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入狱
九月,朝廷收到突厥南下骚扰平卢、河东以北的战报,东北三镇多个郡县上书朝廷要节度使尽快返回主持反击突厥事宜。
而此时,长安城东侧,一匹快马裹着烟尘冲进春明门,沿着大街直到了兴庆宫宫门。
赵谨言风尘仆仆,刚下了马,要进宫寻圣人,就被早等在那儿的李豫截住。
他眼下看到李豫也没有好脸色,避开他就往里去,李豫唤住他,“我父亲昨日才被骂了,今日李栩已经被禁足宫中,你也要去做无谓的挣扎?”
赵谨言停了停,并未理会,还是往里去了。
今日玄宗皇帝正和贵妃在花萼相辉楼赏菊,听了传话,喜道:“谨言回京了?我许久没见到他了,让他来…我记得他的玉笛是大哥当年亲手教的,或可顶替李龟年那个家伙。”
太监想到赵谨言今日面色可不算好,但还是听了命去宣,片刻,赵谨言就进来,却见玄宗正拿剪子在剪菊,倒是贵妃先发现了他。
贵妃杨氏见赵谨言模样,沉静儒雅,不免想起故人,她喜道:“谨言来了,你叔叔正念着你呢。”
“今年园子里的菊花倒比起往年开的好。”
花萼相辉楼春有牡丹,夏有荷,秋有菊花,冬看雪,皇家儿郎公主郡主们常年来这边玩耍,赵谨言幼时有两年在宫里,几乎日日同李豫和李栩他们在这里。
玄宗将剪下来的菊花放到盘里,放下撩起的袖子,大将军高力士扶着他上前,他打量了一番赵谨言,就见自己这侄子长身玉立,相貌俊俏,眉宇间意气风发,且自有文武兼备,冷静聪慧,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又想起自己二十岁时同大哥三弟在临淄时的岁月来,如今自己垂垂老矣,不免感叹。
“沄儿啊,我的这些儿孙中,没一个像你这样得我心意的,所以你自幼我便疼爱你。”
赵谨言原名李沄,后回了赵家,才改名为赵谨言,可玄宗皇帝从来便唤他李沄,“叔父谬赞,我李家的男儿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叔父该放心的。”
他拉过赵谨言的手,坐到院子里的石凳子上。
贵妃见状,笑道:“今日有些凉,我去给你寻个披风来。”
玄宗皇帝点点头,看着那人走远,“我与你父亲在你这个年龄时,还在临淄游山玩水呢,那时你高祖母不喜你祖父,连带着逼死了你祖母,我那时过得不容易啊。不像你和豫儿栩儿他们,无忧无虑。”
玄宗皇帝回忆起自己幼时,则天皇帝忌惮父亲作为李氏子孙,怕危及她皇帝的地位,小施惩戒就让他自幼没了母亲,将他们一行人赶到了远离长安之地,那些年长安的一点动静都让他心惊胆战。
“叔父治理有方,让大唐子民都过上了好日子,祖母虽早逝,一定也是高兴的。”
玄宗点了点头,叹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愿回府去?”
见赵谨言不言声,继续道:“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个孩子,眼下他替朕镇守南境,难得回京。你若是不回去,岂不是让你祖父这一脉绝后?”
赵谨言道:“这些事可容后再议。叔父,我今日求见,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玄宗早便猜到他此行的目的,方才说了那样多,就是想打消他的想法,不愿同这个自己疼爱的侄子有了嫌隙,他那已经有些混浊的目光看着赵谨言,笑道:“有话说便是,什么时候也扭捏起来。”
“范阳、平卢及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拥兵自重,私铸钱币,当诛九族,不能放回范阳。”
玄宗皇帝听了,捂着嘴咳起来,他撑着桌子起了身。
赵谨言急道:“圣上,谨言说的全是事实。”
一旁的高力士忙着使眼色,可赵谨言不予理会,上前一步紧跟上往花圃走的玄宗皇帝。
玄宗皇帝猛地一转身,指着他道:“你自幼便同东宫那边交好,这我不怪你。你心里向着你堂叔,竟半点没有我这个皇帝。”
他语气严厉,同方才和蔼的样子判若两人,赵谨言叹道:“叔父为何不愿相信安禄山在行叛乱之事呢?”
玄宗冷哼一声,再看赵谨言,同他的大哥多像啊!
