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如果儿臣说,是儿臣猜出来的,您信吗
接风宴,自然没有让贵客先到等着的道理。
尤其这贵客,还是大楚的皇太子。
涉及两国邦交,其他再大的事,也耽搁不得。
所以江夏皇当下便摆了摆手,让苏文渊暂且退下。
理智回归,他也醒悟过来,天乩楼的事,的确不是这么会儿功夫就能解决的。
想着原本他只是招云顼过来谈个条件,没成想阴差阳错之下,竟让苏锦逸主动承认自己就是幕后之人
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这件事先放一放,待大楚使臣走了再说。”
言罢,他警告的瞪了苏锦逸一眼,“和谈期间,你给朕安分点,别想闹出什么乱子。”
这一刻,他忽然又有些庆幸。
既然苏锦逸是天乩楼主,那么只要盯好他,他暂时完全可以不必管其党羽。
反正出了什么事,他都找他算账。
而且他能将祖传玉佩送给阿渊,也还算有点良知。
他就姑且先给他个机会。
苏文渊话说了一半,也明白此刻不是阐明一切的时机,只得乖乖退回到了座位上。
手上的玉佩,愈发像个烫手山芋。
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皇兄若再坚持不要,那他就等到夜里的时候,悄悄溜到东宫,放下就走。
反正这也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苏锦逸当然不知苏文渊心里的想法。
对于江夏皇的警告,他倒是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只恭顺应道,“是,父皇。”
他也没想着他会这么快让步。
毕竟以他自负多疑的性子,天乩楼这根刺存在一日,他就会坐立不安一日。
除非亲手拔掉。
见他如此识趣,江夏皇冷哼一声,也没再责难他。
他起身正要转入内殿,忽而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来,眸光复杂难测的看向苏倾暖和苏文渊。
“他是天乩楼主的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虽然面上还是有些严肃,但语气相较之前,到底温和了不少。
江夏皇并非无故发问。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在苏锦逸说出自己就是天乩楼主的时候,他们姐弟的反应,好像太过平淡了些。
平淡到没有一丝吃惊。
这不正常。
苏倾暖:
她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如果儿臣说,是儿臣猜出来的,您信吗?”
她一直就知道,皇兄手上有一支可怕而庞大的势力。
云顼告诉她,天乩楼是友非敌的时候,她就大致有了猜测。
而最终让她完全确认的,则是天乩楼主只用了两招,就轻易击杀了苏锦遥。
这样高深莫测的功夫,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在江夏,除了皇兄,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江夏皇沉默了片刻,幽深的眸光落在苏文渊脸上。
“阿渊,别告诉朕,你也是猜出来的?”
这件事就那么好猜?
他不是不相信阿暖,只是觉得,离谱。
他身为皇帝,都没猜出来。
最多也只是有过这方面的怀疑。
苏文渊挠挠头,眉目间全是疑惑,“很难猜吗?”
连他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别人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这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瞧见自家弟弟那一脸不解的模样,苏倾暖偷偷弯了下唇。
其实并不难理解。
在她和渊儿眼里,江夏隐藏最深之人,非皇兄莫属。
因为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的皇兄,或者说,是最接近真实的他。
可江夏皇不一样。
在他面前,皇兄是藏了拙的。
甚至在很多时候,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连帮忙,都是暗中进行的。
就好比这次同古氏的对决。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却总是在关键时候,让江夏皇反败为胜。
诚然,这里面有江夏皇自己的谋划,但没有皇兄,他这些谋划,未必能够成功。
所以江夏皇虽然知道皇兄有能力有才学,却也只是模糊的知道个大概。
更何况,做皇帝的,一向都很自负,以为自己才是这天底下最为睿智之人,又怎么会愿意相信别人比他强?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江夏皇:
看着姐弟俩一脸的无辜,再想想之前云顼充满暗示的话,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敢情这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默然无声的进了内殿,他无力的靠坐到椅子上,疲惫的合上双眼。
难过倒是没有。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老了。
老糊涂了。
“更衣吧!”
语气多少有些低沉怅然。
立即便有两名宫女捧着龙冠冕服上前服侍。
一旁侍奉的周全看着这样的江夏皇,不免担忧的问,“皇上,您没事吧?”
皇上看上去,不大好的样子。
一点都没有在勤政殿时骂主子的气势。
闻言,江夏皇陡然睁开双目,锋利的眼神直射向他。
审视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周全吓了一跳,忙不迭跪了下去,刚要请罪,头顶上冷沉的声音宛如千钧般砸了下来。
“你是天乩楼的人?”
天乩楼,着实可恶。
周全心里一个咯噔,立即将头磕得咚咚响,哆哆嗦嗦的否认,“皇上,奴才不是啊!”
