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越狱
两日后,圣人发了话,着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尽快返回范阳,着手抵御突厥南侵。一时东宫一派和杨国忠倒难得的团结起来,集体上书请求撤回,可是圣人主意已定,这番作为只是加强了玄宗皇帝的疑虑,圣人一怒,人人自危!
首先遭殃的便是已经被捕入狱的赵谨言,圣人下令立刻三司会审,东宫一派无法再抽出手管安禄山的事,只得全力想办法救出赵谨言!
大理寺天牢。
狱卒刚送了饭,嘀咕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进了天牢还这样儿的。”
另一个小声道:“好歹是宁王府的世子,与一般人自然不同。”
赵谨言坐在草席上,借着蜡烛的光,看的却是本破旧的兵书,他已经被关进来一个月了,脸上难免有了青色的胡茬,一身衣服早已脏污,只穿了白色的里衣。
早先圣人没有下令,这狱卒对他还不错,好好供着,自前两日下令三司会审后,大概也知道这次就算不被砍头,也得脱一层皮,可笑的是,刑部那边和御史台迟迟不派人来提他出去审,各方都在拖延,圣心难测,东宫那边也迟迟不松口,所以倒把底下这些人为难坏了。
甬道那边传来动静,片刻,就听到狱卒道,“赵谨言,有人来看你了。”
他侧眼,就看到李豫掀了帷帽,满脸忧心,那狱卒知趣的离开了,留了两人说话。
赵谨言这个人素日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倒是李豫第一次见他这样落魄,又想到在东宫门前等了大半日的女郎,也不知这两人以后怎么样。
“陈娘子托我给你带了几身衣服。”
赵谨言一愣,想到陈盈姝,她应该担心坏了,“她可还好?”
李豫道:“比我想的坚强些,就是看着瘦了些。”
赵谨言不言声,李豫继续道:“今日父王这边松了口,想来刑部和大理寺明日就要提审你。”
赵谨言点了点头,问道:“赵府没事吧?”
李豫没说话,这事对赵家多少有影响的,说来当日这个决定本就是他、李栩以及赵谨言共同商议的,如今只赵谨言入了狱,他无需同他说那些,也知道赵谨言宁愿自己一个人担下所有,也绝对不会提李栩和自己的名字。
“这个你不用担心,圣上既然现在没提,想来之后也不会提。只是,听说县主她不太好,病倒快半月了。”
吉安县主早在一月前刚得知这事儿,就进了宫去,可如今的皇宫已经不是以前的皇宫了,那里是杨家人的天下,她在那儿撞了南墙,对圣人也是毫不客气,可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没有追究,一个这么要强的人,自己孩子入了狱却毫无办法,急怒攻心反而倒下了。
赵谨言早猜到吉安县主会这样,“望兄长多多看顾我母亲,如若可以,送出长安去骊山上过冬最好。”
李豫应了声,“阿言,其实你这是何必,你明知道皇爷爷疼爱你,我都能想象你是如何顶撞他的,那日偏偏你不听我说。皇爷爷又给了你近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你若是愿意同他服软认错,又怎会落到如今这局面。”
圣上当日虽将赵谨言下了狱,可何尝没有一丝顾虑呢,不然当日便可治罪,生生拖了一个月,赵谨言却没一句话。
朝堂上东宫又开始活动,这才下了决心审案,可一旦审案,若查不出什么来,是交不了差的。
赵谨言自然清楚,可他这二十年来,看着大唐同圣人一样,一步步衰弱,朝堂上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后宫和长安权贵全被杨家把持,地方上安禄山哥舒翰哪个是简单的人物,还有连连征战不断的突厥和吐蕃,天宝年间同南诏也撕破脸皮,回族圈地,百姓无地可种,仆奴盛行,桩桩件件再难看到一个明君的作为……
“安禄山如何了?”
李豫见他没有丝毫后悔,气愤道:“安禄山?他马上就要回范阳了。”
赵谨言站起身,“他要回范阳?太子和杨国忠同意?”
