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夜行 第三章 大路朝天,江湖各有酒两壶
落鲸山的山腹之中,一座诡异漆黑的城池,传闻中的天宫。
伴随着每一次的地动,从中所扩散而出的恐怖威压令整座落鲸山都为之胆寒。
在山的另外一边,这里驻扎着无数人,山脚之下,之前一个名为浅渊乡的乡镇,镇内百姓已经被朝廷强制迁移至了其他地方。
此刻的浅渊乡已经不同以往曾经的市井之象,换来的一股股肃杀之气与血腥味道。
各个门派,江湖散人以及朝廷成为了浅渊乡内三大势力。
如归客栈内,贩夫走卒,鱼龙混杂。
柜台处,账房先生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指弹如飞,脸上有两道狰狞的刀疤尤为引人注目,肩头搭着一条已经发黑的抹布的店小二嘴角始终都带着不屑一顾的笑容,看着大厅内的众人宛若看一具具尸体。
酒桌上的食客,桌边放着各色各样的兵器,谈笑风生。
一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擦了擦胡须,爽朗大笑,诉说着他在刀河剑谷中最为辉煌的一刻。
“哈哈哈,当日那应剑琼身中数剑,刀伤更是无数,其中一刀便是本大爷给的!”
一作书生装扮,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桌边放着一柄墨绿色佩剑,相貌较好的年轻人,他一开折扇,掩面笑道:
“就他那般模样,还好意思自称是挂剑阁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第一人,名不副实罢了,如今更是不知所踪。”
又有一身材婀娜,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画着浓妆,身着白衣的女侠仙子,说话时情不自禁的舔了舔红唇,看的周围人心神一阵荡漾,声音更是柔媚至极:
“不知所踪,受如此重伤,即便不死,恐怕也是废了,可怜了那副皮囊,生的真是俊俏,奴家还想尝尝他的滋味呢!”
顿时如归客栈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此前,挂剑阁应剑琼与刀河剑谷内偶然发现一部不世出的剑经,消息一出,一瞬间让他成为所有人攻击的对象。
对于如应剑琼这般名门大派的弟子,骨子里便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而他更是挂剑阁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对于这些江湖散修更是不屑一顾。
来到刀河剑谷砥砺剑道者,门派便会放任生死,在此期间所获得的一切机缘都将是你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让应剑琼很快成为了众矢之的,被一众江湖散修自刀河剑谷追杀至落鲸山下,最终在多人围追堵截下奄奄一息。
“砰!”
客栈门被人从外踢开,影子被阳光拉的老长,客栈内顿时鸦雀无声,纷纷转头看向那道身影。
背着阳光,那人面容看不清很真切,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剑鞘拍了拍脚上的泥。
“这一到秋天,天气就异常干燥,马车行来驶去,街道上满是灰尘。”
最后,他取下头上的斗笠,抖了抖头上的灰,抬起头看向众人,露齿一笑。
“哟,大家都在,都喝着呢?”
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客栈内一张空着的桌子,手中剑放在桌子一旁,斗笠放在长剑之上。
“钟会,愣着干嘛?赶紧上酒上肉啊!”
小二愣了一会,随即端着酒肉送去那一桌。
那人边吃边喝,期间还不忘埋怨两句。
“喝了这么多酒,吃了这么多肉,唯独你如归客栈的酒肉最难吃,肉塞牙不说,这酒也是兑了水的。”
柜台内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账房先生此刻竟然是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可这笑容在别人眼中却是难看至极。
“现在这浅渊乡哪里还有正经酿酒的师傅和厨师了?有的吃喝就不错了。”
“嗯,也对,有的吃就不错了,也许吃了这一顿,这一顿就要找阎王爷喝酒喽。”
此言一出,原本寂静的客栈,安静的人,他们的手都齐齐伸向桌边的兵器,有些人的刀剑已然是出鞘一寸有余。
那人不疾不徐的吃完最后一口肉,喝完最后一杯酒,擦了擦嘴,站起身,说道:
“要发出去打,这是浅渊乡唯一的一家客栈,以后还想有个地方能喝酒呢。”
“应剑琼!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想报仇?我们这么多人,你怎么报仇?结局无非与上次一样!”
