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将这人间还给我们
乱村。
家里没有水了。
杨野提着桶来到龙井边打水。
龙井边坐着个青白色长裙的女孩。
她雪白的脚踝上竟然拴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
那铁链足足有碗口般粗,看起来极其沉重,让女孩显得异常无助可怜。
青衣女孩原本正在看着天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神来。
看到是杨野后,她立马变了脸色,仰着俏丽小脸,冷冷质问:“你不是要走嘛,怎么还没走?”
杨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黄伯说出了点意外,让我明天再走。”
青衣女孩讥笑,很是不屑,甚至还带着厌恶:“你这烦人的狗东西终于要走了,我的世界也终于清静了。”
杨野干咳几声,不敢接话。
女孩名叫李青竹,她自小就被人用铁链拴在龙井边,那铁链异常坚硬,无法砸断。
或许是自小被囚的缘故,李青竹脾气大的很,杨野平日里根本不敢招惹她。
杨野与李青竹有过约定,那就是永远也不离开乱村,而是在乱村里一直陪着她,除非能解开她脚上的铁链。
可现在杨野却要离开了。
不管杨野怎么解释,李青竹都听不进去。
杨野自小被村里人养大。
乱村里的人都很古怪。
自杨野记事起,乱村里的人就从没有离开过村子。
当然,村外也从没有人进来过。
打完水后,杨野要去找黄伯。
路过素娘家的时候,素娘一如既往地站在她家院子里的大榕树上,手里拿着一丈白绫,穿着嫁衣,自言自语,哭哭啼啼,要寻短见。
“夫君,真的不是那样的,我是被逼迫的,并不是自愿的,你不要嫌我脏好嘛,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你不信的话,那我只能以死来证清白了……”
对于要寻短见的素娘,杨野见怪不怪,对素娘打招呼:“早啊素娘。”
素娘侧头看向杨野,欣喜道:“小野,你快上来呀。”
杨野爬上大榕树。
素娘拿出一封休书
“我听说你就要出去了,所以想让你帮我把这封休书送到天空城孙家。”
“好的,没问题。”
杨野收好,答应下来。
挨着素娘家的是张猎户家。
张猎户赤裸上身,胸口纹着一轮即将破碎的黑色大日,肌肉如铁石般坚硬,拿着一把猎刀,正在剥着一头人形猎物的皮。
“小野,我这里有些好肉,你用盐巴腌一下,出门的时候带在路上吃。”
张猎户提着一大块肉出来。
“谢谢张叔。”杨野没有客气,开心地接过肉。
而后张猎户往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珍惜地拿出一枚铜戒。
“出去后,你帮我把这枚铜戒送到月海,交给一个叫月的女人。”
“行。”杨野将铜戒挂在脖子上。
没走几步,是鲁木匠家。
一个穿着衣服的可爱小木头人抱着个木箱蹒跚走了出来。
“小野,这个木箱给你,可以用来装装衣服什么的。”
又从赵姥姥家经过。
驼背的赵姥姥站在门口,好似早就在等着杨野,她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
“小野,这红灯笼你拿着,晚上可以照亮归路。”
离赵姥姥家不远的是一间学堂。
教书的老儒生正将一本本圣贤书丢进火盆里烧掉。
火光照耀,他明亮的双眼里好像有世间所有学问,又好像只剩下迷茫与愚钝。
那是天下师的威严,是至圣者的余光,是洪流中猛然爆裂开来的红莲之火,是宁静里即将毁灭的先兆!
所谓的学问成了束缚他自由的囚牢,曾经的道理变得破败不堪。
故而从小到大,老儒生只教过杨野最简单的读写,却从未教过他书上的大道理与大学问。
“出去之后,你肯定会遇到很多和我一样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会和你讲很多的大道理,但你记住,他们的道理大部分狗屁不是,你不能盲从,要有自己的主见。”
“我记住了,先生。”
火盆里的圣贤书一直在烧,宁死不屈,总能死灰复燃,怎么烧都烧不干净,好似只要一旦被烧成灰烬,世间的秩序就将被重组一样。
村里住着几十户人家,杨野每路过一家就会有人喊住他,或者赠予他些什么,或者嘱咐他些什么。
最后来到黄伯家。
黄伯家就在村口。
乱村三面环山,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就在村口。
村口被一条很脏很脏的河给拦住,但有一座吊桥,放下那吊桥,杨野就能离开村子了。
这条很脏的河里不时会有巨物在河底翻滚,掀起巨大浪花与诡谲波涛,杨野一直被告诫着不准靠近河边。
原本杨野是今日出村的,可黄伯却说出了点意外,让他明日出村,并让杨野今日来找他。
黄伯是个拿着锄头的老农。
“过来。”黄伯把杨野带到一座长满杂草的小土坟前。
“跪下,不要说话。”
杨野老实地在小土坟前跪下。
这一跪就跪到了半夜。
学堂前,教书的老儒生一直盯着火盆,终于,死活不肯熄灭的火焰彻底熄灭了。
袅袅书烟气,徐徐散人间。
“好了,灭了。”
教书老人有无尽感伤。
苍茫浩然,化作为无。
另一边,黄伯对杨野说道:“行了,可以起来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明日早上直接离开就是。”
杨野起身。
回头看了一眼那很普通的小坟头,有很多疑问,但黄伯不想和他多说。
杨野回到家。
门口,他捡回来的小白狗已经长大,忠心耿耿地守着那咫尺之地。
小白冲回到家的杨野不停摇着尾巴,凑到他脚边蹭个不停。
“乖,你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杨野把张猎户给的肉切下来一块煮了,剩下的按张猎户所说用盐巴腌制。
喂了小白,杨野自己也吃了点东西,而后躺到床上,心情激动,难以入睡。
他明天真的要离开村子了,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黄伯走到吊桥旁,准备放下吊桥,连接村子与人间的道路。
这一举动,立马引来巨大反响!
