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片诚意
事情大致和道维他们计划的差不为, 要说其中唯一的变故,大概就是老皇帝在发现他退位让贤成了定局,已经无力挽回什么时, 突然奇想, 给三皇子赐了个婚。
赐婚对象是金平县主。
不得不说, 这可真是神来一笔啊!
金平县主背后潜藏着什么势力, 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但金平县主那不堪离奇的身世, 加上她本人与毁容无异的容貌, 以及娇纵任性的性格,让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女人。
正经人家没人会愿意娶那样一个女人进门, 简直徒招人笑话。
然而这笑话是老皇帝在退位前,亲自赐给新帝的, 别说老皇帝没死,即便老皇帝死了,他们两这婚事也成定了, 没有更改的可能。
假如三皇子只是个三皇子,那金平县主这辈子就只能是三皇子妃。
若三皇子是皇帝, 那金平县主便是永远都废不掉的皇后。
事情就是这么离奇, 没人会觉得老皇帝这神来一笔是对篡夺他皇位的三儿子释放的善意, 只要长了眼睛之人都能看出, 这是老皇帝对三皇子的报复, 是对他的直白的羞辱, 是他退位前的最后一击。
又准又狠。
这一招确实让新继位的三皇子对父皇唯一的愧疚烟消云散,每每想起金平县主恶名远扬的名声,想起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恨老皇帝入骨。
刚好知晓的内情比别人更多一些的道维, 收到消息后,琢磨了一瞬。
觉得老皇帝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皇帝之人,对背叛他的儿子下手的确够狠,众人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金平县主身后是什么人?是她亲生父母留下的人,而她父亲是怎么没的?是造反被抄家诛九族死的。一个造反父亲留给女儿的人,造过老皇帝的反,就能继续造新皇帝的反。
老皇帝暗中防备了十几年,养蛊养了十几年,差不多已经摸清了那些人手的实力分布。
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把那些人收归己用,好比原剧情中,把那些人间接的交到周大帅唯一侄子手里。
而新帝什么都不知晓,就娶了一个身后有无数造反之人支持的皇后,可以想见,婚后生活有多丰富多彩,前朝后宫不得安宁,生命安全危在旦夕。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或者可以说,金平县主身后那些人的真正主人,在这十几年时间里,已经不知不觉换成了老皇帝,表面上看,是金平县主这个准皇后在跟皇帝不停斗争,实际上,还是这对父子的战争。
金平县主不过是个连接双方的工具人。
“咱们这位老陛下还挺有意思,这是想利用金平县主斗倒新帝,然后自己重新登基呢?”道维对他的思路给与了高度赞扬,“想的很好!”
能不能实现,可就不好说喽!
当然,在道维眼里,这位老皇帝临终前的觉醒,奋起反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待在皇位上一辈子的人,临到头来,想的既不是天下百姓兴亡,也是不至亲至爱生死,甚至不是身边陪伴他一辈子之人如何自处。
只想如何和儿子争权夺利,只想怎么给儿子挖坑使绊子。
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玩意儿。老皇帝在道维眼里已经废了,且瞧瞧他和周大帅亲手选出来的新帝又是何等德行吧。
想想,还真是,挺期待的。
被道维期待的新帝登基后,在朝中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治,按照双方一早说好的,如约在重要职位上换上了双方
满意的人手,提拔了一大批年轻有为的官员,贬了一批败坏朝廷风气的老臣。
朝堂面貌为之一清。
同时,归临城周大帅上朝陈情,当着文武百官和陛下的面,将归临城这几年前前后后遇到的问题,以及发生在归临城外那场差点儿灭城之战的前因后果分说清楚。
至此,归临城案轰动大景。
人们才后知后觉的知晓,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守护大景北方的门户,差点儿被草原人的四十万大军长驱直入!
包括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所有人都惊的一身冷汗,完全不敢想,若是归临城没有守住,他们如今要面临的将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国将不国,不外如是。
年轻官员们心里只有对周大帅的敬佩,对那些贪赃枉法被贬谪官员的痛恨,然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看着下方一身正气,慷慨陈词的周大帅,心里隐隐升起了一股忌惮。
他知道他是如何在这人的扶持下,一步步坐上这个位置的,他也知道,看似暴戾,无所不能,掌控全局的父皇,是如何一步步走进这人挖好的陷阱里,直至最后失去所有抵抗的力气,只能狼狈退位的。
以前最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这人做的那些,竟然都只是在千里之外,遥遥掌控安排全局。
他觉得这人是个天才,不仅在战场上是统领万军的将帅,即便放在朝堂上,也是迟早入主内阁的主儿。他觉得这样的人看中他,选择他,一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对方,以后,双方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或许,有朝一日,他也可以拿下他,让他心甘情愿为己所用。
然而现在听着他在下面慷慨陈词,他的心肝儿隐隐发颤,这太恐怖了!