此人赫然便是当晚离开江南道的应剑琼。
如今,他又回到了刀河剑谷。
“哦?那我就试试?”
说罢,他持剑飞掠出客栈,紧接着,刚刚在客栈之中大放厥词的“江湖高手”一个接着一个来到了街道之上。
前后推搡之间,最前方,那虬髯大汉手持一柄狼头槊刀,口中嘶吼着朝着应剑琼狂奔而去,身后当初参与围杀应剑琼的人个个唾沫四溅,眼神炙热。
江湖便是如此,今日若应剑琼不死,那么死的就是他们!
应剑琼嘴角一挑,手中长剑出鞘,与众人之间来回穿梭,辗转腾挪,手中长剑不停,一道道凌厉的剑光一闪而逝,剑气充盈整个街道,所过之处血光四溅,残肢漫天飞舞,
片刻之后,如归客栈的木门被人从外打开,此刻客栈内只剩下寥寥几人,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他们身体为之一颤。
“钟会,再上一坛酒,再来两斤牛肉,手酸了。”
这一日,所有人都知道,应剑琼又回来了,以最为血腥的方式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回归。
淮南道,渝州城。
城中那座最高的玉宇楼顶楼内,一袭白衣的魏子青与同样白衣白玉簪的太玄真君林竹茂对坐下棋。
对于棋盘之前的变化,魏子青皱紧了眉头,最终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一般,面带兴奋的笑容落下了一子。
“嘿嘿嘿,师父,到你了!”
林竹茂看着自己这亲传弟子,微笑着落下一子,这一子让魏子青先前绞尽脑汁想的“布局”算盘打乱,她连忙将林竹茂的落子捡起,递交还林竹茂。
“不算不算,师父,容我悔一棋,就一棋。”
太玄真君林竹茂只得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魏子青将前几颗棋子捡起,竟是悔了近十步棋。
“子青啊,为师也不知让你哥哥去带回你娘亲的三魂是否是正确的决定,可若是不带回来,你们兄妹不得安心,为师也不得安心。”
魏子青头也不抬的听着林竹茂的絮叨,毫无感情的“哦”了一声,只是依旧在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思考了许久之后,魏子青又重新落下一子,笑嘻嘻的说道:
“师父,到你了。”
林竹茂怔怔的看着棋盘之上,迟迟没有落子,魏子青竟然是悔了近三十手,棋子都快被捡光了。
看着带着毫无感情笑容的魏子青,林竹茂只得是投子认输。
“我玉宇楼心法需要重新凝炼七魄,不到长生境是无法真正找回七情六欲的,如今我这徒儿年纪轻轻便已是合道境,已经找回了最为基本的喜怒哀乐,可终究无法共情,哪怕是与自己的至亲也不例外,这样究竟是好是坏?”
林竹茂望着距离自己不过三丈的棋盘,那是他与定风真君苏阂对弈时所用,当时他们以魏子庚为赌注,赌他真正能取回颜蓉三魂并且知晓其中一切时,他会如何选择。
可如今,那个棋盘之上已经落满了灰尘,他已经有三年未曾落子。
“哎,老朋友,看样子是要输给你了。”
城内街道之上,季瀚林背着破旧书箱,手中拿着一根竹竿,映入眼帘的是渝州城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往来商贾,络绎不绝。
“哇,果然是富甲天下的粮仓,传闻渝州城有玉宇楼坐镇,连守城士卒都少的可怜,果真没错。”
他从书箱中取出那视若珍宝的羊皮册子,将自己所见的一切,一点一滴都记录了下来,不敢有遗漏。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季瀚林抬头看向前方,高耸入云的玉宇楼矗立在天地之间。
在他的眼中,那座最高之楼紫气蒸腾,与苍穹相接,且源源不断的有丝丝紫气从各方汇聚于此。
“那便是玉宇楼?!果真与传闻中一模一样!果真是睽违雄绝啊!“
连忙翻开册子,仔仔细细的将眼中的一切记了下来,包括他眼中那紫气东来的景象。
“在平湖山庄听闻二小姐所言,那两位少侠来自渝州江湖客栈,其中一人更是客栈少东家,先去那里拜访一番吧。”
想到哪便去往哪,季瀚林一路询问,总算知道了江湖客栈的大致位置。
来到一家街边酒肆,酒肆老官儿此刻正抽着旱烟,季瀚林正欲上前询问江湖客栈具体位置时,老官儿立马招呼伙计送来了一碗酒。
季瀚林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只是来问路的。
“先喝一碗酒,喝完再问也不迟!”
