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丛宁既不愿意, 再加有罗赛阻拦，最终，叶晨没能成功带丛宁离开。
从地下交易市场出来, 丛宁搭罗赛的顺风车回学校。
车上,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各自有着心事的模样。
夜里, 从偏僻的西区朝怀特城旧中心区驶去，一路的霓虹灯光愈发璀璨, 路灯的光线透过挡风玻璃和侧面车窗落入车内，在两人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光影变化不停。一直直视前方的丛宁突然眨了眨眼, 侧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罗赛, 说：“我可能真的和他认识。”
“你还没想起来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丛宁摇头，轻声说：“我不记得了。”
罗赛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 没有看丛宁, 少顷, 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三年前他来找过你, 你们见过。”
丛宁知道罗赛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便问：“那我呢, 我是什么反应？”
沉默片刻, 罗赛语气冷淡地开口：“你想跟他走。”
这下轮到丛宁沉默了。
半响，她低声嘟囔道：“难不成他真是我爸爸, 不是亲生的，而是把我养大的那种？”
罗赛听着她的呢喃低语，面色不变，嘴唇却微微抿着。
少顷，他开口说道：“他那时来找你, 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求他带你走。后来他一个人走了，当天夜里你便发了一场高烧，被烧的迷迷糊糊，却还是念着要他带你走、不要丢下你之类的话。”
丛宁像是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和自己全无关联的那种，一脸的若有所思，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罗赛侧头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丛宁追问：“然后呢？”
“然后”罗赛似乎陷入了过往某段并不令人愉快的回忆，语气低沉了下来，说：“等你病好，你没再闹着要找这人，但不再专心上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有空闲便在庭院四周徘徊，不时朝外探看，有一次甚至还一声不响、独自骑着自行车朝着他最终消失的方向驶去，快到半夜才回来。”
那时的丛宁就像是家养的宠物猫突然动了要去外面的心思，总是在庭院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有几次，也真的一跃而出，走了出去。
不过这只猫还记得回家的路，外面也并没有能接手她的新主人。
当然，她也并不知道在她出去的那几个小时，罗赛一直跟在她身后。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罗赛眼眸微垂，继续说道：“大概一周不到，你不仅没再提起这人，也不在为这事烦恼，日常生活变得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对此，罗赛记得很清楚，前一日丛宁还茶不思饭不想、一副伤心伤神的模样，懒得理会任何人，连正眼都不肯瞧他。
翌日清晨，两人在走廊遇见，她却十分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胳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没心没肺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天气冷了，我都起不来。”她嘟囔着，斜倚在他身上，闭着眼睛走路，却还不忘和他商量：“要不让艾琳住在家里好了。她住在南岸对面，每天一来一回要用差不多两个多小时，睡觉的时间都变少了。”
她计算道：“冬天的话，我大概7：20起来就可以赶得上第一节课，她的话，估计6点就得起床做准备。她还得抽时间备课呢。”
那时两人都未成年，各自有着各自的脾气。
前段时间丛宁还对他爱搭不理，一心想往外跑，跟着别的男人走。如今态度陡变，但不仅没有任何解释，还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顿时，罗赛有种被人当作傻子玩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
他沉默着将丛宁靠着他肩膀的脑袋推开，再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沉着一张脸，大步离开。