他以为对方在千里之外操控整个京城的局势已经耗费了全部心神,谁能料想到,在他,在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景朝人都看不见的一年里,这人还带领整个归临城,与四十万草原联盟,进行了一场长达几个月的生死对决。
且最后大胜而归,草原还赔上了一个塔格里首领,以及十年内绝无可能再次形成联盟。
这是多么可怕的实力!
怎能不叫人心惊?
周大帅可不管坐在龙椅上的年轻人心惊不惊,眼下他只想要他需要的答案。
他现在就觉得吧,皇帝这种生物,能“退位让贤”一个,就能退第二个,搞多了也就这么回事吧,一开始可能还有心理阴影,有道坎儿过不去。
时间长了,越看越来气。
都是一群不争气的玩意儿!
他娘的净想着内斗,成天寻思给别人下绊子,有那多余精力,落他手里,保证全部扔战场上填窟窿去,也算物尽其用了!
幸好他不是这些不争气混账玩意儿的祖宗,要不然迟早棺材板儿压不住。
不管朝堂上人什么心思,归临城案重新审理成了大势所趋,该赏赏,该罚罚,朝廷欠归临城的军需物资全部补上,且保证日后归临城的物资供应一律不得以任何借口出现意外。
至于收缴周大帅的军印?谁下的令?谁传的旨?证据呢?证人呢?
哪个都拿不出来,根本就没这一回事好吧!就算有,那也是让太上皇给吞掉了!
反正这会儿新帝不敢逼立了大功的周大帅交出帅印,太上皇就更不敢了!
太上皇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欺软怕硬,之前以为周大帅好欺负,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现在知道人不好欺负了,立马转变态度,甚至还想跟周爱卿私下抵足而眠,试试能不能拉拢他为他所用。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有那回事,但就是非常神奇的,所有人都很默契的,当那回事不存在一样。
甚至于周父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职位,也得到了朝廷正式任命,官印到手的那一刻,整个军营都发出震天响声!
欢喜的不止周父。
此次战后,新帝一口气封赏了几百个将领,全都是升官发财的美事!朝廷欠归临军好几年的军饷也被补发齐全,再加上这个好消息是他们的大帅亲自带回来的,一个个欢喜的就像过年一样。
要不是还有军纪在上头管着,恨不得就地解散,原地转圈儿,高兴的蹦跶几下才好。
周大帅对于他的平安回归,是这么跟周围下属们解释的:“本帅抵达京城时,正值朝局动荡,便按耐性子等了几日。
幸运的是朝堂很快便平稳下来,新帝登基,快速接见了本帅,了解了咱们归临城面临的现状,前后遭遇后,通情达理的给与了一系列支持,满足了咱们的所有要求,真是吾皇圣明啊!”
众人齐声:“吾皇圣明!”
众人心里美滋滋,之前还愁云惨淡,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生活没滋没味儿,恨不得冲到京城陪着大帅出生入死。
现在瞧着一个个腰间丁零当啷,走路带风,满面红光,张口闭口“吾皇圣明”“大帅英明”,拍马屁的话随口就来,真情实感,前后变脸之快,让道维大受震撼。
谁说这是一群屁都不懂的粗人的?
“哼,我们是粗人,又不是傻子!”老大听幺儿这般调侃,很是不满的哼唧了几声,为他们粗人喊冤,他们粗人咋了?粗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智慧!
