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歹竹好笋
眼下周大帅同样感觉他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心腹爱将王致远面色严肃的跟他商议:“朝廷往年时常拖欠我们的军需, 好在经过多方努力下,军中将士还算能勉强度日。
但近半年来他们越来越过了,粮草拖延几个月已经成了惯例,最近两次的粮草更是以次充好, 以粗粮代替细粮, 缺斤短两也还罢了, 好歹是能糊口的东西。
甚至出现了大量粮草中添加砂石的情况,实际到手的粮草不足应有的三成!
再有下发到将士们手中的兵器, 哪里是精铁打造的刀剑?简直是风一吹就碎的破烂玩意儿,农夫农妇拿去砍瓜切菜人家还嫌碍事呢!
就此事我们已经数次给朝廷上折子,但事发至今过去已有数月,朝廷针对此事不仅没有回应,押送来的粮草依然我行我素, 不见丝毫悔改之心。
态度比之以往更加恶劣不堪,简直欺人太甚!
大帅, 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想想办法, 否则一旦起了战事,我们的将士吃不饱穿不暖, 拿着一捏就碎的兵器上战场, 就是专门送人头的啊!”
周大帅面色也很不好看,将一封私信递给王致远。
起身在地上踱步,神色晦暗:“原本我以为这事牵涉的是朝堂上的党争, 还有转圜余地。
谁知这竟然是陛下授意!谁敢相信, 这竟然是陛下授意,朝堂诸公才敢如此放浪行事!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致远看完信也被气的不轻, 他们这些苦守边关的人,在归临城这种气候环境恶劣的苦寒之地,为天子守国门,为百姓守家园,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
别看近几年朝廷和草原那边儿实行的是讲和政策,大面儿上很安定,没有大规模战争发生,但各种小争小斗从未停止,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他们不计牺牲,不惧伤亡,日复一日影藏在所有人背后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就是君王觉得他们现在是白吃饭不干活儿,好吃好喝容易养大他们的胃口,要一再缩减他们本就不多的军需,让他们反思己身?
这他娘的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王致远有想骂人的冲动,可他气的哐哐直拍桌子,却不知该骂谁。
骂京城龙椅上年老昏聩的帝王?骂朝堂上那帮只知道拍帝王马屁的文武大臣?还是骂那些脑子里只有权力争斗的朝臣?
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镇定下来后,只觉得从心头袭上一阵阵无力。
让他有一瞬间,对这世道产生了心灰意冷的感觉。
周大帅心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往前数二十年,他跟着他爹在战场上挣命的时候,他的妻子和最小的孩子留在京中做人质。
往年数十年,边境逐渐安宁,他带人在归临城镇守一方的时候,他们夫妻父子不仅不能团聚,甚至还搭进去兄长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
为了表示对朝廷对陛下的臣服,他的那些孩子哪一个没有轮流进京做过人质?
说得好听,是回京述职,哪家的职一述就是两年,每次都要换他不同的孩子去述?
他在战场上个个骁勇善战的孩子们,在京中装傻子,装纨绔,装性格孤僻,装脾气暴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将自个儿名声毁个干净,才能被平安放回归临城。
三儿子心高气傲不愿意装孙子,露出了马脚,叫陛下感到不安,所以他就断了一条胳膊,这辈子再也无法上战场拼搏,才被允许回归临城。
归临城的军需一再缩减,已经是天下兵马中军需最薄的一支,他心里清楚,一忍再忍,都是为了天下安定,为了朝堂安定,为了叫陛下心里安定。
可如今看来,他做的那些,并不能换来安定,换来的只有得寸进尺,只有给脸不要脸。
“继续这般下去,可是要引起军中哗变的啊!”
昏黄灯光打在周大帅脸上,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听闻王致远这般呢喃,把玩扳指的手停下,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那孩子的主意如何?”
王致远一惊,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沉思片刻又自顾坐下,双眼睁的老大,盯着大帅方向紧张又兴奋道:“您决定了?”
周大帅点头,“去将那孩子找来,这事儿还得细细琢磨,其中少不得他出力。”
当道维再次出现在周大帅面前时,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小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两人边喝酒边闲聊,即便是知道他们商讨什么大逆不道秘密的王致远将军,也被他们的轻松随意感染,有那么一刻,恍惚的以为。
他们现在谋划的不是让当今陛下“安心荣养”,让他们看中的三皇子坐上那个位置,以便对朝堂势力大洗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而是吃了没,定亲了没,将来准备生几个孩子这等闲磕牙的家常。
没有哪个皇帝会心甘情愿退位让贤,当今这位更是不可能,所以他们的计划,比让三皇子直接逼宫上位更有难度。
一个操作不好,牵连的可就不是几百人株连九族那么简单,大帅和这小子都是拿着一家老小亲朋好友同僚的人头在做赌注。
就听当初见第一面就怼的他牙痒痒的小子对大帅随意道:“陛下今年六十有九,确实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让他老人家为后世子孙操劳,实属咱们做臣子的不忠。
虽然陛下不主动提,但咱们做臣子的,主动为君分忧,也是本分,时刻不敢忘怀。”
听听这话虚伪的,他要是陛下,听了也要让人立刻把他拉出去弄死的程度。
然后他家大帅花生米就酒,美滋滋的吸溜一口,微眯着眼问:“这事儿交给你全权处理,你待如何?”
