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你这一场谋划,算是落空了
苏倾暖语气平和,并无责备质问之意。
却成功让苏文渊脸上的激动之色刹那间褪去。
“黛儿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你选择驻守景州,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年,她怎么办?”
临行之前,她还为此开解黛儿,让她不要多想。
毕竟渊儿是亲口承认过心悦黛儿的。
可现在,见他如此坚决的要留在江夏,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少年人的的心动,能有多深厚,又能维持多长久?
算下来,他和黛儿相识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而已,甚至都不曾相互了解过。
他们的感情,真的能抵得住时间的考验,抵得住各种压力与诱惑吗?
苏文渊默默放下了手,情绪有些低落。
他没有否认。
黛儿,的确让他留在江夏的心动摇过几次。
但也仅仅只是动摇。
“若连我自己都要姐姐护着,又如何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黛儿是他喜欢的姑娘。
他也真心想娶她过门。
哪怕来江夏之后计划几经改变,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但,不是现在。
江夏皇虽不知其中内情,此时也听了个梗概。
他眉头深皱,眸中罕见的浮起责备之意,“你既还有顾虑,就不要耽误人家。”
好端端的姑娘,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他,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人家并不欠他什么。
自己犯过的错,不能让阿渊再犯一次。
“我省的。”
苏文渊默默低下了头,“我不敢让她等。”
所以,他没给过她任何承诺。
包括这次来江夏,他也什么都没表露。
苏倾暖淡淡注视着他。
继续参加三年以后的会试,走文官之路,他依旧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虽然不是皇子亲王,只要他肯上进,前方照样是坦途一片。
留在江夏,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一次,她是假装睡着的。”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告诉他。
“所以你说的话,她一字不落,都听到了。”
苏文渊倏然抬头,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她,她知道了?
想起当时的场景,他的脸霎时红了个透彻。
所以,他是等于已经当面表白过了?
“那——那她怎么说?”
会不会嫌弃他什么也不是?
姐夫和皇兄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已能运筹帷幄,谋划一方,可是他——
相比之下,他着实是太差了。
“你觉得呢?”
苏倾暖挑眉反问他。
“她若无心,我今日又岂会提起?”
“所以你若有了新的打算,就自己同她去说。”
她故意表现出冷漠的样子来,“我可不会当你的传话筒。”
如今瞧着,他也并不是不看重这份感情。
只是眼界宽了,觉出自己有太多不足,急切的想要变强罢了。
但不论结果如何,当面说清楚,都是最起码的尊重。
渊儿是她弟弟不假,可这件事,她不会偏帮他。
“姐姐是说,她也心慕于我?”
苏文渊眼神一亮。
触及到她淡漠的眉眼,他心下一敛,连忙出言保证。
“姐姐放心,待这次回了大楚,我就亲自同黛儿说清楚。”
既然黛儿都知道了,那他就趁着送姐姐出嫁回大楚的功夫,去于府先提亲。
总不能让人家没名没分的等他。
当然,前提是,黛儿还愿意给他机会。
见提到黛儿,他依旧不改初衷,苏倾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中明白,他去景州这件事,只怕已是板上钉钉了。
作为姐姐,她可以哄,可以劝,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唯独不能强行干预。
否则,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到时候说不准,连他们姐弟的感情都要生分了。
寒儿到现在都躲着不见她,她若再将渊儿推远,只怕也当不起这个长姐的身份了。
罢了!
“父皇,让他去吧!”
