别难过，我觉得她根本配不上你。”0818懂事了，竟然会安慰人了。
我接着他的话道：“是呀，你看你，作为研究所的金牌业务员，长得帅，人品好，能力强，肯定很快就能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呀！”
陈立业的神情舒缓了几分：“谢谢你们，我没事，只是碰见了难免有些不甘。好啦，不说这些了，难得我请客，谈点开心的事吧。”
“就是就是！”我连忙转移话题，“话说，0818，我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你的真名，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
0818撇嘴道：“切，什么朋友呀，一点都不关心我，你随便上网搜一下天才解梦专家，就能发现我的个人信息了。”
我半信半疑地打开手机，一搜，还真是，马上就跳出了一个人物页面。
等等，不对劲。
“你的名字叫……林家笙？！”我几乎喊了出来，才发现周围其他客人望向我这边，赶紧低下了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0818压低声音，虚掩着嘴角做贼似的问道。
“我……我记得我做过一个梦中梦，为了把我留在恐怖解谜游戏中而导致我死亡的男主，名字也叫林家笙……可在做这个梦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呀！”我突然感觉脊背发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很正常。”0818倒是觉得无所谓，“梦境在一定程度上是现实的映射，我是本行业的风云人物，你肯定在哪看到了我的大名，只是没留意，在做一些复杂的梦时，大脑随机套用了现实中见过的名字。”
是这样吗？我还是觉得奇怪。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深究也没有意义，算了。我继续在他的人物页面看了下去，却越来越惊讶：“你比我小三岁，竟然已经博士毕业了？！”
“是呀，我跳了好多级呢，谁让我是天才呢！”0818洋洋得意。
人和人真的不能相比。我长叹一声，关了网页，转而问起了八卦：“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呀，虽然追我的妹子可以绕地球好几圈，可我对她们都没兴趣。”
“天哪！”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凑近他小声问，“你……喜欢男人？！”
他表情凶狠地敲了下我的头：“姐姐，拜托你想象力不要这么丰富好嘛！”
陈立业听着我们谈论，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能让这小子感兴趣的，恐怕只有各种各样的梦境了。”
“没错！”他点点头，开心道，“姐姐，你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有趣的梦境研究对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我第一个感兴趣的女性。”
说话间，菜上了过来，我尝了一口，赶紧道：“别，别，我可承受不起您的关注……”
“慧町，你又为什么不愿交男朋友呢？”陈立业问道。
“害，没有眼瞎的看得上我呀！”我回答得很无奈。
“哈哈哈，你真幽默。”陈立业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拍拍自己的脸：“真的，你看看我，长得很一般，宅女一个，只爱家里蹲，懒得不行，从来不化妆不保养，t恤一套就出门，跟个糙汉子似的，完全没有桃花呀！”
“姐姐，你好好打扮一下，不差的。”0818指了指我长到腰部的马尾，“换个发型，头发干嘛留这么长？”
我狡黠一笑：“我喜欢汉服呀，这样做发型就不用买假发啦，省钱！”
“好吧……对了，今天周五，晚上再陪我看一部恐怖片吧？”0818拉住我的胳膊。
“ok，希望这次你可以多坚持几分钟。陈哥，要不要一起看呀？”
“哈哈，你怎么也喊我陈哥了。行啊，一起看吧，反正晚上没事。”陈立业道。
最后一道甜品上了，陈立业把它推到我面前，我推给了0818，0818又推回给了我。呵，他俩是想让我更胖吗！
回到研究所，在通往放映室的走廊上，我见到了一位令我惊艳的窈窕白玉美人。她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我移不开视线，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身上。
0818上前两步，挡在我和陈立业面前，摸了摸后脑勺，弱弱道：“老姐，你……你怎么还没回去……可别让姐夫等急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在所里别叫我姐。”美人表情严肃，却依然能摄人心魄。原来她就是梦境研究所的所长，0818的亲姐姐。啧啧，果然是一家人，颜值都这么高，跟明星似的。
“可现在都已经下班了，我怎么就不能叫你老姐啦！”0818不服气。
所长看了眼旁边的放映室，马上明白了什么，严格道：“别跟我套近乎，我给你的任务是要你独立完成，不许让别人陪同。”
“我……我没有让他们陪我，是他们觉得无聊，也想看电影，是……是吧？”0818回头，向我俩使眼色。
我收到信号，马上接道：“对！是我求他借我放映室看电影的！他胆子特大，从头看到尾完全不怕，什么恐怖片呀，小儿科，都是用来下饭的！……”
“过了，过了……”0818皱起眉小声提醒。