就跟农家老汉拎着一捆新挖的大葱乐呵呵问隔壁邻居“分你两颗,要不要啊”一样轻松自在呢!
那胆大的小子吃了碟子里最后一口小葱拌豆腐,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笑眯眯的跟大帅说:“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就由我去办吧。”
大帅闻言点点头,就算是同意了。
简单的就像是送出去了两颗大葱一样。
然后?
然后就没了。
具体的操作细节,只有那小子和大帅知晓,他能知道个大概,全靠大帅对他多年如一日的信任,要不然,他感觉这小子都不愿意带他玩儿。
朝堂上那些日日围在陛下身边打转的朝臣,都不敢生出这种就连想一想都要诛九族的念头,远在千里之外的归临城,道维和周大帅已经为了实现目标而努力起来。
说起来,他和周大帅之所以能一拍即合,全都要归功于他们相似的理念——
他们守的是天下,忠的是百姓。
效忠的不是哪一个皇帝,也不是哪一家王朝。
为了这点,周大帅能委屈自己,委屈妻子孩子,甚至委屈手底下带的士兵,就图一个百姓能有安居乐业的好日子过。
一旦有人做的事情让他感觉威胁到了他的这个目标,那他也能狠下心铲除威胁,即便这人是当下陛下!
所以一定意义上来说,道维和周大帅都属于世俗里那种天生长了反骨的人,也算是知己。
知己最知道怎么才能快速说动对方,怎么往对方心窝子准确插刀,所以道维才能在周大帅犹豫不决的时候,适时地出一把力,让他下定决心来做这件事。
当然这些要砍头的事情都是暗地里秘密进行,知道的人不多。
表面上来看,周父被大帅提拔到身边当差了,周家几个孩子也不知给大帅灌了什么迷魂汤,更得大帅看重了,周家幺儿更是日日往大帅军营里跑。
大帅那边新得几颗梨,一把枣儿,都要让人给周家幺儿送去。
那一家子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跟着在大帅面前得脸。
要不是周父的功绩实打实摆在那儿,之前的十年也待在致果校尉的位子上没动过,众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一家给淹没。
可不管背地里有多羡慕嫉妒恨,表面上周家几个孩子翻过年都成了香饽饽,谁家不想巴上他们,飞黄腾达呢?
就连老五那种拳头上能跑马的姑娘,也有好些媒婆上门抢着提亲,说的话那叫一个好听:“别地儿要姑娘家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小家碧玉的长相。
但咱归临城这地界儿,就稀罕五小姐这样的性子能力的姑娘,男人不在家的时候,能顶男人用,那才是真正旺家的福星呢!”
周母被说的心花怒放,恨不得跟媒人握着双手上演一出相见恨晚,让人家再多说点儿,她还没听够呢!
养了闺女十几年,第一回听到这么密集的夸赞,周母心里那个美啊,真想找个人分享分享。
可惜一转头,家里就剩她和周父二人,其他孩子们又不见了踪影,她只能遗憾的跟周父嘀咕几句:“你说幺儿他们那上司是怎么想的?
还不准他们这两年成亲,一个个大小伙子大姑娘,到了年龄不让成亲,咋的,要存天理灭人欲啦?”
周父心说,这事儿你还真怨不到别人身上,制定这规则之人,不偏不倚,正正好是咱幺儿。
至于他咋想的,我这当爹的也不清楚呢。
不过眼下,他对大帅和幺儿他们的谋划猜到了一星半点儿,觉得幺儿他们不成亲也是好的,毕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杀头的活计,还是别让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的好。
一开始王致远将军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他们这么干跟造反也没啥差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对归临城的打压几乎到了赤/裸/裸/摆在明面上毫不遮掩的程度。
军需是能拖就拖,不能拖的话,直接就一句话:“到处都很困难,朝廷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大问题,能克服的话,你们自己先克服一下。
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需要一件件处理,你们觉得你们的军需很重要,很着急,但北边儿发大水几十万百姓一夜之间流离失所,南边儿干旱,朝廷的主要粮仓歉收,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比你们的军需重要?
都是朝廷命官,大帅应该能体谅百姓的不容易对吧?”
反正这话传开后,就没有不气愤的。
归临城上到周大帅,下到街头三岁小儿,都知道朝廷已经放弃他们归临城了。
“合着都是老百姓,北边儿发大水的是皇帝老爷亲儿子,要派人照应,南边儿干旱的是皇帝老爷亲外甥,要多多照看。就我们归临城将士是后娘养的,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了,还要被迫学会体谅朝廷?”
