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京城的两个恶少年>
纤云月如钩,东京城,夜。
人头攒动城东的瓦子夜市,摆摊的、卖艺的灯火通明。
万二寿和小他一岁的司空大鸟如鱼得水般的在人群中乱窜。
从左脸看万二寿是个英气俊朗,右脸嘛,颊上那三道锯齿状伤疤怎么看都是骇人的。
他家是走镖的,今天是万二寿走镖整整两年的日子。
义父“紫极苍龙”楚天风今晚特意为刚刚走镖回来万二寿摆酒接风,府上一片喜气,心里高兴喝得大醉。
由此得了空隙,万二寿带着司空大鸟猛虎出闸似的跑进城东夜市撒钱。
“惠而不贵”是城东瓦子的特色,衣、食、住、行、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卖不出的。
先是在北棚子里听了会风闻,那说书人念词是极其的生动,题目也是招人:什么溅血的探丸少年相府来去无踪,什么虹桥胡僧绳子戏法通天入地,什么洛阳仓库坊大火三天三夜断壁残垣,什么女飞贼夜访潜龙邸盗走前朝牡丹种,什么北庭剑宗十步杀人千里不留行,什么铜头巨狮子夜现皇城司妖气冲天……,说得有头有脑,唬得听众真假难辨。
饮饱了几碗茶汤,一番走东闯西的买买买之后,万二寿的褡裢鼓囊囊的:范阳的斗笠、黄州的葫芦面壳、震泽的桃花绣、棠溪的匕首,全都入袋。
瘦高的司空大鸟也不得不帮分担了一个大包囊。
“大鸟,快看这有名家写的扇面儿。”万二寿展开一高丽泥金大折扇看得兴高采烈,这玩意儿五代时候荆楚一带就有了,原叫做腰扇,但没高丽人做得精致。
司空大鸟不感兴趣,他担心出来时间太久了回去晚被责罚,催促道:“出……出来太久了,回……回吧,要是铁娘子拴门,就……惨了”司空大鸟仪表出众,从小和万二寿一起长大,有点轻微的结巴。
万二寿对铁娘子也是颇为忌惮,啧了一声,心有不舍地狠砍了一价,那卖扇子的翻了个白眼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两人从喧嚣的 瓦子出来,顿时耳根清净,街巷肃静没有人迹。
过了单将军庙奔旧曹门拐弯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巷子那边呼喊:“拿贼呀!拿贼呀!”
衣袂翻空的声音传来,单将军庙的房脊上闪过一道扛着大包裹的黑影。
“三……郎!招呼他!”
万二寿一抖手,飞出三枚飞蝗石,夜行人“嘿”了一声窜向庙后的枣林,显然中了万二寿的暗算。
一旁的司空大鸟飞身扑了过去:“野……毛贼,吃我太保神拳!”
那黑衣人身手不弱,虽被飞蝗石打中大腿上的穴道,依旧拿桩稳固,穿掌迎战司空大鸟。
拳脚交错,万二寿看司空大鸟不会吃亏,便蹲下身去查看黑衣人抛下的大袋子,触手香软,嘤咛有声。
万二寿低声道:“大鸟,是个采花儿的!往死打他!”
司空大鸟身形一展,全身骨骼一阵爆响,化拳为爪,用的是正宗挫骨分筋手。
“大鸟!踢他下三路。”
司空大鸟一招“挽弓射日”,右拳横冲,偏不用脚:“我……我会打架,你不要聒……聒噪!”他的武功没有师承,仗着脑瓜聪慧,镖局里镖师操练武功时,在旁偷学,生生无师自通把外门武功练得有声有色。
“哼哼,你太笨了,要是我十招之内就能踢翻他。”
“我用五……五招就可以!”
“好!我来查!一招!两招!三招!嘿,飞镖射贼儿眼!”万二寿一边耍嘴皮子一边吓唬贼人。
司空大鸟被激得拳脚生风,势如猛虎,黑衣人相形见绌,从怀中拽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反手闪电般撩起,司空大鸟叱喝一声,两臂一展,向后急跳。
黑衣人意在脱身,斜刺窜向树林,可万二寿早就算好他的退路,伏身一记扫堂腿,黑衣人抬腿腾挪之际,司空大鸟又扑冲了上来,脚不着地的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这时,一群人叫喊着举着火把、灯球追赶过来,万二寿脚踏黑衣人的背心喊道:“贼人在这儿,快拿绳索捆了。”
众人一哄而上,黑衣人被绑个结实,护院装束的最是愤恨,按住黑衣人就是一顿狠捶。
“住手!何事喧哗?!”一声低沉的断喝,立刻让人群静了下来闪到两边,一个穿黑靴的公人带着两名逻卒从暗处中走了出来。
万二寿识得这人,他是皇城司的察子头沈焕,专门探查旧曹门周边一带的公人,为人诙谐有趣,常与浪荡子弟打成一片,万二寿以前也没少被他吃请。
人群中一个事主忙上前向沈焕禀道:“在下是左近赵员外家的管家,府上遭了飞贼,幸亏两位少侠援手,拦下了贼人。”
沈焕面如满月两撇短须,斜眼撇向万二寿嘿嘿笑道:“原来是楚家的儿郎,有两年不见你胡闹了。”
镖局的人虽然被武林人沦为末流,但与官府泾渭分明是武林人的秉性,京城中的镖局除了天下镖局和官府有连带,其他的都是敬而远之。
万二寿自走镖以后,便也自觉的疏远了沈焕,边想着如何脚底抹油边拱手道:“劳沈头儿分神了,家严等我买鹿头酒回去撤宴,这就先告辞了。”
沈焕却不等,迈步上前一把拉住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好久不见怎么生分了?先别着急走,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沈头儿!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司空大鸟 着了急忙上前道。
“呦!花腿大鸟也在!你别急嘛,哥哥我今天不留客。”
花腿是司空大鸟的纹身。
是他在‘锦体社’找名匠在自己大腿上纹了两条雨龙盘柱。[注:自臀而下,雕青至踝,谓之‘花腿’。]
沈焕是出了名的绵里藏针,越是说得轻松司空大鸟越觉得没底。
“察子头”沈焕把万二寿拉到一边嘀咕了一番。
问的都是京城下层的消息。
万二寿一会摇头,一会装傻的发怔。
过了一会沈焕脸色嫌弃地摆了摆手,万二寿嘿嘿一笑向司空大鸟一招手,两人走了。
已有人将袋中的女子搀扶出来,但见女子眼神涣散,身软无力,模样颇为俊俏。
沈焕凑前观察,显然被用了迷香,看无大碍,扭转身吩咐事主道:“速回府取轿子来接人吧。”
一个家丁小跑去了。
沈焕双手合十向单王庙拜了拜,也不管采花贼这档子事,带着两个逻卒走了。
不一会儿,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跑来,月色渐清,一行人抬着小轿,押着采花贼桀桀而去。
一钩天畔月,徐吐清辉。
单王庙香案的布帘被一只小手撩开,一个小小的乞儿从下边爬了出来,暗影中大眼雪亮,沿着道路张望了一会,顺着刚刚万二寿和司空大鸟的去向瑀瑀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