顿了一下,他又颤抖着声音辩解,“奴才八岁就进宫了,一直都在宫里当值,怎么可能是天乩楼的人啊!”
难不成,是他在什么地方露馅了?
可是,不应该啊!
宫里这边都是万公公在负责,主子说了,他只需专心侍奉好皇上就行,不必掺和进去。
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他心怀忐忑七上八下的时候,江夏皇又阴恻恻看向那两名宫女,“不是他,那就是你们了?”
两个宫女一头雾水,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江夏皇脸色不大好看,瞬间吓得面如土色,慌里慌张的匐在地上,连连请罪。
“奴婢不知什么天乩楼,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正在磕头的周全倏然一顿。
敢情皇上这是在诈他呢?
他悄悄抬起头,这才发现,皇上好像是有些魔怔了。
略微思索了下,他不得不壮着胆子提醒,“皇上,她们是流彩和流珠,一直都在勤政殿侍候着。”
宴席的时辰马上就到,他是御前大总管,可不能看着皇上误了大事。
更何况,流彩和流珠毕竟无辜,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皇上拖出去砍了,那可真是牵连了无辜。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今日怕是免不了一死的情况下,就听江夏皇嗓音漠然的重复,“更衣吧!”
再无多话。
屋内跪着的三人闻言,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接风宴说是在光禄寺,其实是在光禄寺旁,也是江夏皇宫最大的宫殿,宸极殿举行。
江夏皇御辇到达的时候,朝内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及其眷属早已分列两边,随着高昂的唱报声落下,整齐划一的下跪参拜。
所有人都恭敬有加,乖巧顺从,仿佛是发自内心敬仰着他们的君主。
入目之处,一派升平景象,欣荣祥和。
江夏皇眸色沉沉的看着,神情麻木。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表面。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群他亲自筛选提拔上来的臣子和一直信赖的宫人中,谁是出自天乩楼。
或许都是。
有朝一日,他们只怕也会像之前那班朝臣一样,露出自己阴险的真面目,然后反过来将武器对向他。
总归是个隐患。
要不,都杀了,再换一批?
他深不可测的瞳仁中,渐渐浮起血腥之色。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皇上——”
轻飘飘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淡漠的没有一丝感情。
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提醒一般。
江夏皇骤然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顾氏已下了轿辇,走到了他的身边。
深青色袆衣,十二龙九凤冠尊贵无双,只是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愈发映衬的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理智回笼,他自己也被刚才的想法惊了一下。
他骤然发现,蛊毒被压制了,古氏一族被灭了,可他动不动就想杀人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甚至更甚。
敛去眸底的戾色,他收回落在顾氏身上的目光,重新换上淡漠威严的面容,一步一步走进大殿,踏上了玉阶。
不论她今日派人催促他赴宴,是不是为了替苏锦逸解围,但她身为皇后,这本就是她的分内之事,所以他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只希望,她没有掺和进去。
否则,顾家也不能留了。
望着那方明明该是挺拔伟岸,如今却明显已露疲态的明黄背影,苏文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
真正关心他的人,太少了。
苏倾暖脚步未顿,跟在苏锦逸后面进了大殿。
她并不如渊儿那般感怀。
皇兄的计划,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破江夏局的。
所以她不介意在关键时候,推波助澜一把。
虽然有些残忍,但到底是为了大局。
根源在他,不是换几个臣子就能解决的。
而且,她也不希望他再心力交瘁下去。
这个皇位消耗的,不仅仅是他的精气,还有他的生命。
她想救他。
“众卿平身。”
江夏皇自御座坐下,威冷的神色在众人起身的瞬间,已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温和。
“大家不必拘礼,都坐吧!”
表情完美到无懈可击。
众臣应了声是,然后规规矩矩的在自己的位置落座,目不斜视。
皇上虽这么说,可如此庄重的场合,哪个敢真的放肆?
从方才的唱报声中,他们虽不曾抬头,但也知道,进入殿内的除了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以及前段时间刚归国不久,圣眷正隆的德庆公主和诚王殿下。
至于因为谋反而被诛杀的二皇子,早已成了历史,已经没有人再想起他。
晦气!
这是朝堂大换血以来的第一场宴席,除去一些老世家外,新到任的官员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相互走动过,可以说还生疏的很。
而更是由于任命的仓促,大部分官眷都还不曾被接到京城,所以到场的眷属,也多是京中勋贵家的夫人小姐,零星有外地来的,也皆面带谨慎,少言寡语。
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宫宴,大家穿着都比较明丽鲜靓,也算是为这场盛大的宴席添了几分色彩。
苏倾暖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场内。
虽说不如她以往参加的宫宴热闹,但到底是嗅到了一丝新生的味道。
江夏,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夏皇简单说了两句场面话,外面的唱报声便再一次响起,“大楚太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