“圣人亲自下的令,归期定在了明日。”
赵谨言面色黑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范阳三镇的情况,眼下他入狱,同颜家以及南霁云也失去了联系,可能情况更糟,放安禄山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生灵涂炭!
“兄长,我要出去。”
李豫大喜,“今日太晚了,我明日一早便进宫找皇爷爷,说你认错了,等他气消了,召见你,你再好好认错。”
谁知,赵谨言却道:“不,我要现在就出去!”
眼下天色已晚,怕宫里那边也早歇下了,且就算现在去,怕皇帝也不会召见,况且明日堂审,怕还得拖上几日。
“今日,不行。”
“不,必须得今日,等到明日,安禄山一旦出了京,如何杀他!”
赵谨言面色沉沉,既然无法阻拦,那便杀了他,这个人还必须得是他,其他人要么没把握,要么追究起来只能是个死。
李豫大骇,“你是想今夜出去杀安禄山?”
“过了今晚,再无良机。”
李豫想了想,下定决心,“阿言,你好好在牢里,这件事我来办。”
李豫如何去办,且不说东宫眼下不知被多少人盯着,他的身份一旦涉及此事,才是回天乏术。
“你不成,万一败露,前功尽弃。”
李豫自然知道,可眼下他们在朝堂上四面楚歌,无人可用,东宫虽然是东宫,可一切皆握在圣人和杨国忠手里,稍有风吹草动,满盘皆输,他想的是找个杀手,这样一来也追不到东宫这里来。
赵谨言一看就知道他的想法,可那样的人如何放心,万一查出来又怎么办,最好的是他亲自去,反正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圣人知道他恨极了安禄山,就算越狱出去行刺,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如何出去,这倒犯了难。
一刻钟后,李豫才从牢里出来,带着人离开了大理寺。
狱卒去看那赵家大郎,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睡下了,嘟哝着,“今日倒是睡的早。”
永嘉坊裴府,清风徐来。
陈盈姝倚在窗边吹风,秋日的风带着凉意,有丝丝的湿冷,院里的花已经枯萎,今夜应该要下雨了。
乳娘林氏端了盏热汤进来,见她趴在窗台上,上前放下了帘子,挡住了屋外的景色,“夜里睡觉要关窗,不然容易着凉。”
陈盈姝就着喝了半碗,问琦红和绮罗去了哪里,林氏笑道:“方才非说说听到院子里有猫叫,便寻去了,别管他们,早些歇了,明早你还要起早。”
自从她进了鸿胪寺,每日都起的早,睡的也早,林氏见她躺下,替她放下幔子,才退出房去,关上了门。
盈姝在黑夜中睁着眼,迟迟没有睡意,昨日听说刑部要提审赵谨言,今日下了值便堵到东宫去,总说是见到了李豫。
李豫今夜里去大理寺探监,她托他带了两身衣服给赵谨言,不知道他收到没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听到窗外隐约有动静,似乎有两声脚步声,她轻声道:“琦红?绮罗?”
却无人应她,她想莫不是自己是这两日忧心过度,幻听了,雨慢慢下了起来,零星听得到敲落树叶的声音。
她压不下心里的怀疑,猛地打开窗,窗外只有空空的长廊,靠着湖,对面的树叶倒是飒飒作响,却并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缓缓关了窗,刚躺下不久,就听到窗外传来敲击声,是的,敲击声。
盈姝几乎是高兴的一下推开,就看到赵谨言沐在夜色里,身后是被雨水氤氲的湖面,如同她此刻的心。
“赵谨言!”
只一声,她的泪就划了两行下来。
赵谨言伸出手,将她从窗台抱下去,抱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陈盈姝反搂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听到真实有力的心跳,才知道这不是梦,真的是赵谨言来找她了。
“你被放出来了?”盈姝闷闷的声音传来。
赵谨言原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在看到陈盈姝委屈的模样,埋在她胸口时,第一次后悔一月前的不管不顾来,现在叫他如何同她说,自己没有被放出来,自己是越狱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龌蹉,为什么今夜还来找她,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候。
陈盈姝没听她回答,仰头一看,才发现他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茬,满脸疲倦,再一探,在他腰间摸到束好的剑,“你不是来找我的,你要去哪里?”