当年睿宗李旦在传位前,曾多番犹豫,把皇位传给大哥李宪还是自己,后来大哥李宪主动让位,放弃皇位继承,才有了自己这皇帝的位置。
李宪并不是无能之辈,相反,性格宽容豁达,仁义博学,是当时朝廷里内定的皇帝,结果后来是他继位,也因此早年朝中有多少人曾说他的皇位来历不正,直到大哥过世,李琳又只得赵谨言一个孩子,后来李琳调离长安,赵谨言又脱离宁王府回了赵家,那时他才放了心。
前几日,宰相杨国忠提起尚书赵琚的酒后胡言,似乎对他这个皇帝有些不满,又说赵谨言曾去寻哥舒翰借兵,虏了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又与东宫那边联系密切,甚至要与远在九原的郭子仪联姻,郭子仪手中有十万兵马,他赵家掌控着军队兵械粮草………他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赵谨言见玄宗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却还是道:“叔父,请给谨言一些时间,我一定将安禄山私铸钱币的证据呈上来。”
下一秒,等待他的却是被一盘子花砸到头顶,玄宗大怒:“证据?你要罗织些什么出来?安禄山早就同我说了你去范阳做的事,我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没想到你不知好歹!”
一旁的高力士见状,忙道:“哎哟,陛下何须生这么大的气,陛下有福气,底下的孩子们都想替你分忧,可难免有做错的时候,多多教导几番便是。”
赵谨言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番赤诚,竟遭到玄宗这般误会,想到进宫前李豫专程在门口堵他,看来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了。
他仰起头,黄色的菊花瓣沾在头发上,却不显得落魄,反而有几分兴尽花丛后的洒脱。
他自来学的是君子的舍生取义,是家国大义,又何惧这点误会,一旁的高力士忙着使眼色,皱眉,可他全当做未见。
“圣人明鉴,谨言假传诏令全是为了大唐着想,安禄山非我族类,又狼子野心,如今掌握着东北三镇,一旦容他在范阳造反,我大唐危矣!”
玄宗皇帝气得不断咳嗽,好半晌才停歇,他拿着剪刀指着跪在地上的赵谨言,笑道:“那你说,要如何做?”
“扣在长安,杀之后快!”赵谨言冷冷道。
“好一个杀之后快!好啊,你能耐了,对着朕的二品节度使也敢随意处置,你是觉得我老而昏聩了,不配当这个皇帝了吗?”
“圣上,你早年勤理朝政,如今朝廷大事全被杨国忠把持,外又有安禄山,长此以往,后患无穷!”
“好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传我令!”玄宗皇帝大怒,高力士连忙叫“陛下,息怒啊”
玄宗指着高力士,“怎么,连你也觉得我老了,迫不及待伺候新君?”
高力士连忙跪下不敢言声,众人便听到玄宗皇帝道:“他假传诏令,勾结东宫,攀附哥舒翰和郭子仪,立刻打入监牢,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赵谨言跪在那里,仰着头,没有动一下,直到禁军将他带走,也没一句求饶。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很快,众人皆知宁王府世子,赵家那个去年的新科状元,因顶撞圣人被关入大理寺!
过了些日子,突厥侵占河东两个城镇的消息传来,长安一片哗然!
杨国忠气冲冲的回了相府,想到今日早朝时,朝廷里那些老迂腐,竟然把矛头指向了他,说河东的局面皆是由于他扣下了安禄山的缘故,他杨国忠不是个好人,过够了苦日子这辈子就没打算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可安禄山,那个野心家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怎能放回范阳去,可河东的局势如何解?圣人和娘娘那边总是需要交代的,一时倒真犯了难。
崔乾佑又一次往相府送去了一车金银珠宝和美人后,杨国忠收了东西,却还是未松口。
此时,虢国府中,虢国夫人杨氏瞧着坐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哭笑不得,好个冤家。
“你做甚到我这儿来?”
安禄山嬉笑道:“好姨母,我家都快回不去了,你且好好帮帮我吧。”
杨氏娇笑道:“哎哟,你干娘在宫里,姨母我也在长安,还怕没你的家?”
她安禄山收了笑,上前一把拉过杨氏,箍住她,“好姨母,我知道你想禄山了,可这样留在长安,怕杨国忠要杀我啊!你若是愿意,不若此番与我同回范阳去?”
杨氏欲要推开,安禄山块头却大,竟是纹丝不动,她怒道:“快放开我罢,这样成何体统!”
