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生了生了, 是个女孩。”
“女孩？”在外头等着的男人恼怒得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离开了。
出来通知的护士在后头追：“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我告诉你重男轻女是错误的……”
产妇没多久就被推出, 她疲惫得睁开了眼, 扫了一圈又一圈, 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睡在她旁边的女婴很有活力, 哇哇大哭着，然而这个声音只是不断重复得促使方巧儿想起之前的屈辱。
无限的愤怒汇聚在她心头, 她在病房里缓了很久才能坐起来抱起那个孩子。
她的脸红通通，皱巴巴的, 看着很丑, 不像一个好看的孩子，她很瘦没什么肉，两只手无力得晃了两下, 哭声却很响亮。
好像在拼命告诉自己世界, 自己出生了, 她想活下去。
方巧儿摸着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什么, 这个孩子停住了哭声咧了咧嘴巴。
方巧儿摸着摸着，忽然笑了：“你就叫秀秀吧，秀外慧中。”
王秀就是这样来到这个世界，她还小的时候, 生活里就充斥满了暴力和吵闹声。
她记得那个男人吼的最多的那句话是：“我当初就应该把她掐死。”
而母亲会对骂：“那个晚上我就应该自杀！”
这个时候, 男人会多少收略一点，但要不了太久，他又会故态重生, 随着王秀越长越大，这种情况不旦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每次母亲一做工回来，男人就会在屋子里破口大骂，指责母亲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说再不生出个儿子他就把王秀杀掉。
那是什么眼神，看着一个物件一样的没有感情而充满仇恨的。
王秀从没觉得自己有父亲，从未。
大概就像她母亲从没把整个男人当成自己丈夫是一样的吧。
母亲妥协了，在他扬言要杀掉王秀的时候，在她三岁那年，她的母亲怀孕了。
再一次。
而王秀就这样看着母亲从瘦弱变得更加瘦弱，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母亲快死了。
最后十月怀胎，果真生下一个男婴，男人欣喜若狂直接冲进了产妇，而母亲却举起了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直直往地上摔。
幸亏旁边的护士手疾眼快接住了，男人冲上去给了母亲一巴掌，之后抱着孩子怒气冲冲走了。
王秀慢慢走了上去，抱住了浑身血和汗混合的母亲。
她无声且绝望得哭泣着，眼泪好像大雨在她脸上流淌，却完全无声，四岁的王秀还什么都不懂。
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
有了儿子的男人总算勤快了一些，偶尔也会去打打渔。
可看着那个孩子，母亲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但她似乎还存有那么一丝希望，她总会在空闲的时间抱着王秀，一遍遍说：
“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走出这里。”
这句话四岁的小孩还不能理解什么深意，她只是深深地记住了，直到她六岁那年，母亲的彻底崩溃。
“她一女孩子，上了学以后还是要嫁人，上什么学。”
男人和母亲起了冲突，男人很生气，母亲也很生气，两边都固守已见，不肯退让半步。
“她要去上学。”
不论男人说什么，母亲都是这句话，最后男人忍无可忍对母亲拳打脚踢。
六岁的王秀已经懂了一些道理，她冲上去护着母亲却只是引起了男人更加愤怒的踢打。
这场战争，显然是男人得到了胜利，母亲抱着她，几乎哭了一宿，第二天，母亲和平时完全不同了，她更努力更拼命地干活。
可这些都被男人看在眼里，井然都是徒劳，赚来的钱被男人抢去，每天像看贼一样盯着她。
这样过了几年，母亲好像放弃了，她开始教十岁的王秀煮饭，教她不要去反抗她的父亲，这样可以减少挨打的次数。
王秀顺从了，可还是避免不了被打，并且连她四岁的弟弟都在男人的做法下看着她就像看一个下人。
她找母亲哭诉，母亲却告诉她：“你没有弟弟，我也没有儿子。”
王秀默然，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懂。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母突然带着她去了市里，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母亲也不说回家。