所长叹气道：“0818，你应该清楚，我不是在逼你，锻炼胆量都是为你自己好，若是连这点程度都做不到，还怎么解别人的恶梦？……”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您就先回去吧！”没等所长说完，0818就推着她往外走。
“所长，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督促0818的。”陈立业还不忘补充一句。
所长离开后，0818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依旧拉着我们一起去看片。
我拍拍他的胳膊，好奇问道：“说起来，所长的话很有道理，你连恐怖片都怕，真的可以解梦吗？”
“所以……我现在只能看纸质版的研究报告……”0818委屈极了，“真正的解梦过程，第一步是观看梦境影像，第二步需要将自己的精神世界直接与收集到的梦境相连，以第一人称视角重新经历一遍梦境，分析梦境产生的因果，最后才是生成研究报告。而进入他人的梦境是非常危险的，虽然只是影像而不是直接共梦，如果没有坚定的意志，迷失在其中，忘记自己的任务，会对自己现实的神经系统产生影响，最严重的就是变成植物人，沉溺在梦境中，永远无法醒来。”
“咳咳……”陈立业假咳了两声，似乎是觉得0818说得太多了。
0818对我展颜一笑：“没关系，姐姐是自己人，我相信她不会泄露研究所机密的。”
“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立业尴尬道。
“没事啦，我懂的。不过，听0818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解梦’产生了兴趣，想多了解一下。”不知道这个岗位需要哪些专业的员工，我猜可能是心理学。
0818眼里闪起光彩，高兴道：“好呀，反正周末你也没别的事，可以找我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果然，0818对自己的专业领域爱得深沉，一说起来，整个人都像镀上了一层光辉，钻石一般闪耀。
我在第一排正中间坐了下来，道：“听你说了解梦的过程，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虽然我不懂解梦，但我想它需要一个很重要的能力，就是时刻分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你之所以怕鬼，也许是因为共情能力太强，看了恐怖电影后会把自己放在主角的位置，深陷其中，无限放大自己的恐惧。而我是以一个旁观者、上帝的视角去观看他人的故事，故事结束，一切也就结束了，我知道我回到了现实，鬼便不复存在，恐惧也不会延续。所以，你可以试着改变自己的视角，在感到害怕时，立刻将自己唤醒到现实。”
“道理我都懂，可……”他不由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当我回到现实，看到周围仍是一片漆黑，或者空无一人，我会觉得，我仍然在电影的场景中，没有走出来。”
陈立业坐在了我左边的位置。0818摇了摇头试图理清自己的头绪，选好了一部电影后，坐到了我右边。
嗯？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左右为“男”啊？
算了，不管这些了，我继续道：“所以，你需要一个熟悉的参照，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当你看到，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现实。”
“那这次，我就把你当作我的参照。”0818抓上我的胳膊，仿佛怕我会逃走似的。
“不用这么紧张啦……”呵，这孩子手劲真大，我都被抓疼了。
“今天有我们两个在这里，你可以放轻松些，慢慢来。”陈立业说罢，拿起遥控按了播放键。
这一次，0818坚持看到了电影落幕，只不过每次出现恐怖的画面，他都要转头确认一下我的存在才放心。
“你这次表现得很棒。”我放慢了自己的声音，阴恻恻道，“但以活物为参照，是有风险的。”
“为什么？”听我这么一说，他又紧张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坐在你身边的或许不是我？”我的声音越发阴沉。
“哼，你吓不到我的！”他抬高声音，虚张声势。
我摘下皮筋，低垂着头，把头发散落在额前，遮挡住脸，抬手向他抓去，幽怨道：“我~好~恨~啊~拿~命~来~”
啊——他叫唤了一下，拔腿逃出放映室，我在后面紧追不舍，边追边重复着“拿命来”。
我正追得起劲，因为被头发挡住了视线，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了下来，“嘭”地一下重重撞在了他身上，顿时感觉眼冒金星。
“喂，停下来也不说一声，太不厚道了！”我揉着自己的脑袋气愤道。
“哈哈哈哈……谁让你吓我，活该！”他幸灾乐祸大笑起来，撩开我乱糟糟的头发，狠狠戳了下我的眉心，“我跟你这么熟了，是人是鬼我还是分得清的，你这演技，骗骗小孩子吧！”
我佯怒道：“我是为了帮你克服恐惧，你竟然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以后你还是一个人去看鬼片吧，我不管你了！”
“对不起，我错了！”他马上认错，态度大变，“是我太笨，没有理解你的苦心，请你原谅我吧！”
“好了好了，都这么晚了，你们俩就别在走廊里吵闹了，快回去休息吧。”陈立业无奈打断我们的对话，小声念叨着，“年纪也不小了，跟两个小孩子似的……”
我打了个哈欠，还真有些困了，随口说了句“走了走了，梦里再见”，便回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