几兄弟现在有了朝廷任命的正经官职,一个个不是正六品就是正七品,官职虽不大,但对他们的年纪来说也不算小,在他爹营里到处溜达,其他人看在他爹的面儿上,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指望周父多管管他们家这几个到处招猫逗狗惹人烦的熊孩子,可惜周父别说这会儿忙的脚打后脑勺管不过来,即便不忙,也不忍心管束几个好不容易有点儿休闲日子过的孩子们。
因此最近他们成了全军营最悠闲的一批人,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美。
可惜他们的小日子也美不了几日,归临城终于度过眼下的危机,缓过一口气儿,到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
周大帅帐子里,还是那张棋盘,两人随手往棋盘上摆棋子玩儿,大帅说的很是随意:
“朝廷那边能同意一次性补给咱们几年的军需物资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同意咱们现在出兵。
朝廷这几年被那帮人造作的不景气,压根儿负担不起攻打草原的物资。”
道维用棋子在棋盘上摆了个大大的猪头,闻言忍不住翻个白眼儿:
“您还不如直接说,朝廷那帮子软蛋,早就被这十来年的安稳日子磨没了棱角,不敢轻易和人开战呢!
他们不就是觉得咱们这次能击退草原的四十万大军,只不过是巧合居多,是侥幸!并没有和草原人决一生死的实力,冲上去只有送菜的份儿!
所以他们现在心里正烧高香呢,就希望老天开眼,让咱们消停的守着城门过日子,千万别主动给人家送人头嘛!”
周大帅左瞧右瞧,始终觉得自己这个狗头,不若对面道维的猪头憨厚可爱,啧了一声,扫兴的扔掉手里棋子,砸吧一口茶,冷哼一声。
“一群没种的怂蛋罢了,人家都打到门口来了,我回来前,他们还在那儿热火朝天口沫横飞的商议怎么和草原那边和平通商呢。
通他姥姥的商,先把人打怕了,打乖了,打的再也不敢有多余的心思了,怎么通商,还不是由着咱们说了算?
我看那局面,岂是一个乱字能形容?以后有小皇帝头疼的时候呢!”
闻言道维不厚道的笑了一声。
“咱们的这位陛下啊,也是个胸有沟壑,心里凌云志之人,慢慢磨着吧,他要是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傀儡皇帝,乖乖听咱们话行事,咱们免不得为了天下局势,多费几分心思。
但他想一展抱负,想担负起身为皇室子弟的责任,那就由着他折腾呗。
说到底,这天下是他们姓景的,跟您姓周的,跟我姓周的,都不相关呢。
咱们能为了百姓,为了大局,换一个陛下,难道还能回回遇到不满意的,就换个陛下?随他们姓景的折腾去呗!”
这话周大帅深感赞同,手指点了点道维鼻尖,眼带笑意。
要不怎么说他们两是知己,是忘年交呢?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啊!
“你是没瞧见,我回来那阵子,陛下瞧着我的眼神,又忌惮,又探究,又忍不住想抓住什么,那矛盾的哟,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我都不忍心骂他蠢。
这才将将上位呢,野心就暴露无遗,耐心也太差了点!就这,还是咱们矮子里拔高个儿,千辛万苦选出来的皇帝人选,你说他们老景家是造了什么孽?子孙一代不如一代!”
太上皇虽老年昏聩的不成样子,但年轻时好歹也是上过战场,搞死了十几个兄弟才登上皇位的狠人。
到了新帝这一代,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道维倒没有周大帅这般绝望,大概是没有亲眼所见新帝诸多作态的原因,仅凭各方得到的消息,在心里给新帝建了个小小的模型。
综合分析下来,觉得这人还有点救。
安抚脾气越发暴躁的大帅:“朝堂那一摊子,咱们少插手,就留给新帝慢慢练手吧。整清楚了那一摊子,即便是头猪,也该学聪明了。”
要是还学不聪明,而自作聪明的话。
道维用黑子慢慢在白子摆成的猪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横线。
两人便不再就此多说什么。
“两日后,我带照西军进草原,既然大军受各方掣肘不能开拔,那让照西军练练手吧。”
反正不可能被动挨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周大帅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两声,才指着道维道:“上次你们在草原上假装库尔族人,冒充神使,刺杀塔格里首领。
事发后库尔族可算是遭殃了,被塔格里部撵着连夜跑了八百里,怎么解释,塔格里部都听不进去。
库尔族这下算是间接得罪了整个草原部落,在草原上无法立足了,今早派人来求助,说是要投奔咱们,你怎么看?”
道维心情很不错的将猪脖子上的黑色棋子挨个儿捡起来,美滋滋的欣赏眼前肥肥胖胖小肉猪,不甚走心道:
“无妨,大不了这次化缘的时候,多化点儿,替咱们的朋友库尔族把损失讨回来,”
周大帅哈哈一笑,露出了狐狸一样的微笑,满意点头:“不错,想必来自远方的朋友会非常满意咱们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