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尘埃落定
季姝看着尚且在入定中的林星渊，一时喜，一时悲。
悲喜交集，怒之哀之，最终眼中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大梦三场，凡人一生如白驹过隙。
生如蟪蛄，不知春秋，耽于情爱，不可说也。
第一世，他救她于水火之中，小侯爷顾星渊地位尊贵，却待他温柔，她心中仰慕，便将这份敬仰之情当做爱情，她受他愚弄，被他蒙骗，怀着顾侯长子的她成为他留在盛京的靶子，助他轻松举起起义大旗，保护他心爱的女子一路安稳登上后位。
第二世，他渡她成人，教她识字，佛子性情温和包容，她本该将他视作父兄，蛇妖懵懂，将孺慕之情误以为爱情，他对她有情却不是偏爱，他无意舍弃她却还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放弃了她，让她被凡人分食。
第三世，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在皇宫里金尊玉贵的长大，跟着皇子们读书识字，她不自卑、不怯懦、不懵懂，她心有所属身有所依，自然也不会爱上他。
靠近男人会不会变得不幸季姝不知道，但是靠近林星渊绝对会变得不幸。
她到底还是因为他而痛失所爱。
想到少泽，季姝感到心中一阵疼痛。
如梦之泪，修士神魂经由虚神界，入凡人梦，这三世大梦，是修士于红尘炼心，却是凡人的由生到死。
她是修士季姝，却也是公主季姝，三世记忆回归，她心中百味夹杂，百感交集，已经不知道她是切切实实爱上了那个温柔的男人，还是只是对记忆中故人的怀念。
他是杀伐决断冷厉无情的大监，双手染血，刀下亡魂无数。
他也是夜半挑灯绣花，为她轻拢衣角，摘掉鬓边落花时温柔浅笑的少泽。
他对贪官暴吏无情，却对苍生悲悯垂怜，她一笔一划临摹过他的赋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身处高位，却垂眸众生。
百姓对他闻风丧胆，可城北的粥棚耗尽他半数身家。
他于这世间踽踽独行，明明该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却成了被世人误之欺之辱之骂之的东厂阉人。
季姝脸上浮现迷茫的神色，修士生命漫长几百年，若是证得大道长生便是永恒，凡人一生于修士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若是少泽还活着，或许他对于季姝而言不过是记忆里中相伴十几年的一个人，回忆起来温情一笑而已，他于她心尖划过，或许留下一道浅痕，随着漫长岁月总会过去。
可是他却是为了她折了脊梁，毁了双手，白头青丝变白发，最终失了性命。
他用凡人短暂的一生，燃烧到极致在季姝的心头砸下重重一击，刻她骨，融她血，根植于她心脏深处，随着每一次的跳动而呼吸。
他将自己变成了季姝漫长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是不是爱，季姝不可否认，如果这是一场较量，少泽终究是赢了。
那场关于奈何桥的约定，他到底是等不到她的公主了
季姝目光冷厉的看向林星渊，他眉头紧皱，仿佛遭遇了极大的痛苦，再有几息，他大概也会醒来了，她伸手一挥，三滴如梦泪，换回三甲子的修为，谁先挣脱，便是谁赢。
她看手中金色的光团，张嘴吸入。
长清宗，星渊，师尊。陆婉婉，这只是当做一点小小的利息。
星渊眼睫颤抖马上就要醒来，风紧扯呼！
季姝撕掉一张神行符跑路，符纸燃烧瞬间带着她远遁万里直接离开。
大奉，盛京，昭狱。
林星渊蓬头垢面，髌骨被挖，双腿如同挂件一般晃晃荡荡，琵琶骨被洞穿，挂着硕大的铁钩。上身赤裸，带着纵横交错的鞭痕与烙铁痕迹。
那西夷女子在她旁边，处境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
厂卫们本想将她做成人彘，但是一想这般死倒是太痛快便宜她了，便先将她的双臂砍掉，保留双腿双脚。
东厂的三十六种刑具轮番上了一遍后，将她的面皮整张剥掉，便让她穿了一双炉火中烧得赤红的“红绣鞋”站在一张落地等身的铜镜前跳舞。
女子看着自己镜中的容貌不住惊叫几欲昏死过去，东厂虽然没有生死丹那般神奇的毒药，可是阴狠的玩意可是一点都不少，将几十种相生相克的毒药灌进去后，女子想晕死过去都做不到，清醒的看着自己在镜中血肉模糊的样子步步起舞，步步脱衣。
而她心爱的星渊哥哥，便将她淫荡丑陋的样子全部收入眼中。
“说，公主到底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自那日狂风过后，公主便消失无影无踪。
