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慈姨妈软硬兼施 痴公子醍醐灌顶
没办法，这句话太熟悉，一不留神它自己就溜出来了。
宝玉有点怔忡：“有人为我负重前行？谁？”
王紫凝看着面前这个初中生一样的少年，不禁摇了摇头。别说是贾宝玉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了，就是后世，很多被父母呵护地很好的初中生，不是一样不知道人间疾苦？
他们会因为父母不给自己买昂贵的手机就大发脾气，有的甚至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对父母大打出手，却不知道，他们要的一部手机，需要父母搬多久的砖、吃多久的土、享受多少次996福报才能换来。
贾宝玉跟那些孩子还不一样，因为他的父亲只需要每天去衙门点个卯，然后跟一帮子请客坐而论道；他的母亲更是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扮演好仁慈的二太太即可。
他又怎会想到别人如何负重而行？
王紫凝决定从小事说起：“就说这一日三餐吧。你只知道一声‘传膳’，菜就被人端了上来。可你有没有想过，菜是谁种的？谁运过来的？又是谁把它做熟的？”
“不过就是下面的人……”
“没错，是下面的人。但若没有人统一管理，每日卯正二刻便开始安排一天的活计，下面的人又岂会井井有条，按时按点儿地准备阖府所需饭菜？”
“是凤姐姐！”
“没错，若没有你凤姐姐管着阖府的丫鬟婆子，安排每一处所需的银钱物件，你们这府里早就乱成了一团糟。同样，外面的事呢？
远的不提，只说这省亲别墅，一砖一瓦，一石一木，甚至门窗、纱幔、各样摆设，哪一样离得了人？若是阖府主子都跟你一样不管不顾，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一百年也建不起来！到时候贵妃娘娘到哪儿省亲去？”
“珍大哥身体不好，几乎全靠琏二哥……就连蓉哥儿、蔷哥儿也都领了差事。不过，老太太和太太说，我还是个孩子……”
王紫凝扶额：“……”
谁还不是个宝宝呢？黛玉比你还小一岁，都开始学着管家了。
“没错，你如今还是个孩子。可再过一二年，你也就大了，那时，你又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我……”宝玉突然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我不会做别的，只会读书……不，我书也读得不好……更不愿去当那劳什子的禄蠹……”
王紫凝冷笑：“好啊，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你贾宝玉够有风骨！那你父母百年之后，若爵位不在你头上，你被分出荣国府，又靠什么生活？靠什么养活自己的妻小？”
“我……大不了我出家当和尚去！”
“你可以去当和尚，那你的妻子就活该留在尘世忍饥挨饿、受人欺辱吗？”王紫凝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闪现过的便是宝钗的面容。
毕竟按照原著，那个忍饥挨饿、受人欺辱的便是宝钗！
因着这些日子跟宝钗建立了一定的感情，竟有些动了真气：“你一个须眉男儿，不能为自己的妻儿撑起一片天地，只想着自己一走了之，把那些你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烂摊子留给一个弱质女子，你还是人吗？”
贾宝玉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王紫凝又想起黛玉可能的结局——后世不少红学家推测，为了保住贾府，黛玉被迫和探春一起和亲，黛玉为主，探春为媵。
只不过在和亲途中，黛玉即已泪尽而亡。
偌大个贾府，竟然靠牺牲这样两个弱质女子的生命和青春来苟延残喘！
想到这一点，她更是火力全开。
“口口声声说女儿家干净美好，你有没有能力保得住她们这份干净美好？会不会在大难来临之时，把她们推出去承受风雨，自己躲在她们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呵！当和尚！若是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化不了缘、做不了斋饭，难道和尚庙就愿意白白养着你这么一个废人？”
贾宝玉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似醍醐灌顶。
他衔玉而生，自小便被全家人呵护备至。除了父亲贾政，别人只有顺着他，断没逆着他的道理。这就导致他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
我想要什么。
我想做什么。
我想让谁去做什么。
我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就是关系最好的林妹妹，虽然闹了别扭大多数情况都是他去哄。但试想一下，若非他根本没有理解林妹妹内心的想法、体会她内心的苦楚，又怎会一次一次惹恼了她？
这段时间，贾宝玉受到的冲击很多。
林妹妹和宝姐姐不再回府，他尚且能归结为“大人”不让她们来；可当晴雯在老祖宗面前，认认真真地说出要离开荣国府时，他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合该围着他一个人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同样，每个人对他贾宝玉，也都有一番评价。
一向迎合他的琏二哥，竟不分青红皂白抢白了他一顿，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根本不是得天独厚的宝贝疙瘩，而是没有责任感的荒唐少年。
林姑父不让林妹妹和他一起玩，说不定也是因为他不学无术，看不起他。
薛姨妈骂得更狠。
废人！
可不是，他可不是就是个废人？！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家族负重前行，只有他一门心思坐享其成。若是像兰儿那般一心向学，有着清晰的人生规划也就罢了，他有什么？
不过是聚一日，热闹一日；散了，也就散了。
从未想过能为其他人做些什么！从未想过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正思量间，忽听薛姨妈又说道：“你二姐姐已经在议亲了，她能够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还不是取决于贾家男儿都是什么样的层次？她日后在婆家过得是否如意，还不是取决于贾家男儿是他的后盾还是拖累？
你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泥不仅可以让水变得污浊，也可以筑起坚实的堤坝，让水不至于漫流干涸！”
贾宝玉蓦然抬头：“堤坝？”
王紫凝的目光已变得坚定又和煦：“对，堤坝！这便是生为男子，可以为女儿们做的最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