季瀚林见拗不过这位和蔼老官儿,心想这渝州城真是民风淳朴,见他口渴了便立马会有人来请他酒喝。
喝完酒,季瀚林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本就不胜酒力的他此刻已是脸颊通红,但却清醒如常。
“外乡来的?要去玉宇楼?瞧见没?那里最高的楼便是。”
老官儿遥遥一指城中那座巍峨高楼说道。
“不过只能在楼外徘徊,很少有人能进的去,哪怕是王公贵胄也是如此,玉宇楼从来不在乎他人的身份。”
季瀚林摇了摇头,说道:
“不不不,我要去江湖客栈,请问这位老官儿,江湖客栈该往何处走?”
买酒老官儿听闻先是一愣,随即心想:
“看他这副模样,只不过是最为平常的读书人,不过这样的人去江湖客栈?怕不是会被那群豺狼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吧,难不成他还会是个武林中人,江湖中低调的高手?”
想到这里,老官儿放弃了狠宰一笔的想法,手指向东边,那是东门涌金门的方向。
“说着这条主城道一直向东,江湖客栈就在涌金门附近,不必担心走过,客栈的招旗很是显眼。”
季瀚林听闻弯腰躬身,稽首行礼。
“多谢,也多谢您的酒。”
说完,他便大踏步往江湖客栈走去。
江南道,陵州城,平湖山庄。
“那叫张若镜孩子走了?!“
二小姐程清接过程熙手中,那位孙仲景弟子张若镜的手书。
“半月以来承蒙山庄诸位照扶,可我答应过师父,要行医天下,如今江南道大势已定,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临行前我已为程老庄主准备好足够三个月的药以及药方,此药为舒筋活络,排除体内疝气的良方,切记用量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只要程老庄主气色恢复便可停止服用,至少可保其五年无病无灾。
对了,我将魏少侠的骡子骑走了,这事而在他离开陵州之前便已说好的事。
张若镜顿首。”
笔记工整异常,极为严谨。
程清拿出第二张,果然是张若镜早已准备好的药方,上面的药皆是最为常见的药材,且用量精确的了厘。
“其他我都能理解,可是这中堂红砖三两六钱五厘是什么意思?”
程清看着药方也不由得陷入沉思,最后一巴掌拍在程熙后脑勺上,随即将药方递到他的手上。
“孙仲景孙先生可是有这起死人肉白骨医术的神医,你敢质疑他唯一的徒弟?按照药方去抓药,必须分毫不差!尤其是这中堂红砖,找不到就把家里中堂拆了!这事你亲自去做。”
看着手中的药方,刚准备说什么的程熙有看到自己二姐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由得脊背发凉,只能是悻悻然答应了。
在陵州官道之上,有一个孤独的少年身影。他骑着一头大黑骡子,骡子前面吊着一根胡萝卜,而他自己则是手捧一张山势图,嘴里也啃着一根胡萝卜。
“传闻松坪州的苍古县爆发瘟疫,去看看能不能为当地百姓帮上什么忙!”
