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微风起 第二十三章 人间第一流
卫年尧说的真是没错,江湖一旦和庙堂扯上关系,那么一切都会变味儿了。
夏秋冬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张从长安京城,由乾坤殿直送而来的那张纸条,上面是皇帝李岱亲笔,而披红的则是用了鲜少出现过的“大黎御清文上”印,又名御清上印。
这枚御清上印则是用于皇帝直下的机要任务披红,甚至于都没有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而直下至执行任务的人。
这枚大印上一次出现,则是十七年前,前燕王季城一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道折子上。
“哎,什么江湖?一群乌合之众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算天算地如何能逃得过一个春秋鼎盛的朝廷的掌控。”
新康帝李岱野心之大,整个大黎,庙堂与江湖,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一切势力不过土鸡瓦狗。
岳州城内惨叫声连天,淮南道最西,这座拥有近四十万的睽违雄城,如今狼烟四起。
郑先生手提一杆银枪,带领着自己门下的学徒,抵挡着城内肆虐的安兴军。
望着城内情形,他眉头紧皱,原先他本就是安兴军一员,如今再看,这哪里还是曾经的安兴军,这分明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土匪了。
面对怒目圆睁,提着半人高的大砍刀,迎面劈来的匪寇们,郑先生一人一枪,朝着人群最深处杀去。长枪如龙,那一批批匪寇好似根本不知恐惧一般,疯狂扑向这银枪众神。
“卫年尧,你想干什么!”
一枪挑飞一名安兴匪寇之后,郑先生眼神凝重的看向城外,那是黑云山的方向。
曾几何时,一位青衣中年人,手提长剑,迎风现在他的篱笆墙外,那时候的郑先生正在替母亲整理这院内的种下的黄瓜,黄瓜藤沿着长杆爬向了竹架,那名中年人就在篱笆墙外,一声不吭的看着他,直到他把水浇完,肥施完。
后来这个中年人告诉他,可以许他一个锦绣前程,让他不至于在这一隅之地施肥浇水,让他有广大的空间可以施展抱负,不至于荒废了自己的一身功夫。
他拒绝了,原因是母亲老了,家里菜地没人照看。
等第二次中年人再来,菜地没了,房子没了,心心念着菜地的老母亲没了。
施肥浇水的汉子也没了。
换来的是一个手持银枪,血染衣衫,面目狰狞的男人。
周围那些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土匪趁他赶集不在,杀了他的母亲,等他回来时只有被践踏一空的菜地以及倒在血泊中再无生机的老妇人。
后来那汉子一人一枪杀进了那伙贼人的寨子,一人连挑七十三人,身中刀伤三十处,致命伤六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倒下,而是硬生生挺了过来,从此江湖中便流传起一个名字。
篱笆枪杆,郑尧。
而此时,这名当年施肥浇水的庄稼汉,如今他又重新拿起了他那杆曾经给黄瓜藤做爬杆的长枪。
寒芒所至,郑先生一人一枪,仿若入无人之境,枪尖的血珠成线般洒落,顶端红缨已经挡不住顺杆而下流淌的血水,枪杆变得粘稠湿滑。
郑先生喘息声开始变得急促,气息开始紊乱。在斩杀第六十余匪寇时,他第一次受了伤。
一柄鬼头大刀重重的砸在了郑先生的枪杆之上,震的郑先生虎口一阵剧痛,那人斜掠而去,顺着枪杆,准备以此一刀断了眼前这位篱笆枪杆郑尧持剑的右臂。
饶是郑先生久经战力,他瞬间就调整回状态,枪杆顺势向下一掷,抬脚便踢。
那用刀的大汉腰部被这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砸中,喉咙中瞬间涌出一口鲜血。
那人捂着受伤的腰部,手中大刀横在身前,眼神中带着仇恨,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郑尧。
吐出一口血水,那大汉说道:
“郑尧郑副校尉,好久不见,不曾想如今你成了这岳州城的总教头了啊。”
听到郑副校尉这个称呼,郑尧眼中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从迷茫到诧异,从恍然大悟到羞愧。
“怎么?不认识我了?当年你一走了之,留下我等残部在安兴军中受尽欺辱,你可知椰大头临死前都说你没有错?!”
“你可知,老马死的那天晚上说了什么?”
郑尧看着眼前的人,他认出来了,眼前的人他怎么会不认识。
安兴军曾经的步军都尉陈言当,郑尧曾经的下属,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陈言当口中吐着血水,笑容狰狞且勉强。
“老马说,郑校尉无愧安兴王。哈哈哈哈,可笑吗?今天我就带着这些人的遗憾来找到你,找你要个答案来了。”
就在郑尧愣神的功夫,陈言当一蹬地面,直直的冲向了郑尧,眼神瞬间重新聚焦,缓过神来,郑尧横枪在前,那一刀好似裹挟黑云山之力,好似裹挟那些至死都对他深信不疑的人的灵魂,长枪险些脱手,虎口一阵剧痛传来,此时已是血肉模糊。
城东破庙处。
许岳让弟弟许印带着许老头藏了起来,自己则和魏子庚一齐往城内掠去。
沿途所见之风景令其瞠目结舌,看着平日里欺负,看不起自己的街坊四邻,许岳心头一阵苦楚。
那趴在地上求饶的掌柜,曾经只因为许岳从他门前走过便给了他一棍子。
倒在血泊中的布坊老板娘,那次差点没把他的手给剁了。
这座荒诞的城镇,没有人把他们兄弟俩和许老头当人看过,而如今……
一个脸上有着痦子的肥胖女人,颤抖着奔向两人,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面带疯狂的微笑。
她里的那个外乡少年,那次与郑先生的切磋,她就在现场。至于一旁的乞丐?他只记得你是个极为讨厌的人罢了。
“救我……少侠,救我……”
在她的身后是两个提着大刀的匪贼,他么的本可以瞬间追上她后一刀毙命。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玩乐,选择了看着这女人死前是怎样一副可笑表情。
许岳眼神复杂,拿着沥血枪的手握了握,手臂略有发抖。
魏子庚发现了他的异常,他拍了拍许岳的肩膀,淡淡说道,语气不掺杂任何感情。
“许岳,你自己做主,无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半个月相处下来,这座城的人对许岳一家人的所作所为他历历在目,他没有理由同情其中任何一人,也不会替许岳同情任何一人。
而这样的事,已经发生在许岳一家人身上近二十年。
许岳上前,笑容略带玩味,他冷哼一声说道:
“我是真的不想救,但许印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书中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他想了片刻,随即提枪上前,一击横扫将划破其中一人的肚子,紧接着用力上掠,枪身因为其力而弯如满月砸在了另外一人的头顶,那人头颅瞬间炸裂,身躯陷入地面,好似一摊烂泥。
一旁的肥胖妇女哆哆嗦嗦,惊恐的瞪着双眼,看着一旁的许岳,先前那两枪吓得这人身下尽是污黄之物。
许岳平稳落地后一抖枪尖,在地上划下触目惊心的血线。
“那句话叫,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我觉得我会是人间第一流,故不在乎他们的目光。”
这便是许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