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宁王回京
眼看还有几日,赵谨言便要离京流放,可陈盈姝还是没听到改判的消息,离她答应崔乾陵那日已经过了七八日了,心里不免怀疑是受了崔乾陵的蒙骗。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自己向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若是过两日赵谨言还是去北境,她又何须遵从待在长安?暗地里把箱笼都收拾好了送出了城。
这日傍晚,她刚下值,走出朱雀门,还未爬上马车,身后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偏头去看,就见一个陌生着宫装的女子急步而来,见了她眉头一皱,“你可是陈盈姝?”
盈姝点了点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婆子扣住了手臂,往一旁的另一辆马车上送,盈姝挣扎着,听到一个婆子道:“王妃娘娘,这女子还是个烈性的。”
盈姝心思一转,想到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立刻道:“你是广平郡王妃?”
那女子一笑,“你倒是聪慧。”
复又吩咐两个婆子抓紧陈盈姝的手臂,随后坐到了盈姝对面,吩咐车夫开车。
“你可知我为何抓你?”崔氏道。
陈盈姝想也不想,“为了崔小郡公?”
“看来你并不是不知情啊,我的弟弟眼下因为你,都快要死了,你怎能独善其身呢?”
盈姝一愣,说起来,她已有七日没见到崔乾陵了,上一次见他时面色便不太好。
“他生病了?”
崔氏白她一眼,“对,生病了。识人不清,可不是眼瞎嘛”
崔氏说话和崔乾陵如出一辙,看来这些娇生惯养的人,说话都呛人而不自知。
崔氏见她不言声,继续道:“崔乾陵被罚了,眼下病着,不吃饭就罢了,连口水都不喝。我今日去看了,人是快不成了,我抓了你来,想着你若是不能救他,便给他陪葬。”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陈盈姝的表情,没在上面发现一丝担忧,不免想起韩国夫人说的话来,替崔乾陵不值起来。
很快,马车拐进了崔府,陈盈姝没见到任何人,就被推进一个房间,“砰”的一声,房门关了,听到外面栓门的声音。
房间很大,门口两侧摆放着一些小玩意儿,倒像是小孩的玩具,可奇怪的是没一个完整的,不是缺了翅膀的鹰,便是少了头的竹扎蝈蝈,还有破了孔的蹴鞠……这是谁的房间?
没等她细想,里间传来咳嗽声,盈姝顺着往里走,外面是小玩意,里面一排摆满了各种鞭子……崔乾陵的东西。
她愣了愣,想着这会不会是崔乾陵设的局,她捡起地上一把短剑,悄悄往里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一张大床,床的幔子撩起来了,清楚的看到一个人躺在上面,那人面色青白,着一身白底红纹的中衣,待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红纹,而是背部渗出的血迹。
崔乾陵的样子是那种装不出来的虚弱,这一下子让陈盈姝愧疚起来,她丢下短剑上前。
“崔乾陵,你怎样了?”
男子嘴唇干裂,喉间费力吐出几个字,“我,不喝。”
陈盈姝见他眼睛紧闭着,温声道:“崔乾陵,是我,陈盈姝。”
男人费力的想要睁眼,勉强看到她,想要扯着嘴唇笑,却没力气,“陈…表妹,你……”
陈盈姝立刻道:“别说了,我喂你喝水。”
就在床一侧的矮桌上就放着水,看来真如崔氏说的,崔乾陵自己不喝的。
盈姝凑近了给他喂,崔乾陵摇摇头,紧紧闭着嘴。
“你这样……我前功尽弃。”
他像是挣扎着说了一句,便又大口呼吸,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半晌不停。
“不,你先喝水,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崔乾陵咳完,笑道:“你…不想,救赵…了?”
果然,他是为了同她的交易,这一刻,陈盈姝痛恨起自己来,早前她还在埋怨崔乾陵不履行,可正如一开始他们两人都知道的,当今的朝廷,杨国忠把持朝政,要想和他作对,只有杨家人,虢国府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崔府,可崔乾陵不是朝廷的人,便只能用这样的方法,逼迫崔荀,逼迫韩国夫人,实现目的。
眼下看来,应该快达到了,因为他们已经黔驴技穷,毫无办法,选择将陈盈姝劫掠到此,一方面是希望陈盈姝劝动崔乾陵,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一种妥协呢?