脏河河底,潜伏的巨物好似受到了威胁,它原本只在河底翻滚,不会显露身形。
此刻它却开始暴躁起来,整条脏河都在翻涌,警告着老农不要坏了规矩!
勤勤恳恳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却对河底的愤怒视若无睹,执意要放下吊桥。
所以河底的巨物愤然跃出!
丈百余,龟蛇相抱,阴阳调和,本为玄武。
可其龟首已经腐烂,可见内颅,其蛇头则没有嘴巴,很是诡异,乃玄武异种。
玄武异种极其愤怒,龟首与蛇头同时咬向老农。
“孽畜,放任你折腾这么久,还真以为你不再是王八了?信不信我拿你炖汤!”
老农扬起锄头,狠狠砸向玄武。
与此同时,村内多处出现异样。
素娘家的那棵大榕树猛然燃烧,灭世之火铺天盖地,大榕树的身影在高温中渐渐拉长,那哪是什么大榕树,分明是高入青冥的神桐树!
疯狂燃烧的神桐树上, 出现无数被吊着脖子的犯人,密密麻麻,不停哀嚎,手脚扭曲,无法扯断脖子上的白绫,无法呼吸到半口清甜空气。
他们全是大奸大恶之徒。
素娘亦被吊在其中!
她被凤凰火焚烧十万年,以此净化污体。
一道清澈凤鸣自九霄而来,宛若要洗涤人间众生愚昧,以此表达对于乱世污浊之辈的不屑!
可那凤凰现身,竟在双翅之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不协调地转动,让人毛骨悚然,不敢直视!
“呵呵,你怎敢如此高傲,真以为你能净化我身上的肮脏?也真以为你能永远把我吊死在这根破树枝之下?”
被吊着脖子的素娘猛然抬头!
一身红嫁衣那般鲜艳,她美丽得让天上仙都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素娘一把扯断脖子上的那丈白绫,跃起,掐住了邪眼凤凰的脖子,将其从天上拉到人间。
“开始了嘛。”
龙井边,李青竹缓缓站起身。
她脚踝上的铁链慢慢生出恐怖血肉,长出锋利獠牙与坚硬龙鳞。
这锁住她的并不是铁链,而是一头狰狞的恶龙,死死地咬住了她的左脚!
恶龙的大半截身子垂落至龙井底,可这龙井无比幽深,打通到了尘世的另一端,那一端里,有个安静的少年,手握竹竿,安心在龙井边垂钓。
恶龙竟然无尾,而是一边一个头颅,恶龙的一个头颅死死咬住了李青竹的左脚,另一个头颅则被少年钓住。
少年垂钓的不是真龙,而是天地气运!
“偷东西偷得这么明目张胆,你真的是不害臊啊,这就是所谓的真命神祖吗?”
李青竹看向龙井底,一脸讥讽。
垂钓的少年不为所动。
在床上的杨野翻了个身子。
他依然没能睡着,可即便醒着,却没能听到屋外的光怪陆离。
门口趴着的小白狗凶狠地睁开眼睛!
这条被杨野收留的丧家之犬,竟然额生王纹,腹生七足,口生外翻之齿,并反身看向屋内,欲要进入屋内噬主,将喂养它的杨野当做果腹之肉!
一道恐怖身影出现,手拿猎刀,胸有破碎黑日,拦住妖狗去路。
“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狗,今日,就让我剥了你的狗皮。”
乱村内风起云涌。
而在遥远的某处,黄金废墟里,驼背的老人手持黄金剑,这是律法之剑,是秩序之剑,是天道之剑!
他漠然看向乱村,冷冷说道:“你们都是违背了天道的罪人,被囚于乱狱,竟敢妄想回到人间,祸害众神?”
村子里教书的老儒生一脚踢翻火盆,圣贤书烧尽后化作的飞灰洒了一地,老儒生平静回应。
“将这人间,还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