自从师父离开后,张若镜便一夜之间,有一位孩童,成长为一位少年。
夔州,文新镇。
经过半月的马不停蹄,魏子庚几人终于是来到了夔州境内。
马背之上,累的气喘吁吁的许岳,此刻正恶狠狠的看着旁边同样如此的梁丘话人。
梁丘话人只觉的后背一阵发寒,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故意不去看许岳。
“你这话唠,怎么现在不讲话了,说好官方上不愁找不到驿馆客栈,可这一路下来,驿馆近三百里才有一座,客栈更是一间没有。”
魏子庚看着前方的文新镇,说道:
“行了许岳,若非你那张破嘴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先进城找个客栈住下,吃点喝点。”
一夹马腹。魏子庚带头进入了文新镇。
沿着街道走了尽三里,一间名为“悦来客栈”的招旗便出现他们面前。
魏子庚等人下马牵着缰绳,此时已经有一位牵马小厮等候多时。
许岳随手扔给他一钱银子,后者立马接过,带着谄媚的笑容说道:
“各位客官尽管放心住下,你们的爱马我定当照顾周全!”
一般住店的客人,尤其是带着马的人,将马交给小厮时都会给一点碎银打赏。一来是因为这类客人住的时间定然不短,希望小厮可以多加照看以防被偷走,二来也是希望小厮可以在粮草方面不会克扣,若是可以半夜起来给马儿喂点草料就更好了。
俗话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来到柜台,许岳拿出一锭足足有十两重的纹银拍在账房先生面前。
“三间房,为我们准备好洗澡水,再为我们准备一桌酒菜。”
账房收下银两,立马便招呼小二安排几人先行入座,房间则是打杂先行收拾。
梁丘画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我与我哥住一个房间就行,当初躲避追杀时,两人甚至在棺材中也能睡一夜,路上用银子的地方多,能省一点是一点。”
梁丘话人也点了点头,同意妹妹的说法。
许岳摆了摆手说道:
“你都是个大姑娘了,黄花大闺女,还与自己哥哥住一个房间,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嫁人?”
随即转头又对梁丘话人说道:
“还有你也是,以前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能够让你妹妹不跟着你过苦日子,你怎么还矫情上了?我们如今有钱,临走时小公子给了这个数!”
说着,许岳比了个五,继续低声说道:
“全部都是生财钱庄的通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梁丘画人听完后脸上也是带着满足的笑容。
至少眼前的少年能够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这就是最大的满足。
谈话间,酒菜已经陆陆续续上了一桌,留在几人刚准备动筷之时,门外突然窜进来一人,笑着来到魏子庚这一桌,与几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哎,兄弟,原来你们在这里吃着呢?”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肉塞入口中。
“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许岳疑惑问道。
“你把我给忘了啊,哎呦,小时候我们两个还一起撒尿活泥巴玩儿呢!”
那人边吃边说,嘴里塞得满满的。
此时,许岳已是陷入沉默中,努力的回忆,记忆中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这是,那人看了一眼一旁的梁丘画人,眼神瞬间发亮。
“哎呀呀,都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没见,那是我们还都是小孩子。”
梁丘兄妹面无表情,冷冷盯着眼前之人,他们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江湖中某个为了冥府悬赏的高手。
可是转念一想,冥府不是不是已经撤了悬赏了吗?
莫非这人消息太落后了?
“这位兄台慢慢吃,这里有酒,别噎着。”
那人看向说话的魏子庚,笑着喝了一杯酒说道:
“还是你最有良心,不像我们小时候那么好的感情。哪里像他们!”
不一会儿,一桌子菜便被他一人席卷一空,许岳拿着筷子,肚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一脸不可置信。
魏子庚一台手,说道:
“小二,再给我们上一桌一模一样的。”
随后对着那人说道:
“人在江湖,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处,你我同是江湖旅人,相逢即是有缘,这顿饭算是我们请你的。”
知道这人是来骗吃骗喝的江湖混混后才仔细观海起此人来。
此人身形高挑瘦削,身穿灰色粗布麻衣,脚踩一双黑色长靴,相貌平平但眉眼中透着股不羁与倨傲,妥妥的一副江湖高手风范,与他如今的行为极为不符。
那人拿起一根牙签叼在嘴边,略带痞气的说道:
“在下独孤,今日有幸与各位相识,不知可否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