陈盈姝端过水,拿小勺舀了一勺水,送到崔乾陵嘴边,他喉咙吞咽了一下,却没张口。
“崔乾陵,我不希望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同我交易。”
崔乾陵目光黯然,笑道:“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离开崔家杨家,我什么也不是。”
他这句话说的倒长,盈姝安慰他,“你先养好,再谈这个。”
他摇摇头,“还有三日了。”
盈姝知道他说的三日是什么,对的,赵谨言还有三日就要流放了,一旦出了长安,定死了罪名,再难翻身。
崔乾陵见她停下,知道她的选择,一把使力将水盏扫到地上,大喊:“我不喝!”
陈盈姝被吓了一跳,回神后便蹲下身去收拾,此时,门外偷听的人也赶紧往前厅去报告。
又这样过了两个时辰,终于门响了,广平郡王妃从外间走进来,见了陈盈姝,不屑道:“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她和韩国夫人以为虏了陈盈姝来,崔乾陵或可就范,谁知毫无办法,方才接到消息,韩国夫人气急了,缓和后只能妥协,拿着崔家的名贴往宰相府去了。
她看了看床上的崔乾陵,叹了口气,坐到床头,盈姝起身往外间去。
隐隐听到房内传来说话声,半晌,崔氏才唤盈姝进去,“阿陵眼下伤势严重,你留下照顾他,裴府那边我会传话过去。”
盈姝刚想要说话,就看到崔乾陵目光转过来,心下不忍,点了点头。
崔小郡公总算要用膳了,一时崔府忙了起来,膳房里想着花样做些易克化的东西,很快崔乾陵房内就摆了几十样,侍女端着碗要给崔乾陵喂,他却偏头不吃。
“崔乾陵,你方才说了要吃的。”盈姝道。
“不想吃了。”
盈姝气闷,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她端过一碗熬得软烂的肉粥,就往他嘴里喂,谁知他竟配合的张开嘴咽了下去。
“这么饿了,还挑三拣四。”盈姝顺势将碗递给侍女,让她继续喂,可转眼一看,那人又把头转到里面去了。
侍女瞧着盈姝,眼露乞求,盈姝才意识到崔乾陵原来是想她亲自给他喂,于是,她舀了满满一大勺,递到他嘴边。
“吃!”
崔乾陵转头,顺从的张开了嘴,可那勺肉粥太多,流了部分顺着下巴滑到脖颈去了,盈姝想着等会儿让侍女来处理,可崔乾陵又闹脾气了。
“脖子不舒服,你给我擦了。”
盈姝只好拿了帕子给他擦,再不敢给他喂那么多,只一小勺的给他喂,好不容易才将一碗粥见了底。
此时,大夫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吃了东西,便来替他治背上的伤,盈姝想躲开,可此时房里竟只剩她一个,那大夫要将崔乾陵翻个身,盈姝不得不搭把手。
背一翻过来,才见伤势严重,有部分衣服已经被血水粘在了背上,大夫拿了剪子将中衣剪开,盈姝就见那背上纵横交错,新伤旧伤混在一处儿,触目惊心。
她慌乱的躲开眼,不忍再看,等到大夫上完药,缠了伤口离开后她才上前。
“你背上怎么回事儿?”
崔乾陵闷闷道:“被我父亲打了。”
“杨国忠的事儿?”
“嗯。”
陈盈姝愧疚起来,崔乾陵落到这样的下场,有她的原因,她耐心的给他喂药,“我看你,还有旧伤,也是你父亲打的?”
崔乾陵看了看盈姝,将最后一口药喝下,无奈道:“那是被圣人打的。”
盈姝搁了碗,见他状态不错,便笑道:“你这是活该,谁让你这么无法无天,也该被圣人教训教训。”
崔乾陵除了幼时不得宠时被父亲崔荀打过几次,自从姑母进了宫,母亲得了宠,谁还敢动他?
那伤口若不是上次盈姝离开长安,他一时情急,关了十二城门,怎么会被宫里的禁卫打成那样?不过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说出来倒是又要让陈盈姝嘲笑了。
“我若是不无法无天,人人都会欺负我。”他嘟哝道。
盈姝笑道:“谁敢欺负你?”