虢国夫人生得丰腴,本就与安禄山有过首尾,眼下安禄山素了这些日子,见了她就像馋猫见了耗子,哪里肯放。
“好姨母,禄山这趟苦得很,你是不知道我被人丢到马厩去住了好几日…唉,你还不好好疼疼我。”
一面说着,一面手上也不老实,几个转眼间便伸手往里探,杨氏虽然同安禄山有过数次逢场作戏,可眼下半点想法也无,加上安禄山说他住过马厩,一时泛起恶心来,一把推开她,娇喝道:“你个杂碎,愈发没大没小。”
安禄山手上一空,想到自己放到杨氏身边那个男宠的说辞,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母虫,便笑道:“姨母说的什么话,说到大小你可还比我小十岁呢!禄山知道你寂寞得很,今日专程来帮夫人排解排解。”
说罢就冲上去,将人抱着往床上拖,杨玉瑶往日都是自己主导,没想到安禄山如今翅膀硬了竟然强迫起她来,抬起脚狠狠踢到安禄山那肥肚子上,倒把人踹下了床。
安禄山脑袋撞到地上,肚子也疼,没料到她这样凶狠,想到这个女人拿了他无数好处,竟然也伙同人欺负他,爬了起来就抓了人,“你个臭婊子,你当我不知道你的深浅,怎么荡妇要开始立贞节牌坊了?”
“你给我滚!”
“你就嘴上说着让我滚,我走了你舍得?”一面去撕扯她的衣服。
虢国夫人看安禄山竟然打算霸王硬上弓,立马呵斥道:“你今日敢欺负我,你看杨国忠不扒了你的皮!”
这话倒真是把安禄山制住了,安禄山不怕杨国忠,但眼下没回到范阳,就像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杨国忠若是强留他,那可真是坏事儿!
他一面拉着裤腰带,一面笑道:“瞧姨母说的,禄山不过是一时情急。”
杨国忠同虢国夫人那点子事,谁还不知呢?
虢国夫人一面将衫子收拢,一面道:“好个安禄山,下半身玩意儿管不住自己去平康里去,撒野撒到我府上来。若是叫娘娘得知,看你哪里来的脸到宫里朝见。”
安禄山此时七分心思已经去了四分,只好央求道:“禄山有错,以为姨母同禄山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呢!我们也算是半路夫妻,你怎么忍心叫我此番命丧长安?”
“谁同你半路夫妻了?”
“汉话不是有一句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虢国夫人白了他一眼,“如何就到这地步了,你分明是油嘴滑舌!”
安禄山想起此番的目的,便威胁道:“姨母若这次帮了禄山,我必送上十车金银珠宝到你蜀地去,保证姨母下半辈子风风光光,就算是宫里娘娘都没您滋润呢!”
虢国夫人大惊:“什么蜀地?你在胡说什么?”
安禄山本想同她好好谈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同杨国忠在蜀地私铸钱币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不过看在都是一家人,我可没向圣人和娘娘说过一句。唉,可如今,相国竟然一点也不念着我的好处,反而想杀我!这……说起来我实在是冤枉啊!就我这样的,怎么可能造反谋逆呢!”
杨玉瑶看她也实在不像是能谋反的人,想到蜀地的事儿,只得点了头,“你回范阳去这事,我来办!只一件,少拿蜀地的事儿说嘴。”
安禄山见她同意帮忙,忙又说了些好话,才从虢国府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见着一个妙龄女郎从马车上下来,看上去格外眼熟,可那女郎走得极快,转眼便进了裴府的门,他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府上那个舞姬吗?被观察使带走那个,他原以为死了呢,怎么又在裴府?
躲在一侧的崔乾佑同样看着陈盈姝进了裴府,他没敢露面,就怕被她认出来,等完全不见了人影才走出。
安禄山见了崔乾佑,大喜道:“你出的主意果然好使,这边已经点头同意,想来离我返回范阳的日子不远了。”
崔乾佑点头道:“哥舒翰那边已经同意不过问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回去的几路人马,保证只要出了城门,不管长安这边谁反悔,也是追不回来的了。”
安禄山大为满意,这些日子他能够转危为安,全靠这个叫崔乾佑的替他出谋划策,从中转圜,哪日能够不得罪杨国忠和哥舒翰,又避免被长安这边通缉的办法,实在精妙。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人当他什么也不知,等着瞧吧,看谁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