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责任
方耀的目光顺着东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在角落啃着一块馒头。
男孩因为背对着方耀，再加上楼子里来往宾客太多，所以方耀才没有注意到。
男孩长相清秀，穿着一件明显比他体格大了不少的长袍，样子虽有些滑稽，但周围人群的目光望向那件长袍时，眼中依然露出掩饰不住的羡慕之色。
因为这件长袍，是长青宗弟子的象征。
男孩并没有在意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只顾着啃自己手上的馒头，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小脸带着浓浓的委屈，狠狠的咬在馒头上。
半块馒头下肚，小孩脸上委屈之色更浓，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一滴一滴的洒在馒头上，宽大长袍下的肩膀随着情绪的波动起伏着，虽在无声抽泣，但男孩孩依旧将馒头一口一口送入口中，眼神也从委屈逐渐变得坚毅，再次拿起一个馒头吃着。
东家从方耀收回火焰之后，就再次开始了对桌上菜品的扫荡，话语含糊的传来。
“早些时候负责楼子的掌柜通知过我，本来我还没当回事，但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你进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那啃馒头。”
方耀看在眼中，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厮轻轻招了招手。
小厮看见有人招手，动作很是敏捷，快速赶来，小心将手上的脏抹布藏在身后，向着方耀和声开口。
“这位爷，有何吩咐。”
因为长青楼大多时刻都是掌柜在照看，幕后东家却是很少露面，所以小厮也没有认出旁边的就是楼子的东家，虽然不知道两人身份，但经常与人打交道的小厮自然是有眼力的，一眼就能看出方耀二人的不俗，也并未因为方耀年纪与他相仿就放松态度，反而极为恭敬。
方耀的目光依然望向那个啃馒头的小孩，下巴向着那个方向轻点，语气温和开口道。
“那小孩怎么了？”
小厮顺着目光望去，看了一眼之后便匆匆收回，恭敬开口。
“那小孩看样子是长青宗的弟子，应该是来镇子里采购物资的，午间的时候在楼外被他两个同门拦住，原因不知道，反正这小孩被那两人出手打了一顿，然后那小孩就躲楼子里来了。”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物品，掌柜的看他是长青宗的弟子，方才让我去拿了两个馒头给他。”
方耀点了点头，看不清斗笠下的表情，挥手让小厮离去，望向周围，只见不远处一张桌上有新鲜的饭菜，不知点菜的人去了何处。
从旁边桌上端起两盘还来不及动筷的菜，方耀就向着小孩走了过去。
“哎哎哎，方耀兄弟，那是客人点的！”
东家急声开口，却没有得到方耀的回应，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向着忙的不可开交的长青楼掌柜招了招手，吩咐后厨重新做。
方耀十岁那年，凝血长老从外面带回来两个孤儿，虽收养在血峰，但却并未收为弟子，也不教他们修行之法，两人取名平安，平与安，并不赐姓，方耀当时年纪尚小，血峰冷清只得带着两个懵懂孩童到处疯玩，只是一次深夜闲谈中，方耀才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话。
“你们两个没姓的话，我把我的分给你们吧，你们以后就是我的弟弟了！”
少年话语中的玩闹占据多数，偏偏两个年龄相仿的孩童听得极为认真，很是开心，从此方耀，方平，方安三个名字，从他们口中频繁出现。
凝血长老见此情形也并未开口干涉，由得他们几个去玩闹。
此时正在啃馒头的，正是年龄最小的方安，今日他下山采购物资却被主峰的一个新弟子拦住去路，非要从他口中打探血峰的消息，凝血长老不传授他与方平修行之法，只有方耀在血峰时，略微指点过他们，可这并不能让他化解这次麻烦，所以吃了大亏，无奈之下只好躲入楼中。
楼子背景深厚，哪怕是长青宗弟子也不敢在这楼子里随意动手，所以方安才找准机会躲了进来。
再次艰难的咽下干干的馒头，方安呆呆的看着桌面，为以后做着考虑。
凝血师尊时日无多，方耀师兄下落不明，他与方平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若是方耀师兄还在，今天那两个人怎敢对他动手？
想起以前方耀师兄为自己和方平出头，漫山遍野疯跑的日子，方安嘴角慢慢上扬，很是开心，同时一行眼泪也再次顺着脸庞滑落。
“都多大了还哭，丢不丢人？”
方安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只觉得这声音极为亲切熟悉，快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端着两盘热菜慢慢走来，在他对面缓缓坐下。