赵谨言缓声道:“我刚从牢里出来,还未来得及回府去。”
陈盈姝这才放下心,闷闷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去九原城干嘛去了?”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同他算旧账,赵谨言心里泛起甜蜜,“我去退亲了。”
盈姝心里一喜,却继续埋怨,“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郭将军觉得我欺负了她的外孙女,折磨我替他训练了大半月的新兵,要每个新兵全都百发百中才放我离开,所以才耽搁了。”
盈姝心里好笑,想着果然像王九说的那样,那位郭将军不会轻易放过,“那你做到了吗?”
“没有,最后大概百发九十中,但我逃回来了。”
“原来你是个说话不算话的。”
赵谨言抚着她的脸,看着夜色下女郎的眸光熠熠,笑道:“没有办法,长安有我日思夜想的人,我只能辜负郭将军了。”
陈盈姝今夜觉得赵谨言热情得不同寻常,几乎哄骗她似的百问百答,不过,这恰好同她一样,这些日子她实在担心,眼下见了人,心里竟不想他再走。
感情压抑太久,就有喷涌而出的气势,她咬咬牙撒娇道:“下雨了,外面好冷,我们进去好不好。”
女郎此刻娇羞狡黠,灵动娇俏,赵谨言差点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拉住她,“今日太晚了,你早点歇着。”
陈盈姝不妨他听不懂,她觉得脸上有些难为情,继续道:“我,我的意思是,我准备好了。”
说完,她面红欲燃,上一次赵谨言曾说在她没做好准备时不要招惹他,她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她不仅准备好了,甚至心里有些迫不及待,至于原因,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去想。
赵谨言此刻对陈盈姝的愧疚越发重,他的女郎主动相邀了,大概是基于对他的补偿,可他怎么忍心,他马上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
“盈姝,你这样我很开心,但是今日不成,我有要事,事成了我来寻你。”
他并没有说要去做什么,也没有说事不成怎么办,可陈盈姝是谁?她这十几年来早学会了自己欺骗自己,把自己安慰的好好的。
她笑道:“好,那,我等你。”
她前所未有的懂事和乖巧,赵谨言摁住她的后脑勺,朝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转身从廊下离去,没有转身。
那女郎就势坐了下来,看着湖面的雨,无声无息。
躲在拐角处的男人看着她良久,也靠坐下来,他明日一早便要同安禄山离开长安返回范阳,今夜不知怎的突然一时兴起故地重游,到了她的住处,原本想待一会儿就走,没想到撞破她同赵家大郎的情事,真真是精彩!
男人冷漠打量的目光时不时落到不远处的女郎身上,偶尔随风传来一声啜泣声,直到那女郎突然起身,仿佛一瞬间充满了力量,甩了甩手,拍了拍衣服,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浑身带刺冷冷的裴家表妹。
然后,崔乾佑就看见那女郎走到窗口,双手猛的一撑,半边身子爬了上去,另外半边却还在外面扑腾,且扑腾了许久,也没翻得进去。
这倒是第一个自己爬自己窗户的,若是他方才没记错,廊下绕过去就是门,她就那么想不开非要翻窗?
那脚还在扑腾,崔乾佑不免想起范阳时,他落到朱翠阁撞见她那次,因被下了药差点就要了她,临走时,顺走了她一只鞋子。
他心里骂了句“蠢货”,悄悄上前,手臂放在墙下,很快那脚便蹬到手臂上借力一下,人总算落到房里,崔乾佑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噫,我的鞋呢?”
下一秒,陈盈姝便趴在窗子往外看,地上空空如也,莫不是鞋刚刚掉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