她的眼神透着些许无奈,却更多的是信任和鼓励。
“路都是走出来的,他既想试试,我们不妨就支持他一次。”
她会尽快让红颜门的势力渗透到景州,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景州形势复杂,在他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她也会让云顼和皇兄派人多加照看。
至于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江夏皇默了片刻,只得叹气同意。
阿暖都妥协了,他这个半路出现的父皇,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孩子大了,有抱负是好事。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事情得以谈妥,苏倾暖随即又提了解蛊的事。
这一次,江夏皇没再推却,同意了。
回了寝宫,按照阿暖的要求,将东西都准备好后,他便让周全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
如此做,倒不是为了防备周全,纯粹是他作为帝王的自尊心作祟。
毕竟这解蛊的过程,应该会挺狼狈的。
苏倾暖可不知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他仔细把了脉,又反复检查了子蛊隐藏的位置,确定其不曾发生变化后,她便让江夏皇褪去外衫,平躺在了龙榻上。
然后转身,动作谨慎的从盒子里取出母蛊。
为了今日的解蛊,她可是准备了好些时日,还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母蛊久不吸人血,绵软的身体无精打采的在她指间蠕动着,状态有些蔫蔫。
“刀给我。”
苏倾暖一边观察着母蛊的状态,一边自然的向苏文渊伸出了手。
考虑到涉及一国之君的隐私,她让紫菀也留在了殿外,没跟着进来。
所以这些辅助的活儿,只能让渊儿代劳了。
苏文渊连忙拿起早已在火上炙烤过的匕首,轻轻放到了她的手上。
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指尖捏着的虫子,暗暗防备。
这东西可是能控制人神智的,姐姐千万别被它咬了才是。
苏倾暖接过匕首,利落的在江夏皇手臂处划开一道约莫三寸长的口子。
炽热的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随即便被轻柔的帕子拭去。
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母蛊忽然强烈的躁动起来,扭着身体就要摆脱苏倾暖的控制。
江夏皇和苏文渊顿时紧张起来。
苏倾暖一手轻松控制着母蛊,另一手拿起桌上的小瓷瓶,屈指弹开上面的瓶塞,避开伤口,在江夏皇手臂处撒了一些淡粉色的药粉。
然后便将母蛊对着伤口附了上去。
殿内顿时传来了极轻微的吸吮声音。
这些药粉,是她之前在那些药人的血中提取的。
蛊虫从小便被这些药喂养,对这个味道自然不陌生。
母蛊贪婪的大口吸着血,不知疲倦。
原本细长的身体,开始变得圆润胖硕,宛如椭圆形的鹅蛋。
随着体型的不断增大,它的皮肤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明,到最后,几乎生成了同血液一样的颜色。
鲜红欲滴。
江夏皇倒罢,毕竟如此场景,这些年已经历过无数次。
可苏文渊,却看的心惊肉跳。
这得多少血,才能够它喝?
瞧着时机已差不多,苏倾暖气沉丹田,开始缓慢的运转起了内力。
将真气一点点逼到指尖后,她抬起两指,轻轻搭在了子蛊藏身之处,开始给其施压。
逼迫它向着母蛊的方向移动。
母蛊的召唤,药物的吸引,再加上真气的驱使,终于起到了预料中的效果。
江夏皇闭上眼,默默忍受着来自身体上的强烈不适。
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滑落在枕间。
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向着手臂的方向,在皮肉间缓慢的蠕动着。
所到之处,无法忍受的痛处,蔓延而至。
可剧痛过后,又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
恍若新生。
这样的体验,他从未有过。
明明这母蛊吸了他很多次血,但唯有这一次,他体内的子蛊有了明显的回应,还主动向其靠近。
也不知阿暖用了什么办法。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在江夏皇经历了一遍又一遍蚀骨的疼痛反复折磨后,子蛊终于得以被顺利取了出来。
苏倾暖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替人解蛊。
好在,成功了。
当然,这子蛊要比正常银线蛊弱上许多,她也算捡了个便宜。
就当是一次练手。
将子蛊焚烧干净后,她又重新将母蛊收到了盒子里。
毕竟这母蛊还有没有控制着其他子蛊,亦或者说,其他银线子蛊,会不会对这只母蛊有所感应,她尚且不知。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先留着它。
将早已准备好的方子交给江夏皇,她温声安顿。
“父皇日后若是觉着药瘾发作,难以忍受,便按此方做成丸药服下,或可缓解许多。”
她一并将三个瓶子递于他,“这是儿臣已经配好的,你随身携带着即可。”
见他眉心凝起,她淡笑着宽慰,“只要坚持上一年半载,您的瘾病自可戒除。”
医身容易医心难,只希望他自己不再执着于那些俗事,看开些吧!
江夏皇接过药瓶和药方。
因着周全不在,他便郑重的放到了枕头边。
“阿暖!”
他难得心平气和,便有了些自我检讨的想法。
“你觉得,天乩楼一事上,父皇是不是做的有些偏激了?”
阿渊不愿做太子,他只能将这江山交给苏锦逸。
既然最后整个江夏都是他的,那天乩楼的存在,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苏倾暖不置可否,反而将问题又抛给了他,“您觉得皇兄的为人如何?”
她心里有了些安慰。
他能如此问,说明心里对皇兄,还是存了几分柔软的。
江夏皇神情一顿。
他的为人?
在得知他是天乩楼主之前,他对他的品行,自是极为肯定的。
他相信他会好好护着阿暖和阿渊。
也相信他会了解他的苦心,甘心让出东宫之位。
只可惜,信任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
“尚可。”
沉思了一会儿,他勉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可以试着去原谅他,重新接纳他,毕竟这些年,他也有不对。
但再让他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他,他做不到。
苏倾暖弯唇一笑。
“那父皇不妨,试着信他一回。”
信他会妥善处理好这一切。
一旁的苏文渊连忙凑上来补充,“您放心,皇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当然,他也会将自己的封地治理的好好的,争取不会比他差。
江夏皇凉凉看了他一眼。
对苏锦逸,他倒是比对自己还上心。
这兄弟感情,好的让他嫉妒。
只是听着他们宽慰的话,他忽的就释然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隐隐响起。
放手吧!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承欢膝下,更让人幸福的事?