西夷老巢已经被端，不过几千人，竟也妄想窃国？
厂卫们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却未能找到季姝的身影。
林星渊神色死寂，自从那日看到少泽以命救季姝后，他便知道，他所求是永远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游街那日初见的心动，尚公主时放弃追寻的无奈，洞房花烛掀开盖头的欣喜，以及季姝被人掳走时的恐慌。
在得知公主是被西夷人掳走后，他挣扎过，犹豫过，最终选择放弃一切，救他的公主。
为了她，他违背了西夷祖辈的训诫，背叛了拥戴自己的族人，可是他还是晚了。
晚在他无法救她，晚在她早就心有所属。
厂卫见问不出结果，手上发了狠，带着倒钩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在林星渊的身上，每一鞭都扯下一大片皮肉，神情凶狠，“说！公主在哪里！！！”
“噗——”大口鲜血喷出，林星渊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竟然越来越癫狂，眼中浮现疯狂之色。
公主在哪里？厂卫押着他将西夷老巢里里外外翻了一个遍，也没有季姝的身影，他宁愿相信她是再次被人掳走，也不愿意相信她是跟着那个阉人走了！
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竟然爱上一个缺了子孙根的阉人！
当年真是笑话！
“在哪里哈哈哈，季姝你在哪里！！！”林星渊放声嘶吼。
他错了。
他错在不该背叛自己的族人放弃一切来到大奉成为一个普通的书生。
他错在不该妄想得到她的心而在洞房花烛夜以礼相待主动去了书房。
他何须得到她的心，若是他能够带着西夷举事，到那时他就是这天下的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会亲自折了她的翅膀为她带上金色锁链囚在身边！
糊涂镇。
“噗——”
一口血喷出，星渊瞬间睁开双眼。
目光犹如实质。
带着疯狂压抑的赤红。
他尝试运气调息，可是内心深处的躁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丹田之中一缕黑气滋生，他的神情越来越邪佞癫狂。
“季姝！”
“好好好！真是 好！”
大梦三场，他竟执念成魔！
“咔嚓——”
心有魔障金丹碎裂，又被季姝偷走三甲子的修为，星渊周身气势陡然一泄，跌回筑基。
一拍储物袋，三粒菩提果出现在掌心。
菩提果，稳境界、去心魔，往往一颗就能在黑市上卖出天价，他也是偶然遇到了一颗菩提树，九死一生才得了这三颗，本来是一直放在乾坤袋中准备给季姝破境用的。
将三颗菩提果尽数服下他神色终于恢复正常，仿佛对自己跌境之事全无在意，轻轻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离开。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瞳仁隐隐泛着暗红色，四筋八脉之中原本纯白清澈的灵力已经尽数染黑！
大奉，盛京。
继公主消失无踪后，前驸马林星渊亦在昭狱中消失。
大监少泽身死后东西两厂群龙无首。
大奉与匈奴已经开战，小将军萧云霁坚守北境。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到盛京，匈奴兵强马壮，大奉士兵悍不畏死，两方在燕云关僵持下来。
战争一打就是半年，以匈奴败退而告终。
半年后，副将扶灵而归。
小将军到底实现了他的承诺，大奉国土，寸土未失，大奉子民，安居乐业。
只是小将军，永远闭上双眼，再也不能看这盛世太平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在死前，望了一眼盛京，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我的公主了，如果我死去，请不要葬在北境，就带着我的棺椁回京，将我葬在皇陵旁边，我生前守护大奉的子民，死后，该守护我的公主啦。
毕竟我从头到尾，只想做她一个人的小将军啊！
可是他不知道，他守护的皇陵里已经永远不会有他心爱的小公主。
他终将守护这个国家，从生，到死。
皇帝失去了自己仅剩的女儿，失去了肱股大监，又失去了从小养大的小将军，开始一病不起。
一个月后，皇帝病逝，举国丧。
新帝即位。
三皇子主动请辞，云游天下，寻找自己的妹妹季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