崔乾陵叹了口气,因着病势和伤势,整个人没了那股戾气,倒柔和了不少。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崔乾佑吗?”
春明门外,崔乾陵虐杀崔乾佑的事儿,是陈盈姝与崔乾陵反目的原因,也让盈姝第一次意识到人命在这些权贵中不值一提,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想这事儿,可今日崔乾陵自己提了出来。
崔乾陵见她不答,自顾自道:“幼时我母亲不得宠,父亲只喜欢崔乾佑和他那个娘,他有的一切我都没有,父亲每次外出给他带蹴鞠、蝈蝈、老鹰……我只能看着,等到他玩腻了,坏了才丢给我。所以我讨厌他!”
这世上大概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盈姝想到门口那两排小玩意儿,原来便是崔乾陵这样执拗蛮横的根源。
“但你后来得到了补偿,这世上有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得到。”盈姝道。
崔乾陵听了,笑起来,他当然知道,也是那时他才懂得权力的重要性,懂得人应该骄傲肆意的活着。
“谁想要补偿呢?我想要的是公平,越无耻无赖的人,越能得到尊重。”
“不是尊重,是害怕。”盈姝纠正道。
“那也差不多。”崔乾陵嘟囔着。
连着两日,陈盈姝都在期待着,终于在流放前一日,传来了改判的消息,赵谨言由流放北境,改为了削除身份,剥夺官位,罚入下等禁卫。
盈姝松了口气,这比她想象的结果好了很多,犯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会毫发无伤呢!
崔乾陵经过两日的休养,身体恢复了大半,只伤势严重,还是卧床休息,因着之前的谈话,两人倒没那样针尖对麦芒了,可是眼瞧着两人的交易,崔乾陵已经兑现了承诺,就等着陈盈姝点头便要确定婚期了,又紧张起来。
崔乾陵笑道:“赵谨言不用离开长安了,陈表妹对这样的结果可满意?”
盈姝知道躲不过,便道:“崔表哥,像我之前说的,我感激你,却并不爱你,你还是坚持要娶我吗?”
他咳了两声,伤口又有开裂的迹象,却惨笑着,“我希望陈表妹如约完成交易。”
眼见着陈盈姝眸中的希望落空,崔乾陵有些无奈,他自来学的是巧取豪夺,并不懂得如何成全,他不能想象看着陈盈姝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所以,他要她,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他怎能心软就放弃呢?
或许,像大张氏说的,早晚有一天能让陈盈姝感受到他的喜欢和爱。
陈盈姝道:“好,我会履行承诺的。”
两人都静默下来,盈姝起身拿了换下的帕子,又收了矮桌上的碗碟,崔乾陵看她像个侍女一样收拾东西,不悦道:“你明日便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盈姝抬眸,之前不让她走的是他,现在赶他走的也是他,她应了声“嗯”。
崔乾陵知道这个表妹又不舒服了,对,嫁给他就不舒服,若是他现在大发善心,成全她和赵谨言,她是不是会高兴?
他跃跃欲试,想戏弄戏弄她,可一想到要看到截然不同的陈盈姝,对他来说实在残忍,“你回裴府去备嫁,婚期定在下个月的今日。”
盈姝几乎下意识道“不成”,就看到崔乾陵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继续道:“我是说,太急了,能不能缓一缓?”
崔乾陵转身,给自己盖上被子,戏谑道:“那表妹觉得这个月底如何?”
陈盈姝只好应了是,缓步出了房去,去房里收拾东西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就坐马车回裴府,刚到街口,就见着一队身披黑色甲胄、拿着长枪的人从远处骑马过来,来人很急,幸好朱雀大街上现在人少,不至于人仰马翻。
盈姝打量了下那为首之人,戴着头盔,身姿矫健,看年龄应当五十多岁,却剑眉星母,仪表堂堂,年轻时当是个俊朗的儿郎,眼下经过风霜洗礼,浑身散发出威仪来。
很快队伍就越过马车,直直往朱雀门去了,看来当时在外的将军返京述职了!
兴庆宫外,皇帝的内官高力士,迈着小步子快速往房内去。
此时,圣人和贵妃还未起身,可眼下事情紧急,人都进宫了,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边拍门,一边叫道:“圣上,宁王回京了!”
“圣上,宁王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