她们住在市里的招待所，人很多，大家都挤在一起，脏乱臭，可是母亲很开心，她抱着王秀，一遍遍摸着她的脸。
好像小时候一样，母亲轻轻地说：“很快…很快你就可以读书了，虽然有点晚。”
但，第二天，男人找了过来，他凶狠得把母女俩打了一顿，然后绑着两人回家。
当天夜里，男人一边喝酒一边说，他已经找了村上一家人，打算把还不满14的王秀卖给人家做媳妇，好赚点钱。
王秀很害怕，可是她不敢反抗，母亲就像疯了一样想要和男人拼命，但她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离男人说的出嫁日子越来越近，母亲就好像多年前一样再次恢复了平静，静得吓人。
男人以为她放弃了，还恩赐一样地说可以让王秀带点东西过去，不至于就一个人孤零零过去。
出嫁前一天晚上，母亲问王秀：“你怕吗？”
王秀点点头，母亲又问：“那和我一起你怕吗？”
王秀摇了摇头，母亲说：“那好，你去拿碳火来，我有些冷了。”
王秀顺从得拿来了油，客厅里男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母亲却像看不见一样，在地上铺好了床，把男孩从房间里抱了出来。
她对着呆愣住的王秀温声说：“快点躺下了睡觉。”
王秀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母亲她好像又回到了她们逃离这里的那天晚上，母亲是那么高兴，那么快乐，那么充满了希望。
她无法阻挡这份诱惑，她又想起来男人说明天那边会来接人，她又轻轻笑了起来。
从容得躺了下来，依偎在母亲的旁边。
“秀秀？你怎么了？”
是谁，是谁在叫她，王秀蓦然睁开眼，一个年轻女孩担忧的面孔在她眼前晃悠，这是…
这是林颜，她的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记忆，恍惚发觉，刚刚自己好像做了很长的梦，好像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一样。
她呆愣得努力想要去回想起些什么，一遍又一遍，那些记忆一下好像又被人用橡皮擦擦干净了一样。
王秀睁大了眼睛，她想不起来了了，她遗忘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没事吧？”
对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王秀回过神摇摇头：“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
其实她对林颜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她和母亲一直有联系，她一直清楚母亲住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母亲也劝过她和她一起，但王秀拒绝了，母亲不太高兴，却也没有说什么。
没有多久，那个男人被抓了，老实说王秀满心满眼只有庆幸两个字。
接下来她们的生活都回归了平静，她的，母亲的，一直到后来，她去参加考试，即将去上大学。
王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她非常高兴，前所未有的兴奋，气色和情绪慢慢的又回归到她身上。
母亲就好像逆着年龄的生长，不断地在变得年轻漂亮，她彻底甩开了曾经不堪的过去，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王秀却没有这一份豁然，因为那些过去和曾经，她一直也没能改掉察言观色和谨小慎微的习性。
面对那些别人的喜欢和求爱，她最先反应的，是质疑。
是的，质疑这一份廉价情感能支撑多久，质疑他是不是一个好人，质疑她真的，会被爱吗？
王秀不知道答案，她也害怕知道答案。
于是她拼了命去努力学习，在那里面，没有性别，没有冲突更加没有烦恼。
只有发现和未发现，成功和失败。
她一路读书上去，最后被保送进首都的实验室，比起海洋，她更喜欢化学，一个加一个会有不同的，反常的反应。
化学是不可确定性的，王秀喜欢这种未知，但不敢轻易触碰人性的未知，所以无生命体变成了更好的实验对象。
母亲也从没问过什么，她享受于穿梭在各大时尚之地，购买各种奢侈华丽的服装。
王秀总是很疑惑，母亲到底在做什么样的生意，才能供得起这样惊人的花销。
不过她们之间有一个默契，如果对方不说不愿意，另一个也不会去问。
这份平静一直持续了下去，原本悲剧的人生，在她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转了一个大弯。
方巧儿，在生命结束的尽头，握着女儿的手，她还是不可避免得想起了改变她全部人生的那个雨夜。
潮湿，冰冷，暴力和痛苦。
伤害永远无法抹去，只能遗忘。