方耀轻轻抬头，露出斗笠下的脸庞，看着方安脸上的眼泪，眼中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语气却依旧带着笑意，再次温和开口，玩笑道。
“你这小子，怎么把我的衣服穿出来了？难道我走了之后血峰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么。”
方安呆呆的看着那张虽然略微有些变化，但依然熟悉的脸庞，只觉得鼻头发酸，多日来压抑的情绪此刻全部爆发，狠狠丢下手中的馒头，绕过桌子一把扑在方耀怀中，直接在这长青楼内放声大哭。
方耀斗篷下的脸上满是温和，微笑的看着怀里的方安，手掌轻轻顺着他的头安抚着。
哭声极大，周围食客听见这哭声似乎被吵的烦躁，正要开口呵斥，却注意到了方安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袍，只得呐呐缩了回去，虽是如此，但他们依旧被那斗笠少年吸引。
此人是谁，竟能让长青宗弟子不顾身份的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没人能够回答，因为斗笠遮挡了他的脸庞，也遮挡了他眼中那丝淡淡的湿意。
……
方安吃东西的模样有些不雅，手上未停，眼睛又直愣愣的盯着对面的方耀，像是怕他突然消失。
方耀伸手将桌上的菜推得离方安更近一些，看他再次吞下一口馒头之后才轻声开口道。
“他…情况如何了？”
方安闻言，进食的动作一顿，望向方耀的眼神中涌现出几分失望与落寞。
方安当然知道他询问的是谁，只是现在的方耀已经连师尊二字也不愿称呼了么？收敛情绪，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开口应道。
“这几日都是方平师兄在守着他老人家，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他老人家这说这段日子谁也不见，连掌门来血峰也被他挡了回去。”
方耀点头，双目露出思索之色，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此举有何用意，长青宗既然传出要开放血峰传承，自然是得到他的同意了的，那又为何不开山门？
方耀正在思索时，方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凝血师尊说过，血峰传承开启时间还没到，因为他的传承弟子还没回家，若他最后依旧不来，血峰传承便只能放手了。”
方安话语意有所指，方耀听见之后有些愣神，片刻后微微一笑，没接方安的话，目光转移到了窗外，没让方安察觉到他眼中的浓浓愧疚。
当年离开，并非方耀所愿，实在是宗祭之后，宗门受到的压力太大，加上他身体已经半废，最后只得无奈离开，既然要划清与长青宗的关联，方耀只得与凝血长老断绝师徒关系，知道内情的人只知道他此举是重义，却是没想到，他当时已经存了逃避之心，因为宗祭里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实在过于可怖…
方耀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他会在寿山镇过完一生，但身体的逐渐好转和一丝不甘还是让他心思活络了起来，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选择再加入宗门，可许乐向他传递了凝血师尊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再临长青宗。
哪怕此次充满危机，但若是连师尊最后一面都不见，他还有什么理由存在于这世间？
回想起师尊以前对自己的关怀，一次次指点他修行，一次次为他护法，那双虽有些严厉，但充满爱护的目光，加上方安说的在等他回家，方耀心头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悔意。
方耀看着正在狼吞虎咽方安，方安从方耀出现之后脸上的开心完全掩饰不住，除了开心之外，还有心安之意，这股心安之意，让方耀心头又涌现了出了一缕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做，责任。
为他人带来安全感，为了自己的家能永远存在下去而去努力拼搏的责任感。
方耀目中露出柔和，看着已经将饭菜吃得精光的方安，开口道。
“走吧，我们回家。”
……
东家看着方耀带着方安离去的身影，笑了笑，对着旁边的人开口道。
“去将方耀回宗的消息告知裴元，这个消息，应该足够分量了…”
“如此一来，长青宗的两大天骄，都欠着我人情了…这两笔投资，小赚，小赚。”
旁边之人领命退去，仔细看去，这人正是之前在方耀隔壁桌吃饭的那三人之一，也是最后说出西域天骄被神秘人宰了的窗边之人…
长青楼的东家，确实能让他对一些隐秘，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