丛宁受到冷待，最初几日还会试着主动找他搭话，没几日，见罗赛态度依旧，她便不来找他了。
她一向和图安更为交好，很快便转移阵地，空余时间都去找图安玩。图安不在，她便去后院照顾党梵买回来的那些小动物。
她脑子一向不行，体力却还勉强过关，铲屎、清扫马房、喂养、打理动物皮毛等她都做的不亦乐乎，个头不高却还敢独自一人给马修马蹄、钉马掌。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去。
但罗赛从格林a区回来后，他父亲加在他身上的训练课程日益增多，他压力倍增。加上一直以来，他都被作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培养，不像丛宁那般可以肆意玩闹、有大把的时间荒废。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纠结这事，因此，等气消的差不多后，在他带有目的的推进下，他和丛宁的关系开始缓和。
他们两人都各自‘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某天深夜，罗赛一时兴起半夜摸到丛宁床头，在迷蒙的夜色中听到她在梦中嘤嘤哭泣，不断地呢喃着叶晨的名字。
她在梦里仍旧记挂着那个男人。
至此之后，罗赛开始主动调查叶晨，寻找他的踪迹。而他之所以带丛宁去黑堡城，也是因为他得知叶晨长期在黑堡城活动的消息。
这件事，罗赛从未正面与丛宁谈过。
他一直觉得丛宁将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和感情隐藏的很好。如今，方才有了不同的看法。
——当年，她在梦中的那几句深情呢喃或许只是偶然。
丛宁确实‘忘记’了他。不认识、不记得、没有任何印象，何谈有所思念和感情。
而且，即便丛宁仍旧记得他，也应该会像叶晨说的那般，叫他爸爸？
“他好像快四十了，”罗赛一边开车，一边意味不明地说：“从年纪看，他确实可以当你爸爸。”
“”丛宁：“四十很老吗？”
“不老。”
“我也觉得不老。”、“他看着还很年轻，大概三十几岁的模样，长的也很好看。”
她低声道。
罗赛不言语，一转方向盘，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丛宁沉默了一会，突然一扯他袖口，说：“罗赛，党梵阿姨认识叶晨。”
罗赛瞥她一眼。
丛宁便把那日在机房内，党梵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讲了出来。紧接着分析道：“叶晨和党梵阿姨有过接触，而且看她话里的意思，他们有接触很大原因是因为我。”
她哼哼两声，说：“我突然觉得我可能不是妓女的孩子了。”
丛宁所谓的脑子不行其实只是针对学习而言，人却是十分精明的：“如果她的重点只有我爸爸一人，那她会说‘如果你真是柏安的孩子，那你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但她没有。她说的是‘如果你真的是柏安和她的孩子’。”
她说着突地转头看向罗赛，目光灼灼，眉眼间有着普通人中奖后极力压制却一眼便能看出的喜悦：
“罗赛，你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了吧。是柏安和她的孩子。”、“我妈妈应该很厉害，至少也是和柏安等级相差不多的精神力强者。”
罗赛看她一眼，说：“那要回去吗？”
“回去？”丛宁下意识问：“回家吗？”
其实无论他们两人关系如何，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家’始终指向那栋位于南岸有党梵和罗恩在的花园别墅。
“嗯，你既然认为我妈和叶晨认识，那我们就回去问一下她这是怎么回事？”
党梵和叶晨有过接触，是单纯地因为丛宁，还是在此之前他们便有过交集？
还有为什么丛宁、甚至是他们其他人都会先入为主，认为丛宁的母亲是一名应召女郎。
丛宁的记忆出现问题，完全遗忘叶晨又是怎么回事？
对此，罗赛心中有许多疑问。但当年误会得以解除，他心情极大好转，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有几分不一样。
就像是浴缸中的青苔和淤泥被清除，一抹光线穿过郁郁葱葱的藤蔓，照入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
和一脸轻松的罗赛不同，副驾驶上的丛宁却是顾虑重重。
她一脸老成地看向罗赛，说：“罗赛，你是不是不知道当年党梵阿姨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你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罗赛面色微变，“你说这个做什么？”
他语气一沉，当即便教训道：“不要背后讨论长辈的事，这种话更不要当着其他人面说，如果被我爸听到——”
“我很少讨论长辈的事。”丛宁打断他的话，说：“而且你先听我把话讲完。”
“其实我觉得党梵阿姨可能不是太喜欢你爸爸，他们年纪差的太大了。”