“仙人板板的,咋个体谅?空肚子体谅吗?我就不信朝堂上那些个高官儿,龙椅上的皇帝老爷,他们饿着肚子的时候还有闲工夫体谅别人!”
“呸!就他娘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老子要是和戏文里那些贪官污吏一样,吃的脑满肠肥膘肥体壮,一口气娶三十个媳妇儿,老子也能整天乐呵呵的体谅街上吃不饱饭的乞丐生活不容易!”
“我家老三老四可都在军营当兵呢,上次休沐回家,饿的跟什么似的,一口气吃了我家六口人三天的口粮,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瞧的我心疼的呀!这哪里是去当兵的,跟难民营里出来的差不多!”
“要我说,这是朝廷有奸臣搞鬼,蒙蔽了皇帝老爷的耳朵呢,就该把那奸臣找出来砍头!”
“嗨,我倒是听我家娃他姨夫的舅老爷的三叔说呀,现如今金銮殿上的那位,今年可是这个岁数喽!”
“咱们普通老百姓可活不到这个岁数,即便谁家有活到这种年岁的老爷子,谁还敢让这样的老祖宗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操心啊?
不都的小心翼翼供着,哄他老人家开心,希望老祖宗能多活几年,让晚辈多孝顺几年嘛!
可咱们的皇帝老爷呢?一天天的为了全天下的事儿操心费神,连觉都睡不安稳,你说这时日一长,他老人家还能记得清楚那一整个京城谁是谁?谁管啥不?
反正依着我家老祖宗那脾气性子,早糊涂喽!”
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揣测陛下已经糊涂!
这种话放在京城天子脚下,被人抓住了可是要坐牢的程度,但在现如今的归临城,却成了主流言论,即便没人傻到大喇喇上街上说去。
可私底下挤眉弄眼间,这个意思就传达出去了。
不用说都知道这里面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朝廷对归临城的回复虽算不上机密,但也不至于传的满城皆知,还以那么快的速度,几乎是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就无人不知的程度。
军中表面做做样子,让人查了几天,随便在街上抓了几个高谈阔论说话实在没遮没拦的,让人在城门口罚站两个时辰以作惩罚。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再没有了后续,群众就摸清楚了上面的态度,说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整个归临城,谁家还没几个在军营当兵的亲戚朋友?
若说事不关己还能高高挂起,可这回的事情性质太恶劣了,朝廷要饿死他们的儿子,丈夫,侄子,父亲,那是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亲人啊!
这谁还能淡定?
前两年还能指望军营里当兵的发军饷补贴家用呢,这一年多来,多余的军饷就别指望了,只要能在里面混饱自个儿肚子,不给家里添负担就谢天谢地了。
现在倒好,直接在军营快饿死了,要靠家里补贴才能活命?
关系到切身利益,谁能忍?
一时间群情激奋,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很快上下团结一心,集体想办法要度过眼下的难关。
如此一来,官员统一调度起来难度大大减低。
“有了共同的假想敌,算是转移了内部矛盾,一致对外,队伍好带了很多!还是那小子鬼主意多!”
王致远将军和周父领到了同一件任务,统筹整个归临城的粮草,主动按照朝廷的指示“想办法克服困难”。
原本地狱模式的副本,在道维一通行云流水般丝滑的操作下,马上成了日常小任务,除了忙碌和谨慎,几乎没有难度。
王将军忍不住跟周父感慨一句,“也不知你家幺儿是随了谁,这鬼主意几乎不用想就往出蹦跶。
木家那丫头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不是个机灵的。木武咱们都认识,挺憨厚一人,除了在他老婆的事儿上犯轴,几乎算得上老实。
木武媳妇儿更别提了,凉薄矫情又自私,你说幺儿到底随了谁?”
周父倒是想舔着脸说幺儿肯定是随了他这当爹的,可想到幺儿如今正在办的事,他也心虚张不开这个嘴。
于是哼哧哼哧道:“少把我幺儿放那一家子跟前比!人家三口才是一家人,我幺儿不过一个外人!
幸好老天爷长眼,没让我幺儿随了那一家子,真是谢天谢地!”
说起这事王致远也是惆怅,“过去这么些年,人死灯灭,有再多的不好也能逐渐淡忘,想起来的便都是他的优点。
认真说起来,木武当年也是个糊涂人,在女色上看不开,把那媳妇儿当宝贝供起来,在他老婆面前,老人孩子都靠后。
要不是老天保佑,就凭他那娇滴滴惹人烦的媳妇儿,木家早被折腾的断了后了。
他家大姑娘的性子糊涂模样与他一般无二,凉薄更是随了她娘,从这方面来讲,说他们三才是一家人也没错。
倒是幺儿,歹竹出好笋!”
这话周父深为赞同,打从见了木雅兰后,周父周母每每想起就十分庆幸,恨不得上庙里给老天爷烧个香谢谢他老人家,没让幺儿随了他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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