有孩子们在,他于愿足矣!
“哼,便宜他了。”
看在阿暖和阿渊的面子上,他就给他一次机会。
苏倾暖垂下眸子,眸底隐有笑意流露。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对皇兄,并非全无感情。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还生的如此优秀,他怎会全无触动?
嘴硬罢了!
不过显然,江夏皇还留了最后一道下马威。
翌日,他就在早朝下了旨意,德庆公主赐封地威州,出嫁后封地保留,暂交由户部打理,瑞王赐封地景州,待德庆公主婚事了结后,即去就封。
然后便是对满朝文武上奏一事的口头赞扬。
唯独东宫,只字不提。
百官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见事已大定,便齐呼圣上英明。
只要不影响社稷,虽他怎么闹腾去。
九五之尊,哪能没个脾气。
而苏文渊则拿着圣旨,带了江夏皇给他配备的一支皇家暗卫,以探路的名义,心急火燎的先往景州去了。
好在两地修有驰道,且相距也不是太远,快马往返,十日足矣。
红颜门在江夏根基尚浅,苏倾暖便让谢真岩派出商队一并出发,打着经商的旗号,也往景州而去。
谢真岩果然不愧是商界奇才,短短时间,已接手了她在江夏的五成生意,江子书索性将盐铁这一块全部交给了他运作,只在一些大事上,稍作把关。
赶上朝廷新政重新启用,她便让谢真岩顺应政策,主动将盐铁生意的所有权交了上去。
门阀世家被打压后,那些背靠世家的大盐铁商也纷纷低调了下来,不敢再冒头闹事。
再加上天乩楼的暗中支持,时断时续的盐铁改革,终于再无阻力,得以顺利推行下去。
原本的私营,渐渐向官督民办转变,而苏倾暖,也成功当上了由朝廷任命的合法盐商。
当然,出面的是谢真岩。
她只需躲在后面,坐收银子即可。
寓税于价,商户从此不得再随意抬高盐价铁价,而朝廷的税收,又由此多了两项。
利国利民,自不必说。
暖福宫,苏倾暖听着古星的暗报,心中感到满意。
一切都在向着正轨发展。
想来不久之后,江夏必然会恢复从前的国力。
对付前朝,又多了几层把握。
古星说完正事,眼珠子咕噜一转,一脸“挂心”的看向苏倾暖,“公主,您是真打算,在出嫁前都不见主子?”
她可是听说了,主子连着两夜闯了暖福宫,但都没能进得来。
虽然不想承认,可看着素来站在云端之上的主子接二连三的吃瘪,她心里是真的暗爽。
苏倾暖自然没错过她眸底几乎跃然而出的幸灾乐祸。
斜斜睨了她一眼,她悠悠启唇,“古星,我好像瞧着,你很高兴的样子。”
“你说你主子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凭云顼的身手,他若真想进来,紫菀或是皇兄安排的人能拦得住?
他是真顾惜她,才会信这种没什么根据的讲究。
古星几乎咧开的嘴角连忙敛住,想也不想便否认。
“公主,您一定是瞧错了,属下只是担心主子。”
“不过——”
她话锋一转,又一本正经的劝说。
“这成婚前新人不能相见,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为了您和主子以后的幸福着想,您可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妥协。”
就让主子急上几日好了。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知道了。”
苏倾暖莞尔,也不再逗她,“我心中有数。”
热恋的人,都是恨不得日日在一处的。
更何况回京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各自忙碌,也的确没好好在一起说话了。
她是真有些想他。
但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都在暖福宫,她的行事,自不比从前自由。
所以她便由着皇兄的意思去了。
左右距离成亲,也没几日了。
正说着,紫菀自外面进来禀道,“公主,司仪局的宫人送了礼服来,您是否要看过?”
菱歌几人,都被江夏皇派来的嬷嬷,带着教授宫里的规矩去了。
如今她们都升做了一等大宫女,有了品级,不日便要陪嫁苏倾暖到大楚,宫中一众事项,自然是要学的。
“不必看了。”
苏倾暖淡笑吩咐,“你收起来就是。”
礼服是为她及笄礼上赶制的。
尺寸已经事先量过,样式也是按照规制而裁,实是没什么好验看的。
紫菀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东宫!
云顼姿态闲雅的放下茶盏,看好戏一般,幽深的眸光落向对面之人。
“看来,你这一场谋划,算是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