“他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只是”丛宁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你妈妈曾经和我爸爸谈过恋爱吗？”
罗赛表情沉稳，但侧头扫来的目光却也表明他并不清楚这些长辈们年轻或是年少时的情感纠葛。
也是，他从来不会和朱莉嬷嬷或是其他佣人闲聊，也不会有心思去打听这类事。
他的时间一直用来训练、不断训练，学习、无止境的学习。
他知道的或许只有他的父母一向感情不合。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的母亲却对这个家、甚至她十月怀胎辛苦诞下的孩子没有太大感情。
他甚至在丛宁第一天到家时，怀疑这是他母亲在外面的孩子。
丛宁很快原谅了罗赛的无知，继续讲道：“他们是初恋。而且根据我这些年打听到的消息，我爸爸之后应该是移情别恋我妈了，他们很可能不是和平分手。”
“党梵阿姨这几年一直养着我，估计是对我又爱又恨。”丛宁若有所思，“其实领养小孩，或者说照看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不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养在膝下，特别是她又这么有钱。”
“但她还是把我放在了家里，放在她和罗恩叔叔眼皮底下，”丛宁侧头迅速扫了罗赛一眼，低声道：“她第一天带我回来的时候，还因为这件事和你爸爸吵架了。”
这事他们都知道。
罗赛不动声色。而丛宁以一种隐秘、得意的语气继续讲了下去。
“党梵阿姨估计还是很喜欢我爸爸。如果我爸爸没有移情别恋，估计他们孩子都有了。”
丛宁断言道：“所以她很讨厌我妈妈，一直用‘她’来代称，都不愿意叫我妈妈的名字。”
“我妈妈是应召女郎这个假消息，没准是她传出去的。”
说到这，丛宁开始产生十分浓重的忧虑，“我很想知道我妈妈是谁，但是我要是就这样直接去问党梵阿姨，她发现她撒的慌被我们这两个小辈拆穿，没准会恼羞成怒。”
“如果姑姑还在就好了，我可以去问她。”过了会，她又自顾自地感叹道：“不过我觉得我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假设她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那除非不在人世，否则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
罗赛将车停在路边。
他神色温和地听着丛宁的分析和猜想，末了，问：“那你还要去问她吗？或者我去？”
丛宁摇头，“现在不去。太晚了，她估计都睡了。而且我也要捋一捋思路，准备好到时候的说辞。”
“万一我话没说对，她想起被我爸爸甩了的事，又伤心起来该怎么办？”她愁道。
罗赛觉得他的母亲应该不会再为那个男人伤心。
她一直是一个冷静、理智、性情坚韧的女人，或许年少时有过脆弱彷徨的时刻，但自从她十八岁怀着肚子里的孩子嫁给年长她近二十七岁的罗恩，她便将她身上的脆弱尽数抛弃了。
“她要是哭了怎么办？”
“她不会哭。”罗赛低声道。
这个夜晚，他有着十足的耐心，愿意一直坐着车里，陪着丛宁，等着她做出决断。
“你确定？”
“恋爱分手是很正常的事。”罗赛语调平淡。但同时，又克制不住地将目光转向丛宁：
“你是觉得这样不好吗？”他说道，微微侧身，目光温柔地看向丛宁，“在你看来，移情别恋这种事是不是——”
“我也觉得这很正常。”丛宁打断他的话。
暖黄色的路灯穿过树叶和车窗，在罗赛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他目光含情、语气温柔，一夜之间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态度比那夜翻墙进入她宿舍求和时还要好。
丛宁隐隐有点别扭，她转开同他对视的目光，神情下意识变得严肃起来，加快语速道：“这要看人。”
“而且还要看他们当初是怎么分手的，我妈妈在当中又承担了什么样的角色。”
罗赛闻言安静良久，突地轻声哼笑一声。他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语气轻松，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问她？到时候我好挪出时间和你一起。”
“周末吧。”
离周末还有几天时间，罗赛先将有点打瞌睡的丛宁送回宿舍，站在宿舍楼下、等到她房间的灯亮起又熄灭，方才转身离开。
他们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为了避免汽车噪音影响已经入睡的学生，他的车停在离宿舍楼有一定距离的路边。
他顺着昏黄的灯光缓步前行，和前段时间守在丛宁宿舍楼下时相比，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转。
打开车门上车，他没有回学校，而是一转方向盘，朝南岸的方向驶去。
他准备先回去一趟，直接就这事问一下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