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微风起 第十章 非人哉
盖在笼子上的布被扯下,露出里面的景象。
里面是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像人的东西。
那东西有着人的五官,它低着头,趴在笼子里,四肢却是狗的模样,脖颈处长着两个脑袋,两双眼睛惊恐的看着左摇右摆,时不时的还会撞在一起,甚是可笑。
一阵寂静沉默过后,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了声,不知是否觉得太过有失体统,他及时捂住了嘴。
“噗嗤。”
又是一声笑,接下来是第二声,第三声……
没过多久,在场绝大部分人都笑了出来,以至于最后都没人在意这到底是什么了。
“哈哈哈,班头,这畜牲你是从哪里抓过来的啊,太有意思了。”
马戏团班主憨憨的笑着,说道:
“不瞒各位乡亲父老,小老儿常行走于海外,深山老林呆过,无人探寻洞藏也去过,这就是小老儿在一座深山中抓到的,想来为了抓它还折了我们一个兄弟,唉。”
说到这,班主竟然做起了抹泪状,那些城内无聊看客也都纷纷献上银钱。
笼子里的怪物见到如此多的人,他们笑着,疯狂的笑着,它越发惊恐,下意识的往后退,可身后是笼子,它便往角落退去,两颗诡异的脑袋又撞到了一起,显得吃疼。它又摆了摆头,两颗脑袋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杀了我,杀了我们……”
一个声音传入许印的脑海中,他茫然的举目四望,周围满是面带激动的笑容。
“一定要杀了我们,我们不想活了……”
“谁!”
又是同样的声音,同样求死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而身边的人却依旧不知不觉。
“怎么了,许印?”
许岳最先看到自己弟弟的异常,好似魔怔了一般,茫然的看着周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可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求求你,杀了我们,杀了我们……”
台下,许印的脑袋愈来愈疼,他双手捂住头,额头青筋凸起,脸色煞白,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怎么了?许印你怎么了?”
魏子庚两人将许印拉出人群,来到一片空旷地才将他放下。
待三人远离那马戏团之后,许印的脸色才逐渐恢复血色。
“那个,那个东西,那个马戏团有问题。”
有问题,的确有问题,在那个笼子里的东西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了问题,只是没有如许印一般反应如此强烈。
“有什么问题?许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印眼神深邃,扶着额头,他慢慢站起身看向马戏团的方向。
“是他们,他们在求死,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是人。”
“人!”
听到这个回答,魏子庚和许岳心头一震,他们有想过,或许那是什么古老的种族,一个从未被发现过的物种,但如果把他们与人联系在一起那是断然不会的。
许岳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弟弟。
“别闹了,这怎么可能是人呢?人怎么会有两个脑袋和狗的四肢。”
魏子庚没有说话,略有所思。
许印坚定的回答:
“真的,我真的听到了,他们在找我求死,求我杀了他们,他们不想活了!”
“谁在和你……”6
魏子庚似乎想到了什么,打断了许岳的话,开口问道:
“或许,他们之前是人,只是被人改变了。”
至于为什么许印能听到那些声音,魏子庚不想知道,谁都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停了一会,他继续说:
“江湖中有一个帮派叫孩儿帮,近一年来频繁出现在江淮两地,而能让他们如此大规模出动帮众的只有一件事,出现了一个规模比较庞大的人牙子组织。”
许岳最先反应过来,说道:
“你的意思是……”
魏子庚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我们再来一探究竟。”
两人点了点头,人牙子组织将各地拐来的女人孩童进行买卖,甚至采生折枝,扔到大街上乞讨,多少人家因为人牙子组织而家破人亡。
因此大黎王朝对于这类事件向来都是施以酷刑,一旦发现,可先斩后奏,全无轻饶的可能。
岳州城内来了很多外地人,他们或是货郎,或是流亡的乞丐,或是天南地北走江湖的手艺人。
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挑担货郎说道: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踪迹?”
挑担货郎说道:
“何人财手上的人也是从尚生帮那群杂碎手中买来的。”
中年乞丐紧了紧拳头,眼神犀利。
“汇报给江淮分舵的施舵主,务必告诉他帮主不日会亲临江淮,让他早日给出解决策略!”
挑担货郎拱了拱手,两人在僻静拐角处分别,各自为事。
一路上,三位少年沉默不语,许印的头疼感在远离马戏团之后便逐渐消失,今日所看到的一切打破了他以往十八年的认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会有这样的生物,如果是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那般模样。
“你们先回去,我去找霍东川探讨一些学问上的事。”
魏子庚两人点了点头,好似失了魂一般往破庙走去。
许印此刻脑子无比清晰,他现在依旧能记得那时脑海里出现的不属于自己的那段话。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这是什么东西?霍东川他什么都知道,或许可以找他问问。”
岳州霍东川,一个在岳州城内如雷贯耳的名字。
只是这个名,不是因为才情,不是因为痴情,也不是因为骂名。
是因为荒诞。
这个人太荒诞了。
早年间,霍家也是岳州城内了不得的大户,霍家老太爷白手起家,成为了城内最大的布匹巨贾。他家所生产的罗云布即便在江南也是定好的布匹,哪怕是号称垄断江南丝绸布匹的三大家之一的江南山庄杨家对于他的罗云布也是钟爱有加。
可好景不长,自老太爷这一辈开始便人丁稀少。老太爷老来得子,三十八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四十岁又有了第二个儿子。
正当家族觉得否极泰来之时,二儿子却在三岁起意外夭折,摔了一跤不慎跌入一个水塘溺死,而那个水塘甚至还没有人脚踝深。
痛心疾首至极,老爷子退出商场,将生意交给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大儿子打理之后便撒手人寰。
或许正是因为老爷子给的压力,长子一心忙于生意而忽略了传宗接代,即便家里又给取了两房小妾,可却一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霍东川在年轻时偏爱读书,且极为有才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倒是让霍家觉得或许这个商贾之家能出一个秀才也说不一定。
正在全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子头上时,他却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一个风尘女子,挑灯夜读,红袖添香,甚是浪漫,风尘女子与青衣书生倒也成了一桩读书人圈子里的美谈。可霍老夫人却因为此事而一病不起,她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是个读书人,这样有辱斯文。
再后来家里人拗不过,加之老夫人久病不起,便想借着婚事冲冲喜。成亲后,霍东川一改往日游手好闲的性子,专心为家族生意分忧,众人皆说是老太爷显灵,也有说是少奶奶贤良淑德。总之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让霍家彻底成为整个岳州城的笑柄,出身风尘的少奶奶红杏出墙,竟被一个穷酸落魄秀才用一首诗给勾搭苟且了,甚至说并不是自己的错,只因为霍东川成亲后不懂温柔,再无浪漫。
一人为未来,而另外一人却只懂浪漫。
霍家老夫人得知此事被气的彻底撒手人寰,老爷子终于也不堪重负,加之这样一件事在不久之后也死了。
庞大的霍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只有一个半痴半疯癫的少爷霍东川守着一个偌大的家业,一辈子吃喝不愁。
城内百姓都说老爷子一人用光了整个霍家的气运,这才让后世子孙没有一人能得善终。
“噔噔噔。”
敲门声响起,如今的霍府门可罗雀,青石板路上具是没过脚踝的杂草,朱漆大门斑驳不堪。
大门从内开启,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宽容的白色里衣,略有蓬乱的头发,胡茬一堆,双目无神,相貌却有些秀气俊美。
“霍兄,多有打扰,还请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